第二十四章 能否陪我去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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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影舒倏然轉身,走到他身邊:“你說清楚!誰死了,怎麽死的,凶手是誰,抓到了嗎?”
    脫脫不花臉色有些蒼白,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在你房間裏死了我的人,你要我說清楚?影舒,應該是你跟我講才對。”
    張影舒搖了搖頭,當時亂成那樣,她整顆心都要飛到土木堡了,哪裏會管周邊其他?讓她講清楚?她講得清楚嗎?皺眉沉默一會,她說道:“你臉色不好,我讓人叫大夫。”
    脫脫不花一把拽住她:“不能去!不能讓外人知道你在這裏!你在土木堡鬧出那麽大動靜,也先的人找你都要找瘋了,要是被外人看到,你會死。”
    看著他焦急的眼神,張影舒全明白了!
    他把她關在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是懲罰,是保護。無論軍營也好,懷來縣衙也罷,都有太多雙眼睛盯著,不管怎麽遮掩,終歸會露餡。妓院就不同了,這裏魚龍混雜,藏汙納垢,隨便找個角落,就足夠她藏身,很安全。倘若脫脫不花來找她,理由也很充分——嫖妓!
    張影舒感覺他的手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她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麽,但有一點她能確認:他對她,確實是用心了。
    “你……你這麽早來找我,是為了什麽?”她終於順著他的話問他。
    脫脫不花剛要說話,忽聽得有人敲門,者蘭帖木兒的聲音很有些焦慮:“可汗,有件很要緊的事,你出來一下。”
    “你跟我十年了,這點規矩都不懂?”脫脫不花有些預感,“下去!”
    “你還是出來一下吧,“者蘭帖木兒很堅持,“是……太師淮王。”
    也先!也先找茬來了!
    脫脫不花猛地站起,卻幾乎一下子摔倒,張影舒上前攙扶,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死活不肯放手。
    哆哆嗦嗦了好一會,他忽然抬頭深望她的眼睛:“影舒,咱們,私奔吧。”
    張影舒:“你想跟我私奔?”
    脫脫不花:“想!想得要命。不過……”他歎了口氣,即使她同意,他也不會跟她私奔——這太荒唐。
    張影舒:“也先就是個‘順我者未必昌,逆我者一定亡’的人,你不出門見他,他會殺了你。”
    脫脫不花雙手依然死死抓住她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影舒,我要憋死了!”
    張影舒看著他,長長久久地看著他,眼神不是同情,而是同心。隔了良久,她輕輕說道:“三年前在詔獄,他們當著我的麵折磨家兄。我當時才十七,除了哭,什麽都不會,恨不得自殺。挺過來是因為家父托人給我帶了紙筆,”說到這裏,她頓了一頓,微微一笑,“可汗你看。”
    脫脫不花依然抓著她手,眼睛卻很順從地看她筆下文字:餘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幸而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
    這是文天祥的《正氣歌》!
    張影舒道:“你剛才問我是不是想做文天祥,我現在就回答你。我隻是個平常人,做不了文丞相那樣一天一地的英雄。隻不過,人既然活著,就總得給一點寄托。要不然,遇上點天災人禍,解決不了的重大災難,怎麽熬?——我不能陪你私奔,但我可以陪你,瘋一回。”
    脫脫不花看著她,愣住了。
    所謂的瘋,其實就是出去走走。而所謂出去走走,絕非簡簡單單的說走就走,“出去”之前,該換衣服的換衣服,該查探路徑的查探路徑,隨從、護衛,一個都不能少,且個個得是絕對親信。
    一番細致縝密的工作過後,張影舒穿一身蒙古騎兵衣衫,假扮成可汗親兵的模樣,跟脫脫不花來到了懷來城外那座大山。
    雨後的青山像洗過一樣,蒼翠清新,讓人忍不住豁然開朗,兩人沿著山間小路,信步而走,晨光斜斜照來,照得他倆身前綠草如茵。
    一地蟲鳴,一天鳥鳴,鳴得人心曠神怡。走著走著,脫脫不花忽然笑了:“我還從沒這樣子瘋過,把也先丟在一邊,帶著刺殺也先的凶手說走就走。”
    張影舒詫異:“沒有嗎?”
    脫脫不花當然知道她在詫異什麽,解釋道:“打仗時肯定會發瘋,但即使再瘋,都會想好退路,想,怎麽做才能活著。哪像現在?”
    張影舒:“原來你這麽怕也先。”
    脫脫不花苦笑不答,一瞥眼間,見到路邊淡紫色野花開得美,彎腰欲采。張影舒一把攔住,輕聲道:“讓它們多活幾天吧。”
    脫脫不花有些尷尬:“我隻是想……”
    “我知道,”張影舒知道他是想采了給她戴,“可我更想聽你說說你自己。”
    她找了塊石頭坐下,兩手支頤看著一地野花,輕輕說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你要當這個蒙古可汗?”
    脫脫不花臉上閃出複雜至極的神色:“你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張影舒微覺後悔,他的表情讓她覺得,自己提了一個不該提的問題。她剛要轉換話題,脫脫不花忽然搶到她前麵開口了:“不是為了什麽祖先偉業。我隻想,活出個人樣。”他也將目光轉向那一地野花,幽幽說道,“國破家亡後,我跟祖母相依為命,以牧牛為生。那年蒙古大旱,好多人都餓死了,祖母為了給我省一口吃的,也要死了……”
    說到這裏,他眼圈慢慢紅了,哽咽良久,才將語氣壓抑到平靜,“她原是北元太子妃,地位何等尊貴,臨終之際最大願望,卻隻是給我尋個好買主——她怕我餓死。買主找下了,我卻把人家趕跑了,因為我想跟也先走,想借他的勢闖出一片天來。我捧著也先送來的肉給祖母吃,隻要她吃下去,哪怕是吃一口,就能活……她死了。她寧願餓死,也不要我做可汗……”眼淚奪眶而出,脫脫不花一把抹了,看著張影舒的眼睛,笑道,“我不後悔。”
    盡管張影舒知道,初見時那個動輒氣死人不償命的,眼中閃著隨時一戰霸氣目光的,幾近完美的青年男子,是多麽的不真實。可當脫脫不花講出內心最大隱痛時,她才真正意識到,真實的他,遠比自己想象要複雜得多。她想起那日在半山腰,他吃生肉的情景,想得整顆心都疼了——他,究竟吃過多少苦?
    沉默良久,她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難怪你打仗這麽拚。”
    脫脫不花詫異:“你不罵我?”
    張影舒笑道:“我為什麽要罵你?侵略懷來的是阿剌,屠殺禦駕親軍的是也先,你……”她表情漸漸嚴肅,“可汗,我不知道你殺沒殺過大明子民,或者說你殺過多少大明子民……我,算了,你沒跟也先一起打土木堡,我感你的情。”
    感他的情?如果感他的情,為何如此不近人情?不,不是不近人情,是拒人於千裏之外——不,不不不,也不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她隻是,不想嫁他。
    脫脫不花低頭沉默一會,忽然問道:“關於朱祁鈺,你是怎麽想的?”
    張影舒倏然轉頭,張大了口想說什麽,愣了半晌,什麽都沒說。問他為什麽調查她?他怎麽可能不調查她?怎麽可能不派人翻箱倒櫃、掘地三尺地調查她?他要是不查她底細,那才叫見鬼!
    脫脫不花:“我一直在想,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我,是不是跟他有關係?你……你還愛他?”
    張影舒搖了搖頭:“什麽愛不愛的,我早就放棄了。他現在有妻有子,有一大堆有名分的沒名分的女人,終日活在溫柔鄉,好生快活。他早……”
    脫脫不花不說話,靜靜看著她,但覺後背傷口一抽一抽的疼。
    張影舒慘笑道:“對於他來說,我死我活都一樣,他不會知道,知道了也不會關心。”
    脫脫不花:“原來你真正愛的人,是他。”
    張影舒看著遠處青山,不再說話。天越來越亮,夜卻還很長,她閉上眼睛,頭椅巨石,隻想睡去。也許,所有一切隻是場噩夢,噩夢醒來,一切壞的都沒發生,一切好的才剛剛開始。
    脫脫不花默默坐一旁,靜靜望著她熟睡的麵龐,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有些把控不住了。心下惶恐,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管住了。
    張影舒睫毛微動,卻沒睜眼:“可汗!”
    脫脫不花微微一笑:“你說。”
    張影舒的眼睛依然閉著,眼角處卻流出了幾滴淚水:“你沒做錯,錯的是你祖母。她不該用自殺來威脅甚至懲罰你,太殘忍。”
    脫脫不花強忍的淚水,“嘩”一下,全下來了。微風起,他悄悄脫下身上披風,輕輕蓋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