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餘波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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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接的話,就要喝罰酒,陽顯和主簿公子顯然有備而來,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猶豫片刻才道:“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主簿公子又陷入苦思,無雙則繼續監督其餘人喝罰酒。
過了一會兒主簿公子還沒接出來,沈縐便接道:“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主簿公子隻得飲下罰酒,這才接道:“落花有意水無情,可憐紅妝遇薄倖。悔不當初放郎去,如今心冷衾更冷。”
接完又回味了一遍,頗為自得地問無雙和白雪如:“二位姑娘以為如何?”
白雪如不禁皺眉,無雙見狀,笑著對主簿公子道:“無雙不懂詩文,但是聽王公子的詩,覺得很不錯,不知張先生要如何接呢?”
沈縐見白雪如不肯違心稱讚主簿公子的詩,而無雙為了給她解圍,岔開話題,拋給自己,撫了撫額,道:“容我想想。嗯,有了,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主簿公子沒想到沈縐這麽快就接出來,苦思好一會兒功夫,還是接不出來,主動飲下罰酒,道:“請張先生再接。”
沈縐於是接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主簿公子再飲三杯,道:“請張先生繼續。”
沈縐假裝思索一會兒,才接道:“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主簿公子又飲三杯,舌頭打卷道:“張,張先生繼續,我,我還沒認輸呢。”
沈縐隻得繼續:“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主簿公子再喝三杯罰酒,醉眼迷離,卷著舌頭道:“我,我還能喝,能喝,就不信,不信,你還能,還能……”話未說完就倒在酒席上。
沈縐見其餘的人早已醉倒成片,接完最後四句:“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無雙離席,給沈縐斟滿酒,笑盈盈道:“先生,你是不是該罰酒三杯?”
沈縐微微一笑,問道:“為何?”
無雙笑道:“先生昨日還說自己不擅詩文,今日卻鋒芒畢現,你隱瞞才華,欺哄小女子,難道不該罰酒三杯?”
沈縐斂了笑容,正色道:“張某的確不擅詩文。沈大人生前最厭惡交際應酬,曾對我等說過,既有即席賦詩互相酬唱的敏捷才思,為何不能把這才思用到國事民事上?與其挖空心思構造巧妙詩句,沽名釣譽,不如踏踏實實做好分內事。張某謹記教誨,並不以營造詩文、揚名詩壇為業。至於今日超常發揮,乃事出有因。斯人已逝,何苦又加折辱,以自高身價?張某雖為沈府文書,亦有責任維護故人,是以搜腸刮肚,硬充門麵。若無雙姑娘仍然認為在下存心隱瞞,張某願飲三杯罰酒。隻是夜寒酒冷,吃下去怕是要生病,煩勞無雙姑娘代為溫一溫。”
沈縐說得在情在理,無雙竟無言以對,隻得叫倩兒搬來火爐和溫酒的器具,親手為沈縐溫酒。
白雪如謄寫完畢,將詩卷拿給沈縐過目。沈縐這才發現,白雪如隻寫了他接詩句,壓根兒沒寫主簿公子的詩,且字跡有些眼熟。
沈縐點了點頭,一邊提筆將主簿公子的詩寫出來,一邊道:“雪如姑娘的字真是清雋,王公子的詩比較濃豔,還是由張某來謄寫吧。”
無雙溫好酒,給沈縐斟滿,沈縐擱下筆,連飲三杯。
無雙再向沈縐敬酒,沈縐又飲盡。
白雪如也向沈縐敬酒,沈縐亦飲盡。
幾杯熱酒下肚,沈縐感覺身子有些燥熱。
無雙欲再給沈縐斟酒,沈縐忙把酒杯移開,指著醉倒一片的眾人道:“是不是給他們蓋些衣被,以免著涼?”
無雙吩咐倩兒找些衣被給醉倒的人蓋上。
沈縐放下酒杯,提筆將首句“春江洞庭連海平”的“洞庭”劃去,改成“潮水”,又添了“春江花月夜”在最前麵作詩題。
白雪如忍不住讚道:“如此一改,更精妙了。”
沈縐剛要客氣回應,早已醉倒的陽顯卻抬起頭,醉眼迷蒙地問了句:“什麽更精妙了?”
沈縐忙給陽顯斟滿酒杯,再給自己斟滿,端起酒杯道:“陽公子,今日你為張某餞行,咱們兩個還沒怎麽喝,你就醉倒了?我可是記得你酒量如海的,來來來,張某敬你一杯!”
陽顯拍了拍腦袋,端起酒杯飲盡。
無雙道:“陽公子還有幾杯罰酒沒喝呢,聯詩的規矩可是你訂的,你可不能不遵守。”
陽顯道:“陽某認罰,不知無雙姑娘要罰幾杯?”
無雙拿過詩卷,數了數,道:“還有九杯。”
陽顯豪氣道:“九杯就九杯。”讓無雙斟酒,連飲九杯。
沈縐見陽顯都喝得冒汗了,關心道:“陽公子不要緊吧,都不是外人,不能喝就不要逞強了。”
陽顯一瞪眼:“逞強?這算什麽,再來九杯也是一樣!”
沈縐對無雙道:“無雙姑娘,不要再給他斟酒了。”
陽顯皺眉,對無雙道:“給我斟滿。”
沈縐端起酒杯道:“那張某陪陽公子。”
又喝了幾杯,陽顯的舌頭也伸不直了:“張,張先生,陽某有句話早就想問你了。”
沈縐應聲:“陽公子有話請說。”
陽顯抹了把臉:“先生為何,為何要為無雙姑娘贖身?莫非,莫非也愛慕無雙姑娘?”
三人聞言皆是一愣,沈縐不覺失笑:“非也,世間情誼千萬種,張某以為,男女之間除了男女之情,定還有別樣情誼的存在。說到底,男女之間,除了性別不同,其餘都是一樣的,女子之於男子,不是隻能是愛慕者,或是被愛慕者,也可以做朋友的。何況,張某早知陽公子對無雙姑娘的心意,又豈會有覬覦之念。”
陽顯點點頭:“這我就放心了。先生為人灑脫,見解獨到,陽某很想知道,先生究竟是什麽樣人,到嶽陽城又為了何事。”
沈縐嗬嗬一笑:“我是誰不重要,我到此做什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陽家父子在此做什麽。我隻能說,陽公子為人處事與乃父並不相同,時局不穩,陽公子凡事三思,可保無虞。即便是尊翁,隻要心念聖恩,富貴可久。”
陽顯驚道:“莫非,莫非先生果然是……”
沈縐打斷陽顯的猜測,端起酒杯道:“莫亂猜,莫多慮。來,張某再敬陽公子一杯,請。”
沈縐又灌了陽顯幾杯,這才徹底把他放倒,轉頭見無雙和白雪如一副勸酒的架勢,忙道:“煩勞無雙姑娘照顧下陽公子,張某要出去散散酒氣,雪如姑娘,失陪了。”
沈縐來到舫頭,取出五兩銀子遞給管事的人,道:“諸位辛苦了,這點銀子請大家吃酒暖暖身子。幾位公子都已睡著,隻是水上寒氣重,恐他們睡不安穩,還是將畫舫靠岸吧,現在約莫四更,到五更他們便可直接回府休息。”
那管事連聲道謝:“多謝張先生,先生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還請先生快快進房休息。”
沈縐搖搖頭:“不妨,我是北方人,不習慣待在舟船上,即便進倉也睡不著,不如在外麵吹吹風……阿嚏!”話未說完,打了個噴嚏。
那管事見狀,忙道:“先生還是進房休息吧,我現在就讓他們往碼頭劃。”一邊派人到船艙下層傳達口信。
陽顯酒醒時日已過午,他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府裏的。問管事,管事稱是張先生安排的。再問張先生在哪裏,管事回在湖邊客棧休息。忙派人派車去接,誰知撲了個空,客棧夥計稱人在五更就離開了。
陽顯有些懊惱,總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卻想不起來是何處。
主簿公子一直睡到太陽落山才醒,起床後就要求陽顯帶他去晟音坊見無雙姑娘、雪如姑娘。
陽顯道:“怕是隻能見到無雙姑娘,雪如姑娘是琴師,素日不見客。”
主簿公子道:“這就奇了,既然不見客,為何昨日會出現在畫舫上?”
陽顯道:“這個我也不知道,隻知道雪如姑娘是個怪脾氣,以前有人出價千金,求見雪如姑娘一麵,她都不予理睬,不知為何昨日就突然出現為張先生餞行,或許是欣賞張先生的才華吧。”
主簿公子不屑道:“不過就是駙馬府的一個小小文書,也值得這樣看待,看來雪如姑娘並沒見過什麽世麵。既然這樣,我堂堂主簿公子就更得讓雪如姑娘開開眼界了。”
陽顯歎口氣,勸道:“王兄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就連我大哥去見雪如姑娘,都吃了閉門羹。”言下之意,四品的府尹之子都見不到,五品的主簿之子又如何能見到?
果然,主簿公子臉一沉:“陽兄是提醒我,家父品階不如尊翁高嗎?既然如此,尊翁為何每年還要給品階不如自己的人送禮?”
陽顯忙解釋道:“王兄誤會了,小弟絕沒有這個意思,小弟隻是擔心。”
主簿公子拍著胸脯道:“陽老弟就放一百個心吧,隻有我王公子不想要的女人,還沒有我王公子弄不到手的女人。”
陽顯賠笑:“那是自然。”
二人直奔晟音坊雅韻院,無雙吩咐倩兒上茶,自己則坐到箏前,問二人要聽何曲目。
主簿公子手搖折扇,不緊不慢道:“不忙,等雪如姑娘到了再奏也不遲。”
無雙輕笑出聲:“我沒聽錯吧?王公子不知道內情,陽公子也沒告訴嗎?”
陽顯尷尬道:“這個,確實是陽某疏忽,宿醉酒醒,沒想起來。”
無雙停止發笑,淡淡道:“那我就代為轉告吧。雪如姑娘身體不適,不見人。”
主簿公子笑道:“既然雪如身體不適,身為朋友,王某更該去探望了。”
無雙冷笑:“王公子還真敢說,無雙與雪如姑娘處這麽久,都不敢直呼其名,更不敢自稱朋友。”
主簿公子悠悠道:“本公子跟你可不同,在京城,‘惜花王郎’的名號,誰不知曉,有道是,能得王郎一顧,勝過春風無數。相信雪如姑娘一定願意見我。”
主簿公子篤定的口氣,讓無雙無比厭惡,昨日席間的種種,已讓她認定主簿公子是個輕薄愚蠢之輩,今日更知道他還是個好色而不知恥的人,連她都不願意接待這種人,雪如姑娘更加不會見他。
無雙挑明道:“王公子,雪如姑娘可不是你所想的煙花女子,她是晟音坊的琴師,與無雙身份不同,乃自由之身,她身體不適的時候,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會見的,不信你問陽公子。”
主簿公子不悅道:“無雙姑娘都不去通報一聲,就知道雪如姑娘不願見我?我看不是雪如姑娘不願見我,是你不願意雪如姑娘見我。雖然我知道女子善妒,但沒想到無雙姑娘如此過分。”
無雙啞然失笑,瞄了眼陽顯,陽顯正假裝欣賞牆上的字畫,好似沒注意到二人的爭論,便叫過倩兒:“你去雪如姑娘哪裏通報一聲。”
倩兒領命而去,約一炷香的時間返回,身後跟著水兒。
倩兒指著水兒對無雙道:“姑娘,雪如姑娘特地派了了水兒妹妹來。”
無雙問水兒:“你家小姐是怎麽說的的?”
水兒看都不看主簿公子一眼,道:“小姐說,她的規矩早就告訴姑娘了,任何求見的人,不管是誰,統統不見,今後不要再為這種瑣事而去通報,也不要為她掩飾說什麽身體不適,更不要編出三不見的理由。”
陽顯驚訝道:“無雙姑娘,雪如姑娘三不見的規矩是你編的?不見貌醜心醜之人,不見無才無德之人,不見無緣無故之人。”
無雙掃了眼不再裝聾作啞的陽顯,道:“還不是為了給求見的人留點麵子。”
主簿公子忍不住問道:“那她昨日又為何與我相見?豈不是自相矛盾?”
水兒接道:“無雙姑娘,小姐還向你問罪呢,說你明明稱沒有外人在場,也答應尋個機會讓她與張先生單獨交流琴藝,為何會突然間上來這麽多不相幹的人?幸得張先生出口成章,妙詩天成,不然真是氣悶。”
無雙對水兒道:“真是抱歉,我也沒料到這種情況,還請水兒姑娘轉告,無雙改日一定登門謝罪。”
陽顯也歉疚道:“抱歉,是陽某考慮不周,還請水兒姑娘代為轉達歉意。”
水兒向無雙和眾人福了福,轉身回去。
無雙待水兒離開,這才對主簿公子道:“王公子還不明白麽?雪如姑娘隻見她想見的人,不見她不想見的人。她想見的是張先生,而不是其他人,何況你們是半途加入,雪如姑娘是客非主,自然無法拒絕,加上畫舫上又沒有回避的地方,隻能見你們了。”
主簿公子啪地合上扇子,氣惱道:“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會彈幾首曲子,本公子見她是抬舉她,在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排著隊想見本公子。真是不識抬舉!”
陽顯安慰道:“王兄,消消氣。”
主簿公子惱了一會兒,轉而冷笑:“看她等會兒怎麽來求我!”說著從隨從手中拿過一個畫筒,從畫筒中取出一卷畫展開。
無雙和陽顯上前一看,畫上是幅人物,頭戴金冠,身穿紅色朝服,上鏽金色麒麟,劍眉星目,俊美無儔,貴氣逼人,畫像左側題著《故安平駙馬忠烈伯沈文正公真像》。
無雙看罷,大驚失色,主簿公子得意道:“昨日席間談了那麽久的故駙馬,恐怕無雙姑娘從沒見過吧?”
無雙沉默不語,倩兒湊頭一看,立刻驚叫起來:“這不就是,這不就是……”話未說完,嘴巴即被無雙捂住。
陽顯眯起眼睛,問道:“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