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日光照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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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蘭帖木兒來到蒙古十年,未跟張輔有半點聯係,更未接到半點任務,唯一一次為明朝做事,就是幾天前不著痕跡地勸說脫脫不花跟明朝合作,共同打擊也先。但這,撐破了天也隻是謀臣的各為其主,怎麽說怎麽算怎麽想也扯不到奸細上去。
    然則,也先是怎麽知道的?
    仔細回想,十年時間,他隻有碩果僅存的兩次對外透露。
    一次是說給駙馬井源聽的,說之前他仔細看了,周邊沒有任何人,所以決計不存在什麽偷聽。井源聽到這話不到一盞茶功夫就死了,所以絕計說不上什麽出賣。
    還有一次是在送張輔回懷來堡的路上,跟張輔的談話,當時身邊就隻車夫一人,如果說破綻,那車夫就是唯一的破綻。但——
    者蘭帖木兒想了想,在做夜不收方麵,那車夫比自己的資格還要老,且跟也先有殺父之仇,這樣的人會出賣自己嗎?
    不會!
    既然如此,也先是怎麽知道的?
    者蘭帖木兒轉頭看脫脫不花,他虛弱地趴在案上,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也先,臉色很難看。
    也先毫不在意脫脫不花的目光,反而將注意力集中到朱祁鎮身上:“陛下,十年了,這臥底風裏來雨裏去給你做了這麽多事,你許了他個什麽官?是錦衣衛指揮使,還是鎮國將軍?”
    朱祁鎮強笑道:“朕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皇帝聽不懂,你聽得懂嗎?”也先問者蘭帖木兒。
    “我能不能問太師一句話?”問這話的人是脫脫不花。
    者蘭帖木兒做賊心虛,遇事就往最壞了去考慮,脫脫不花卻自始至終都很清醒。
    這麽些年,也先就是用這種方式一而再再而三的排除異己的。不論是誰,隻要他看你不順眼,或者他覺得你擋了他的道,他就會說你是明朝奸細。不需要證據,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任何審問。倘若你代為求情甚至呐喊,你就是明朝奸細,倘若你不說話,你就隻能眼睜睜看著,也先砍掉你左膀之後再砍掉你右臂……
    十年時間,折在也先這招上的大將,單隻脫脫不花一部,就有五名。現在,他又要殺者蘭帖木兒了。
    也先哈哈大笑,很得意的笑:“可汗是想問我有沒有證據?”
    脫脫不花強忍著後背的疼痛,冷冷問道:“敢問太師,照這樣下去,是不是有一天,你也會說我是明朝臥底?”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也先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森然道:“可汗這話,是什麽意思?”
    脫脫不花微笑著看座下一個個部族頭目,他們都知道自己這話是什麽意思,也都不同程度的吃過也先這樣的虧,但,在脫脫不花的微笑注目下,卻都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也先看著阿剌等人的妥協,好生得意,麵上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搖了搖頭,歎息一聲:“你原本是個聽話的孩子,怎麽如此……唉!他們都把你教成什麽樣了——來人!”
    兩名侍衛立刻走了進來。
    也先向者蘭帖木兒一指,喝道:“把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給我拉出去,砍了!”
    兩名侍衛走到者蘭帖木兒身邊,伸手就要拽他。
    脫脫不花倏地站起,緊接著,身子猛然一晃。
    “等一等!”
    者蘭帖木兒一愣,因為喊話的人,是朱祁鎮!
    朱祁鎮不認識者蘭帖木兒,更沒有跟他打過任何交道,但土木堡之變爆發之前,張輔曾對他說過,岱總汗身邊一名親信,是大明的臥底。剛才又聽到也先說什麽“十年”,立時意識到,眼前此人,極有可能就是張輔說的那名夜不收。
    “那顏,”朱祁鎮不想跟也先起衝突,“玩笑開差不多就行了,你來真的?”
    也先陰森一笑:“袁彬跟他,隻能有一個能活。陛下想要誰?”
    朱祁鎮被噎了一下,有心後退,還是想強撐:“他畢竟是可汗的左右手,問都不問就殺死,不合適吧?”
    也先笑道:“我敢保證,我要是把這臥底給殺了,可汗不會跟我開戰——是吧,可汗?”
    脫脫不花慢慢坐下了,他在急劇思考對策。
    他肯定是要跟也先打的,但無論是突襲還是大規模正麵作戰,都得講究策略。而眼下他最大的優勢,就是出其不意,就是要讓也先相信,他絕不敢跟他打。
    但這樣的話,他就隻能舍棄者蘭帖木兒這員大將。情誼不情誼的暫且放下不提,者蘭帖木兒是他的一員猛將,失去他,他跟也先的對抗,將更為被動。
    也先見脫脫不花不言語,得意大笑:“你看,可汗都沒意見,陛下何必多管閑事?”他說到“多管閑事”四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威脅意味很明顯。
    “這不叫多管閑事。”朱祁鎮冷冷說道。
    也先指著袁彬,向朱祁鎮道:“你是想讓我把他給烹了,是吧?”
    朱祁鎮倏地站起:“八月十七那天,你明明承諾說,隻要朕給你兩萬兩銀子,你就放朕回去,結果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而肥。也先,你也是個男人,要點臉行不行?”
    也先沒想到朱祁鎮敢跟他硬頂,怔了一怔,喝道:“來人!把這人給我拉出去,烹了!”
    朱祁鎮將袁彬扯到身後:“土木堡慘敗,朕已經對不起祖宗了,如果再任由你牽著鼻子走……也先,不管你信不信,朕都要告訴你——昨晚朕夢到太祖皇帝了,他說朕丟了大明的臉,要朕自殺!”
    也先聳聳肩:“那你就去死吧。”
    朱祁鎮不再說話,拉著袁彬,徑直向外走。
    “陛下!”也先在後麵喊他。
    朱祁鎮停步。
    也先道:“此次土木堡大捷,在下收獲不多,隻有不到五萬俘虜。要是把他們一個個摘心摘肝……唉,這可真叫我為難。”
    朱祁鎮倏然回頭,日光照不到的地方,也先那張臉,好陰森。
    “陛下,”也先笑著走到朱祁鎮身邊,“你看你又孩子氣了,中國蒙古本一家,誰勝誰負不都一樣嗎,何必那麽劍拔弩張,要死要活?來來,坐下,喝酒。”
    朱祁鎮一動不動,怔怔看著東南方向的群山,流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