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墜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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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縐睜開眼睛,發現李月娥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霍地翻身坐起,愣愣地看著李月娥:“難道我真的摔死了?不能啊。”
    他明明記得自己穿過層層枝葉,最後落在樹杈上,當時周遭一點兒光亮都沒有,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落到崖底,不敢輕舉妄動,加上又困又累,就在落身的樹杈上睡著了。
    李月娥見沈縐終於醒來,鬆了口氣:“你活得好好的,怎麽這麽說?”
    沈縐往上指了指,困惑道:“那我怎麽看見了你,你不是應該在上麵嗎?”
    李月娥將一縷鬢發順到耳後,不自然道:“我,我是下來找你的。”
    “你是怎麽下來的?難道有路可以出去?”沈縐眼睛發亮,隨即又搖頭,“不對,如果有路,他們也能找來。慘了,這回真的要死了。”
    沈縐長歎一聲,扶住腦袋,一副頭疼的模樣。
    李月娥的眼神變了幾變,好一會兒才道:“放心,他們找不到的,上麵沒有路下來。”
    “如果沒有路,你是怎麽下來的?”沈縐麵露疑色,望著李月娥,心中隱約想到一種可能,隨即否決掉,若真是那樣,事情就麻煩了。
    李月娥低下頭,沒有出聲。
    “莫非你是被人推下來的?”沈縐詢問道,摸著下巴胡亂猜測起來,“嗯,黑成不會推你,祁玨也不會,他抓你還來不及,慕容顓也不可能做這事,天機門和衡山派更不可能,那會是誰呢?”
    “沒人推我。”李月娥終於出聲。
    “那你到底是怎麽下來的?你又沒有長翅膀。”莫非李月娥真是自己跳下來的?
    “我見你掉下山崖,就跟著跳下來。”李月娥低聲道。
    完了,完了,怕什麽來什麽,沈縐有些慌,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隻是本能的防備和自保習慣讓他不自覺地問一句:“為什麽?”
    話一出口沈縐就回神了,他應該立刻岔開這個棘手的話題,卻偏偏問了最不該問的,萬一李月娥再向他表白怎麽辦?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破衣爛衫,情話綿綿,真不好辦。
    李月娥抬起頭,望著沈縐認真道:“我知道你最怕蛇蟲猛獸,還怕黑,你從未一個人單獨在野外待過,山裏的夜又黑又危險,你一個人下來,我不放心。”
    李月娥回答的“不放心”,讓沈縐的心暫時放回到肚子裏,看來小姑娘還像以前一樣矜持,雖然把他說得膽小可笑,不過心裏還是感到暖暖的,不由柔聲道:“你沒想過自己可能會摔死嗎?又或者,摔死的人是我,你要如何離開這個地方?”
    李月娥眼睛裏忽然蓄滿淚水,望著沈縐道:“若你真的在這裏沒了,我會一直守在這裏,哪兒也不去,我不會讓你做孤魂野鬼的。”
    轟,一聲驚雷在沈縐腦袋裏炸響,震得他茫然失措。
    李月娥的眼淚慢慢溢出眼眶:“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離開公主府。聽說你被刺身亡,我每日都活在在悔恨自責之中。若是我沒有離開,是不是就能護你周全,讓你免遭不測?若是我當時讓你跟我一起走,是不是你就能躲過重重暗害?若是我沒有回衡山,悄悄留在京城,是不是就能早日尋到你,不讓你曝屍荒野?”
    沈縐從未見李月娥哭過,這次卻為了他哭得那樣令人心碎,那樣讓人心疼,忍不住捧住她的臉,為其拭淚。
    李月娥的眼淚仍舊不斷湧出來:“我從孟少俠話中猜出是你,你還活著,是我迄今聽到最高興的事。可是,轉眼你就掉下山崖......我向上天禱祝,如果你注定要摔死,請用我的命來換你的命,我願意命絕當場,換你回陽。”
    “這是何苦,我不值得你這樣。”沈縐滿心感動,也滿心愧疚。他獲救後,怕他娘去找皇帝鬧事,第一時間通知了老娘,後聽說老爹為此臥床不起,又通知了老爹,就是沒通知李月娥。盡管和李月娥一起曆經生死考驗,然而他給不了李月娥愛情,不如趁機放手,卻沒想到給李月娥帶來這麽多痛苦和煎熬。
    “自我從強盜手裏救下你,我們的命就牽纏在一起,生生死死,牽纏不清。如果隻因為欠了閻王爺一條命,注定要你的命途如此波折,沒有盡頭,那這條命就由我來還吧,我隻求能死在離你最近的地方。”
    “為何對我這麽好?你喜歡我?”沈縐眼眶有些發熱,這樣的女子,叫人憐愛,他何其有幸,得其垂青,若再裝傻,當真說不過去。
    李月娥沒想到沈縐會這麽直接地問,從小師父就教育她,女子應該矜持,所以她一直未對沈縐表明心跡,卻讓沈縐離她越來越遠,也讓她在沈縐的生生死死中痛悔輾轉。這次她跳下山崖,僥幸逃生,後來發現沈縐也沒死,隻是腿部受了些輕傷,當時就覺得一定是上天聽到她的禱祝,憐她癡心苦等,給她機會和沈縐重聚。所以在沈縐問她為何不怕死時,她才鼓起勇氣向他傾訴這麽多年的癡戀。她都說得這麽清楚了,他還要向她求證,他那麽聰明,在她離開公主府時就該知道她的心意,不該這麽遲鈍呀。
    盡管如此,李月娥還是點了點頭。
    “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沈縐愧疚道。
    “你對我也好,我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個自私的人,從來都隻考慮自己,哪怕是救你,也是因為利大於弊。”
    “殺虎煞、射狼群,鬥黑龍……自己不要命也要救我,也是利大於弊?你本有機會逃走的,可因為救我,每次都將自己置於險境。”
    “你和黑風雙煞相鬥時,我袖手旁觀,處境並不危險,且我有把握射殺虎煞,才會去做,即使失敗,我也可以逃走,若我不救你,必會一輩子遭受良心譴責,對我來說,這就是弊大於利,不能不救你。而射殺狼群,是因為狼這種動物既凶殘又貪婪,我不認為一匹馬和一個人能喂飽它們,若我不出手,必會成為它們口中食,不得不以命相搏。至於鬥黑龍,虎煞死於箭傷,我不認為黑風堡所有人都蠢到相信你的話,若我不幫你,我也難逃厄運,不得不為之。”
    “這次在斷崖上,他們並不知道你在,若你不出麵,或許我會沒命,但你絕不會有危險,你又為的什麽?”
    “我是為了門下弟子,身為他們的掌門,我不能眼看他們陷於險境而無動於衷。”
    “黑成威脅我嫁給他,他才肯拉你上來,你寧願掉下懸崖也不願我嫁給他,也是為了門下弟子嗎?”
    “我敢掉下去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會摔死。《山河誌略》言雲山植被茂盛,遮天蔽日,我被吊在山崖上時,也曾仔細觀察過,崖壁上生有很多樹,層層疊疊,可以起到緩衝作用。運氣好的話,撕爛點衣裳,擦破點皮,運氣不好的話,可能會斷胳膊斷腿,但不至於要命。”
    “我不信。”
    “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那你為何要安排身後事,讓孟少俠接任天機掌門?”
    “這裏麵牽扯到天機門各勢力的內部爭鬥,說來話長,以後我再告訴你。當時的情形對天機門非常不利,慕容顓和祁玨聯手,機會難得,定會對天機弟子下死手,一場惡鬥在所難免,而我不會武功,還掛著掌門的頭銜,一旦打起來,必會成為其他弟子的負擔。隨我下山的弟子,都是須彌山的精英,我絲毫不懷疑他們能夠全身而退,但若我在,他們定會奮不顧身地護我,即使他們身手不凡,然而雙拳難敵四手,下山的路那麽長,我看不到他們有活命的機會。祁玨的目標是我,如果我不在,他未必會和孟笛撕破臉皮,隻要他不幫忙,慕容顓也沒有把握能拿下所有天機弟子,這樣衡山弟子也會安全,不會因為知道慕容顓和祁玨勾連而被滅口。所以,我掉下山崖,孟笛接任掌門,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你不是為了我才掉下山崖的?”李月娥黯然道。
    “不是。”沈縐迎上李月娥的目光。
    “你不肯承認,是不是因為黑龍說我不貞,你不能接受?”李月娥直直地盯著沈縐。
    “不是。我自己就不是童子身,憑什麽要求別人是?”
    “是不是林教主不喜歡我?”
    “不是,我娘很喜歡你。”
    “那是因為你心裏還記著江小姐?”
    “我會永遠記著桐兒,但不是,師父你不要亂猜了。”
    “你叫我師父?”李月娥驚愕道。
    “我想了想,還是叫你師父為好,畢竟我們都發過誓。”
    “可我已經做不成你的師父了。”李月苦澀道。
    “如果你不是我師父,我們之間還剩下什麽?我是家室的人,你是江湖兒女,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關係。”
    “如果你真把我當作師父,脫險後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早該想到,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林教主定會將朝廷攪得天翻地覆,就像當年你不見了,她把整個江湖都翻過來一樣。你眼中根本沒我,闖天女山那次我就該明白,是我自欺欺人……”李娥仰起頭,不讓眼淚流下來,心中無限苦澀。
    沈縐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將李月娥攬進懷中,緊緊擁住,低聲道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李月娥的眼淚終於決堤,從沈縐懷中掙紮出來,邊哭邊狠捶其胸膛:“你這個壞小子,為何要這般待我,為何要這般折磨我?”
    沈縐被捶得喘不過氣來,心道崩潰的女人真可怕,這壓根兒就不是撒嬌的節奏,是要命來的。感覺自己快要掛掉了,而李月娥仍沒有住手的意思,忙一手抓住李月娥的拳頭,一手扳過李月娥的頭,對著李月娥的唇就親了上去。
    李月娥身子一僵,拳頭不由自主地鬆了下來。
    二人唇舌交戰,愈演愈烈,經驗豐富的沈縐占了上風,將毫無經驗的李月娥壓在身底。
    “剛剛你要捶死我?”沈縐看著被自己吻得渾身癱軟、目眩神迷的李月娥,笑嘻嘻道。
    “對,捶死你這無賴。”李月娥滿臉緋紅,捏起粉拳,作勢又要捶沈縐。
    沈縐一把握住李月娥的拳頭,壞壞一笑:“換一種死法行不行?牡丹花下死。”
    “你個……登徒子……哦不……”李月娥話未說完,嘴唇即被蓋住,隻能斷斷續續地發聲,想要推開沈縐,手卻被捉住。沒想到沈縐看似文弱,力氣卻大得驚人。
    二人正糾纏,林中突然傳來一聲“咕--呱--”,接著是一陣鳥撲棱翅膀飛起的聲音,隨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好!有蛇!”沈縐打了個激靈,立即起身,順手拉起李月娥。
    二人定睛一看,一隻遍體赤紅的癩蛤*蟆正一蹦一跳地朝二人躍來,身後緊跟著一條一丈多長的花斑大蛇,頭頂王字花紋。
    癩蛤*蟆用力一蹦,蹦到沈縐腿上,再一蹦,跳到沈縐道袍領口處,鑽了進去。
    沈縐惡心得要死,伸手欲將癩蛤*蟆掏出來,李月娥忙止住,道:“這癩蛤*蟆不同尋常,怕是有毒,你把衣襟解開,抖掉它,盡量不要碰到。”
    沈縐看了看花斑大蛇,改主意道:“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東西知道我能救它,也算有靈性,我且救它一次。”
    花斑大蛇遊到距沈縐一丈處停下,昂起頭盯著二人,口中吐著芯子。
    李月娥長劍出鞘,欲削花斑大蛇腦袋,沈縐忙阻止道:“不要傷它!它不敢過來的。”
    李月娥回劍入鞘,道:“你怎麽知道它不會過來?”
    沈縐道:“你忘了?那次在天女山,林琅召蛇咬你,蛇都躲著我。”
    李月娥想了想,道:“是了,我以為是林姑娘操控的,難道不是?”
    “不是,我是林家的血脈,身上流著天女教創教教主的血,凡是她馴服的蛇類,都不會咬我。”
    “當真?”
    “當真。盡管我非常不喜歡這些看起來令人不舒服東西,不過它們擅長捕鼠,於人有益。渾河大災之後,我還在別處買了些蛇放生到受災地區,沒有它們,田裏的糧食有一半要落入老鼠口中,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傷它們。”
    “你倒好心,連蛇蟲都不忍加害,這幾天就隻吃野果充饑吧。”
    “嘿嘿,師父,我可沒說我要吃素,你也知道我掉下來腿被樹枝刮傷了,流了好多血,光吃野果怎能養好傷?”
    “你叫我什麽?”李月娥沉下臉。
    “師父啊,要不叫你什麽?月兒?”沈縐眨眨眼,一臉無辜道。
    “願意叫什麽就叫什麽!”李月娥扔下一句話,轉身快步往林中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
    “月兒,等等我!”沈縐忙起身追趕,不料被林中的藤蔓絆了一跤,摔倒在地。
    “疼死我也!師父,我腿摔斷了,救命啊!”沈縐鬼哭狼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