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癩三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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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深夜,一艘漁船逆江而上。
漁船不大,載四人稍顯擁擠,沈縐又給了漁夫一些銀子,權當買下漁船。
所以,此刻船上隻有三人,沈縐母子和祁玨。
祁玨蜷縮在船尾,林芷在船中照顧祁玨。沈縐則在船頭負責搖櫓,搖累了,林芷就換班接著搖。
由於寒冷,祁玨被凍得不停翻身。每當祁玨動的時候,若這時是林芷搖櫓,沈縐都會下意識地把手放到小腿處,那裏藏著自衛的匕首。
不知是第幾次翻身,寒冷和傷痛終於使祁玨破口大罵:“王八羔子,要殺便殺,別老摸刀!”
沈縐也不含糊,回敬道:“如果我是王八羔子,你就是王八。”
“你個小雜種,”祁玨霍地翻身坐起,“要是沒有你這個小雜種,老子才不是王八。”
“你的意思,你是我親爹?”
“我是你便宜爹。”
“便宜無好貨,難怪你這麽賤。”
“有本事再說一遍給你娘聽聽。”
“少拿我娘來壓我。難怪人家說你無恥(齒),沒有牙的人當然隻能吃軟飯。”
“混賬玩意兒,看來你比你老子還渾。”
“再滿口噴糞,就把你丟下去喂魚。”
林芷聽二人越吵越凶,隻得出聲:“阿麟,娘累了,你來換下娘。”
沈縐瞪了眼祁玨,才起身換林芷。
祁玨怒氣難消:“別以為夜裏黑,我就看不見你瞪我。
沈縐嗆道:“原來你不瞎,我還怕夜黑你看不見呢。就瞪你,就瞪你,怎麽著?”
祁玨指著沈縐,對林芷道:“你看你看,活脫脫一個小癩三。”
沈縐不由問道:“小癩三是誰?”祁玨已經說了兩遍小癩三,定有緣故。
祁玨大笑:“哈哈哈,小癩三,你該問老癩三是誰。”
沈縐挑了挑眉:“老癩三是誰?”
祁玨繼續大笑:“哈哈哈,你身為天機掌門,竟然不知道你老子是誰,真是枉為掌門。嘖嘖,沒想到天機門已經沒落到如此地步了,就算找個駙馬也撐不起門麵。”
沈縐聽祁玨道出他的真實身份,早在意料之中,因此並不吃驚,道:“我並不想知道他是誰,懶得去查。”
“是查不到吧,否則為何我一說癩三,你就出手救我?”
“我救你,是怕我娘以身犯險。我才不關心癩三是誰,不過看你欲言又止、欲擒故縱、很想讓我知道的樣子,就配合你問一句咯。唉,我這人就是這麽善良,憐貧惜弱。”
“口是心非,偏不告訴你,除非你求我。”
“無所謂,就怕你忍不住。”
“走著瞧,看我忍不忍得住。”
“林姐姐,滴血驗親的事是不是祁玨先提的?”沈縐從祁玨處得不到有效信息,轉而問林芷。
“嗯。”
“那你同意了?”
“嗯。”
沈縐放慢搖櫓速度,語重心長道:“林姐姐,你怎麽一遇到祁玨就變笨?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早已確定我不是他親生的,才會多番痛下殺手,此時再提滴血驗親,難道是想撮合令自己蒙羞的人父子相認,骨肉團聚?這有違常理。”
林芷道:“阿麟,人總有想不明白的時候,也會有想通的時候。不要把他想得太壞了,他現在手腳經脈全斷,武功盡失,隻想讓你和你父親相認,拿一筆酬金,然後和娘隱居世外,過完下半生。”
沈縐疑惑道:“果真如此?”
林芷點點頭:“是衡山派的人挑斷的。”
沈縐鬆了口氣:“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他罪有應得。既然你們打算隱居,錢由我來出,滴血驗親就免了。林姐姐,看在你的麵子上,你在祁玨身旁一日,我就饒他一日,不過他的嘴要把緊。”
“嘴把緊可以,封口費十萬兩。”祁玨道。
“還真敢獅子大開口,十萬兩冥幣要不要?”沈縐諷刺道。
“你打算給多少?”
“一千兩。”
“哈哈哈,堂堂江南首富之子,隨便給相好就是一萬兩,卻隻肯給一千兩封口費,真是可笑。”
“從我離開京城,就沒跟沈家聯係過,莫說我沒有十萬兩,就是有,也不會給你。重金在身,必招禍患,你想害死我娘?”
“區區一千兩銀子,就想讓我告訴你親爹是誰,門都沒有。”祁玨冷笑。
“求求你,千萬別告訴我,我並不想知道癩三是誰。”
“怎麽?以為你親爹是個地痞無賴,比不上江南首富,就嫌貧愛富,不想認他?”
“不錯,地痞無賴當然比不上江南首富。”
“可惜你猜錯了,雖然你親爹的錢沒有沈家多,卻是個有實權的,你真不想認他?”祁玨循循引誘。
“我才不認,哪怕他是天皇老子。”
“你不認他可不行,我已經跟他講好了,待把你送還給他,他就給我三萬兩銀子,這是他欠我的。”祁玨道。
沈縐隱約感覺到,最後一句話裏有股咬牙切齒的怨恨,下意識地去觀察祁玨麵部表情,可惜夜色蒼茫,什麽都看不見。
一直沉默的林芷,這時也道:“阿麟,娘想過了,其實你並不適合闖蕩江湖,與你親生父親相認也好,不論如何,他都會庇護你,娘也能放心地離開。”
沈縐明白,他娘已被祁玨說動,不會向著他,心中開始盤算脫身之計,嘴上卻道:“既然如此,總得告訴我他是誰吧?”
祁玨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沈縐不滿道:“你鋪墊到現在,就是為了最後再賣個關子?林姐姐,你來告訴我,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林芷陷入沉默。
沈縐停止搖櫓,問道:“很為難嗎?”
等了一會兒,林芷終於開口:“他是個當兵的,以前在宣威將軍帳下做校尉,綽號癩皮三。”
“二十多年前的宣威將軍?莫非是當今靖國大將軍陳勉的父親?”沈縐略一思索,問道。
“正是。”
“那就是說,癩三很有可能在靖國大將軍麾下做事,現在靖國大將軍駐軍永州,在湘江上遊,所以你們才會逆流而上。癩三是個什麽樣的人?”沈縐繼續問道。
“是個遊手好閑的地痞無賴,我當年就該殺了他。”林芷咬牙切齒道,渾身突然散發出一股戾氣。
沈縐見狀,不好再繼續追問,隻得繼續搖櫓。
天亮後,沈縐稱江風刺骨,吹得人渾身冰冷,提議換乘馬車。
祁玨則以陸路容易暴露為由阻止,不過他提議換乘帶倉的渡客船,這樣就不冷了。
換船的時候,祁玨又提議,再雇幾個夥計,行船兼照顧他們飲食。
換船後,船速快了很多,又行了一日,進入永州地界。
就在這時,祁玨的傷勢開始惡化,讓船上夥計上岸抓藥,抓回的藥卻少了一味。林芷放心不下,親自上岸抓藥,可等她返回後,卻發現載著祁玨和沈縐的船早已駛走,忙沿江徒步追去。
林芷追著追著,疑雲頓起:究竟發生了何事?夥計見財起意,劫掠祁玨和她兒子?二人有無性命之憂?青天白日的,竟如此膽大妄為,真該死!可她兒子那麽機靈,遇事足以自保,怎麽會無法脫身?難道是兒子買通夥計擅自開船?有這個可能,她兒子對祁玨一直有偏見,如果說以前沒有痛下殺手,是顧忌著祁玨可能是其生父的緣故,如今真相已明,就沒有必要再手下留情了,之前兒子還不顧祁玨的傷勢不能顛簸,提議走陸路的,可見對祁玨確實動了殺心。
林芷越想越急,腳上加力,猛向前追去。她卻不知,事情與她所猜恰恰相反,那幾個夥計都是祁玨的人,被祁玨安排在沿江碼頭渡口已經多日了。
沈縐落入祁玨之手,倒還平靜,隻是開口問道:“你怎麽知道要在那個碼頭換船?”
祁玨得意道:“你以為我隻在那個地方安排人手了嗎?從衡山到永州,沿途所有的渡口碼頭,我都安排了。”
沈縐讚了一聲,又問:“你怎麽知道你一定能逃出來?你被關在衡山時,又是如何調度安排的?”
祁玨自信道:“我當然知道,因為所有人都怕死,而我會給他們下毒,所以,即便沒有你娘搭救,我自己也能出來。”
沈縐歎了口氣,傷感道:“真可惜,你這麽足智多謀,竟然不是我親爹,我一直以為自己的聰明伶俐來源於你。”
祁玨勃然變色,拍著船板吼道:“你的詭計多端跟我沒有一點關係!因為老癩三就是個狡猾的流氓,還有個老狐狸在他身邊給他出餿主意,所以你是隨你那滿肚子壞水的爹。”
沈縐搖搖頭,試探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我可不相信你想要那三萬兩銀子。”
祁玨恢複冷靜,並不回答,而是反問:“你覺得我想要什麽?”
沈縐緊緊盯著祁玨,緩緩道:“你想要癩三和我的命。”
祁玨不置可否,繼續問道:“那你覺得,我會采取什麽辦法做成這件事?”
沈縐道:“二十多年前的校尉活到今天,怎麽也能混個從五品的遊擊將軍了,運氣好的話,四品的宣威將軍、明威將軍也有機會收入囊中。俗話說,民不與官鬥,文不與武鬥,你說他是個握有實權的,可見是個帶兵的武將,不好惹。在你手筋腳筋沒斷的時候,如果糾集一幫江湖高手前去行刺,或許能得手。但是現在,你隻有下毒這條路可走,可毒死癩三之後,你無法順利逃脫兵營。”
祁玨不由狂笑:“你以為我隻會下毒嗎?看來,我還是高看你了。哈哈哈哈……”
沈縐心一沉,道:“莫非,你要拿我的真實身份做文章,引他犯下欺君之罪,誅他九族?”
祁玨一拍大腿:“不錯!”
“你想得太簡單了,政治這東西不是你能操控的,變數太多,他未必會按照你所設想的去走,並且他身邊還有出謀劃策的幕僚,況且朝廷的態度也是你所猜不到的。別忘了,還有安平公主,她一定會站在我這邊。”
“是麽?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既然你穩操勝券,我必死無疑,那就讓我死個明白。我想知道當年你們之間的過節,你們是如何相識的,又如何反目成仇?為何我娘那麽恨癩三,卻對你百般容忍、萬般遷就?”
“你娘本已許配給我,卻生下你這個孽種,其過程還要詳說嗎?她紅杏出牆,自知理虧,當然要遷就我。”
“不對,我娘尚未嫁給你,不能稱為紅杏出牆,頂多未婚生子。若是她移情別戀,卻為何恨癩三入骨而對你舊情難忘?這說不通,其中必有誤會。”
“哼哼,誤會不誤會的,去問你親爹不就知道了。你們幾個給我看好他,船沒靠岸時且隨他,靠岸時就給我捆起來,都清楚了?”祁玨吩咐夥計道。
“清楚了。”眾夥計應道。
是夜,沈縐借口茶水喝多了,頻繁起夜。
一開始夥計們還能陪沈縐出倉,站在旁邊幫著打燈籠照亮,次數多了就開始罵娘,互相推,最後誰都不願意出倉。
沈縐隻得自己出去,過了一會兒再回來,他清楚祁玨還沒睡,自己必須回來。
如是再三,直到五更,沈縐出倉後悄悄搬了一個盛水的大壇子在手邊,接著脫下禦寒的帽子扔到水裏,然後大叫一聲:“啊呀,救命!”而後把大壇子扔到水中,自己則輕手輕腳地躲到另一側船邊藏起來。
眾夥計先被沈縐的求救聲驚醒,隨後聽到一聲沉悶的“噗通”入水聲,忙披衣起身點燈,待奔到事發地,水壇子早已沉入江底,在燈籠有限的光照範圍內,隻看到沈縐的帽子在離船而去,順流而下。
“愣著幹什麽?還不下水撈人!”有領頭的夥計叫道,“人要是沒了,咱們誰都別想活!”
噗通!噗通!噗通!三個夥計跳入江中,往下遊追去。
幸好,冬天的湘江流速並不快,三人在水中折騰了一會兒,終於夠著帽子,卻沒找到沈縐。
人呢?難不成沉到江底了?三人有些著急,隨即又想,若是白天,還能紮個猛子到水下看看,可大半夜的什麽都看不清,更不要說江水刺骨,多待一會兒就要被凍僵。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夥計忽然叫起來:“我腿肚子抽筋了,快救我!”
另外兩人忙架著他遊回船邊,沒下水的兩人忙搭手,將三人拉上來。幾個人互相攙著,鑽進船艙取暖。
躲了半天的沈縐,這才掏出貼身晤著的酒囊,喝了幾口烈酒,將身上衣衫盡數脫掉,僅著貼身短衣短褲,墜繩而下,進入冰冷的江中,奮力向岸邊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