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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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先坐在宴席上,老虎看貓一樣看著麵前兩個年輕人。
    坐在正北方向主位上的,是正統帝朱祁鎮。天青色圓領長衫,麵目清秀,麵容凝滯。此次赴宴,是被也先軟硬兼施“請”來的。
    坐在朱祁鎮右下側的,是岱總汗脫脫不花。墨黑色蒙古長袍,相貌俊美,麵色蒼白。此次赴宴,也是被也先軟硬兼施“請”來的。
    阿剌坐在也先下首,跟一個叫孛來的頭目共用一張茶幾,一邊看舞姬如蝶般辦旋轉,一邊竊竊私語。
    孛來:“知院怎麽陽氣不足,昨晚累著了?”
    阿剌:“跟人賭牌,賭到天亮。”
    孛來:“贏了多少?”
    阿剌:“我沒下注。”
    孛來笑道:“真瞧不出來,原來你這麽幽默。”
    阿剌看了也先一眼,怏怏說道:“輸了就是個死,我沒種。”
    孛來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抓了一塊牛肉,大嚼。
    也先起身,很“忠臣”地向朱祁鎮行了一禮:“陛下能賞光,實在是臣的榮幸。臣替蒙古四十四萬將士,謝陛下恩典。”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朱祁鎮卻不喝酒,隻看著他身上那套嶄新的雲肩通袖膝襴衣,點了點頭:“不錯!”
    土木堡之變發生第三天,為了贖他回京,孫太後與錢皇後緊急湊了五六車金銀、珍寶、布匹等物,快馬加鞭送到也先手裏。也先笑納,卻沒半點釋放皇帝的意思。他此時穿的那件雲肩通袖膝襴衣,便是這樣得來的。
    也先知道朱祁鎮嘲諷的是什麽,嗬嗬一笑,笑裏藏刀的笑:“說起來,我也是半個中國人。中國人都好麵子,陛下要是不飲酒,就是不給我麵子。”
    朱祁鎮搖頭:“朕不擅飲酒。”
    “你肯定會喝酒的,”他轉頭向朱祁鎮身畔的袁彬,“聽說,昨天皇上拒絕接受那六名美女,是你的主意?”
    袁彬麵無表情,他似乎沒打算給也先任何反應。
    他五十歲上下年紀,皮膚黝黑,目光內斂。跟隨朱祁鎮之前,是錦衣衛校尉,跟皇帝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芝麻綠豆小官。之所以成為朱祁鎮的親信,是因為他的人品和情操。
    八月十五,土木堡之變爆發之後,朱祁鎮原是想自殺的。匕首都抹到脖子上了,這個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錦衣衛校尉,一把攥住那匕首,含淚懇切道:“陛下與其自殺,不如為大明做點什麽,趁現在還活著!”
    於是,朱祁鎮活了下來,盡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也先表情很平靜:“我安排你到皇上身邊,是讓你胡說八道的嗎——來人,把他給我扔到鍋裏,烹了!”
    朱祁鎮一把攥住袁彬:“不行!”
    也先微笑:“陛下還不善飲酒嗎?”
    朱祁鎮一手死死攥住袁彬,另一隻手抓起案上酒杯,一仰脖子,飲了。
    “好酒量!”也先知道朱祁鎮的情緒,也早就想收拾他了,但今天的目標,還是脫脫不花。
    “已經……十九年了吧?”也先麵容依舊和煦。
    脫脫不花笑道:“太師記錯了,二十年前我就跟太師認識了。”
    “二十年……二十年……”也先微微仰頭,似乎在追憶年華,“我總覺得你還是個孩子,一眨眼,二十八了。”
    脫脫不花微微一笑,既放鬆又緊張地等他往下說。剛才他春風和煦的看朱祁鎮,然後差點把袁彬給烹了。現在他春風和煦地看自己,是想烹誰?
    也先雙目虛望向帳頂,似乎透過帳頂就能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記得那時候你才八歲,明明都快餓死了,還不忘拿刀子威脅我,管我要吃的。”
    脫脫不花笑道:“都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肯定不會這樣做了。”
    也先:“是了,小時候做事不動腦子,現在小鷹長大了,辦起事來,就又穩又準了。”
    “太師說笑了。”脫脫不花裝作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
    “我是不是說笑,”也先開始步入正題,“你知道,我知道,昨天鴻門宴上所有人都知道……”
    鴻門宴?這也太直接了吧!
    脫脫不花等人盡皆瞠目。
    也先哈哈一笑,續道:“可汗考慮地怎樣了,關於我說的那三千萬兩白銀,三萬騎兵的事?”說著,他看了看外麵,外麵,全是他的兵,“這一次,你不會還要扔下一桌子人,一甩袖子就走吧?”
    脫脫不花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卻也隻能忍著,跟他哭窮:“土木堡上的事,跟我沒什麽關係。是那個賤人做的,她不僅僅勾引我,還殺了我的大將阿都赤,還偷了我三十萬兩銀子。這些天我正掘地三尺地找她,要是被我找到了,我一定……一定……一定……”
    “大汗,”也先沒耐心聽他胡說八道,“我看你是真不會聊天啊。我說的是女人嗎?我缺女人嗎?”
    脫脫不花苦著臉:“可我眼下……別說三千萬兩銀子,就是三萬兩,我也拿不出來呀。她偷了我三十萬兩!整整三十萬兩!”說到這裏,他的表情再次激動,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沉默良久,終於撐出一臉風蕭水寒的表情,“既然太師開口了,別說三千萬兩,就算是你要我腦袋,那也沒話說!所以,太師,你把我烹了吃了吧。”
    也先以降,所有人愣住了,愣了好一會——這樣一個場麵,這樣一個身份,開這樣的玩笑?
    發愣也就一瞬間,瞬間過後,賽罕王“啪”一拍桌子站起:“你拿人當傻子?”
    脫脫不花緊咬牙關,一副要死的模樣。他也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三萬對十三萬,這樣的仗怎麽打?沒奈何,隻好走一步算一步,拖一天是一天——隻要多給他一天時間準備,跟也先的戰爭,就多一分勝算。
    想到這裏,他幹脆天馬行空耍起了無賴——裝病。
    他喝了一口酒,馬上嗆水一般劇烈咳嗽起來,咳嗽太過劇烈導致後背創口破裂,鮮血越流越多,漸漸濕透衣衫……
    者蘭帖木兒很配合地搶上前去,惶急喊:“大汗!你怎麽了?”
    皮爾馬黑麻等人跟著搶上:“大汗這是怎麽了?”
    “你問我我問誰?”
    “現在是討論‘怎麽了’的時候嗎?叫大夫啊!”
    “叫你個頭!還不趕緊抬下去——來人!”
    “……”
    原本放鬆與森然並存的宴會,霎時間亂了套。喊聲、哭聲、叫聲,響成一片,也先原本很好的心情一下子惡劣了。眼見者蘭帖木兒跑出來火上澆油,不禁氣得發抖,對帳外侍衛喝道:“去,把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給我拉出去,砍了!”
    侍衛長帶著兩名侍衛搶進大帳,站在那裏,卻不行動——砍誰?
    也先喝道:“你們沒吃飯是怎麽回事?”說著,向者蘭帖木兒一指。
    侍衛長手一揮,那倆侍衛搶到者蘭帖木兒身畔,一邊一個架住他,拖著就往外走。
    “太師!”者蘭帖木兒愕然大喊。
    隨著這一喊,原本鬧哄哄的大帳,霎時間安靜了。
    “你是兀良哈人,今年四十歲了,對嗎?”也先其實早就想殺者蘭帖木兒了。
    者蘭帖木兒:“是。”
    也先:“十年前你離開兀良哈來到韃靼,風裏雨裏,你功勞不小啊……”
    者蘭帖木兒不語。
    也先森然道:“能不能告訴我,皇帝陛下究竟許了你個什麽官,讓你當臥底當得這麽賣命?”
    一霎時間,者蘭帖木兒仿佛耳邊連響幾個炸雷,身子連連搖晃,兩腿便如灌鉛般沉重,顫聲道:“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