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遭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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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平顧不得擦淚,上前扶住雙手有些顫抖的沈縐,將其扶到座椅上,喚了聲:“駙馬!”
    近旁的薛白也上前相扶,見沈縐閉目不言,臉色不好,當即對安平跪下,淚光盈盈道:“長公主,雖然駙馬不是民女的親舅舅,但我二人確實清白無私。民女幼讀《列女傳》,知道羞恥,一直以來潔身自好,嚴守閨訓,在風月場所授琴乃是生活所迫。殿下可派信得過的嬤嬤查驗,若民女不複清白之身,願意以死謝罪!”
    安平沉默,她願意相信沈縐和薛白之間是清白的,卻無法相信薛白尚是處子之身,風塵女子能夠保有完璧,憑的什麽?真是莫大諷刺。
    掃了眼李月娥,安平捺下命人查驗薛白清白的想法,若她真的去驗證薛白的清白,就真成了張太醫口中所說的主使者,她和駙馬之間的信任關係就不複存在了。即便要查驗,也該查李月娥,憑女人的直覺,她感覺駙馬和李月娥之間有事,尤其李月娥聽到張太醫的話,竟然沒有開口申辯,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麽?
    安平不出聲,沈縐卻睜開了眼睛,瞪著薛白,生氣道:“給我站起來!薛白,我問你,我父親沈員外是不是你親外公?是不是?”
    薛白沒想到沈縐會動怒,有些害怕,乖乖站起身,立在一旁,小聲道:“外公自然是雪兒的親外公,可舅舅卻不是外公的親骨血,這是舅舅親口對雪兒說的。”
    沈縐額頭青筋隱現:“不錯,舅舅不想騙你,所以才告訴你,不過舅舅還要告訴你,以及這世間所有人,不論我的生身父親是誰,我隻有沈員外一個父親,我永遠姓沈。”
    “還有剛剛你說的話,舅舅要教訓你。不是清白之身就要去死嗎?誰告訴你的?你考慮過你父母的感受嗎?他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就為了讓你輕賤自己的寶貴生命嗎?就為了一個看不到、摸不著的清白?什麽叫清白?清白就是自尊自愛,自己知道自己是個好姑娘,不是別人詆毀幾句,你就不清白了。別人造謠生事,汙蔑不了你的清白!如果你因此就去尋死,不僅證明不了你的清白,反倒證明了你的軟弱,因為你屈服於卑劣無恥的流言蜚語,你被世人醜陋邪惡的用心所左右。如果你掙不脫旁人對你不懷好意的陷害、汙蔑、誹謗,而選擇以死自證清白,那麽你得到的不是清白,而是遺忘。不會有人記得你曾活在這世上,更不會有人在意你是否清白。能記得你的,或許隻有你的親人、朋友。可你呢?自私地死去,留給他們永遠的傷痛,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嗎?你父母不在了,我就是你的監護人,我不允許別人傷害你,我也不允許你糟蹋自己的生命。記住,唯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活著才有希望。”
    薛白聞言,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泣道:“舅舅,若能活著又有誰願意去死呢?雪兒能活到今天,倚仗的就是清白,主家護著我不被別人欺負,隻是因為我是沈家的外孫女,是舅舅的外甥女,有幾分顏色,琴技尚可,最重要的是清白還在,以為奇貨可居,等著把我賣出高價來,若我失了清白,還有活路嗎?即便我不尋短見,他們也會把我搓磨死的。真到那時,活著可比死難多了。”
    沈縐歎了口氣,道:“所以舅舅才要把你過繼到名下,將來你嫁人時,才不會受委屈。夫婿也由你自己選,舅舅不要求他多有出息,隻要開明寬厚,對你好就行。不能坦然地接受你坎坷過去的人,不配擁有你美好的將來。”
    安平心中一顫,這是說給她聽的嗎?一時間又喜又悲。
    崔如琢眼睫低垂,心中翻騰不止,這位駙馬,果真與眾不同。
    崔十娘到底年輕,聽了也就聽了,並未多想,隻是不停地悄悄輕扯李月娥的衣袖,小聲嘀咕道:“李教頭,你為什麽不說話?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崔十娘從小在軍營長大,身邊缺乏同齡的玩伴,加上整天舞刀弄槍,跟同齡的女孩子也沒有共同語言,連府中負責照顧她的貼身婢女都跟她不親近。唯一能讓她感到親近的便是她姐姐崔如琢,可是姐姐比她大十幾歲,從小照顧她,她是把姐姐當成娘親一樣依賴的。可以說,除了姐姐,和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以及軍營的那幫夥伴,崔十娘是沒有朋友的。確切地說,是沒有閨中密友,直到李月娥的到來。李月娥武功高強,劍法輕靈飄逸,又不失淩厲。崔十娘和李月娥過招,李月娥完勝,從此崔十娘對李月娥佩服得五體投地,得空就去找李月娥切磋武功。這時候李月娥陷入懷孕疑雲,崔十娘覺得自己有責任為好朋友挽回名譽。
    崔如琢注意到妹妹的動作,不動聲色地碰了崔十娘一下,微微搖了搖頭,可惜崔十娘不以為然。
    安平一直在留意李月娥的神情變化,自然也看到了崔十娘的小動作,出聲問道:“崔統領可是有話要說?”
    崔十娘瞧了眼李月娥,上前對安平抱拳道:“卑職可以證明李教頭沒有懷孕,因為昨天李教頭的葵水來了。”
    李月娥覺得臉上一熱,瞪了眼崔十娘,對安平不冷不熱道:“我衡山派門規森嚴,家師曾嚴厲教導,務必嚴守閨訓,若有辱及師門聲譽之事,必嚴懲不貸。民女至今尚未婚嫁,清白仍在,殿下若要查驗,且待幾日。”
    安平臉色有些不好看。
    崔如琢見狀,忙道:“啟稟長公主,依妾身看來,倒不必如此麻煩,隻消看薛姑娘和李姑娘臂上的守宮砂在不在就知道了。”
    安平點點頭:“就依崔大小姐所言。”
    守宮砂?沈縐認為是毫無科學依據的封建糟粕,如果不是紋在手臂上,隻是塗在皮膚表麵,常人幾天之內就會變淺消失,更何況李月娥每天練功,新陳代謝本就比一般人要快。這不是坑人麽?
    想到這裏,沈縐揮手阻止道:“不必了。張太醫,你誣陷薛白和我師父有孕在身,後又反口稱是被人脅迫,自該由你來證明她們的清白。”
    張太醫大喜,趕緊應道:“是。其實二位姑娘並未懷孕,是卑職胡說八道,剛剛卑職已經坦白了,還望長公主和駙馬恕罪,二位姑娘海涵。”
    安平見沈縐不願意讓人檢查薛白和李月娥的貞操,更加疑心,卻不願拂了他的麵子,便對張太醫道:“罷了,其他的事都不打緊,隻是剛剛駙馬身體不適,你來瞧瞧,也算是將功折罪。”
    張太醫應聲上前,要為沈縐診脈。
    沈縐臉色一變,握著左腕,遲疑道:“不用了,我沒事。”
    張太醫道:“駙馬爺自然無事,隻是讓卑職號一下脈,也好讓長公主殿下安心。”說完看向安平。
    安平勸道:“駙馬放心,若駙馬不願意原諒張太醫,本宮自會酌情處置,不會寬恕他太多。”
    沈縐隻得伸出左腕,平放在桌上。
    張太醫伸出二指,搭在沈縐腕上,過了一會兒,臉上神色不斷變換,起身對安平道:“可否請殿下賜張椅子給臣下?”
    安平命人搬來椅子。
    張太醫坐著又為沈縐號了半天脈,方才起身,對安平道:“回稟長公主,駙馬方才極力隱忍之下,還是動了真怒,已然傷了心經、肺經,此外還,還……微臣不敢說。”
    安平一驚,駙馬動了真怒,是為了薛白?不,應該是聽到張太醫攀扯紫雲時所說的話,疑心是自己指使,所以動怒。這個張太醫,當真可恨!不由臉色一沉,道:“還怎麽了?如實說來,不準隱瞞,也不準誇大其詞,本宮自會再尋名醫為駙馬診視,若是發現你信口開河,定不饒你!”
    張太醫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道:“微臣不敢誇大其詞,也不敢隱瞞,駙馬脈象殊為奇特,乃微臣生平所僅見。腎陽極寒,腎陰不滋,陽寒則天不發,陰虧則地不生,是以草木不生,為不毛之地。而陽寒陰亢,陰陽失調,乃水火不濟之象,是謂陽有缺,陰有耗,天無頂,地無根,有此脈象者,則……”
    安平聽張太醫囉嗦了半天,還是沒說出駙馬是什麽症候,不由有些著急,打斷道:“張太醫,駙馬究竟怎麽了?”
    張太醫頓了頓,道:“稟長公主,有此脈象者,則腎經阻滯不通,其人本元不固,而先天之精亦缺失,後天又失於保養,恐於後嗣有所損傷。”
    沈縐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拐彎抹角說這麽多,不如直接說我陽痿無後好了。”
    在場眾人瞬間驚呆。
    安平當即寒下臉,指著張太醫道:“來人!把這個滿口胡言的東西給我拖出去關起來!其他人先退下。”
    眾人依言告退。
    沈縐理了理衣袍,緩緩道:“殿下息怒,張太醫沒說錯。京中傳我乃天閹,不是空穴來風。我不納妾,不近女色,不是因為我對江小姐有多癡情,而是因為確實不能,所以才會在十五歲時就想著過繼薛白當女兒,在二十一歲時收養兩個不知根底的孩子當兒子。”
    正陸續離去的眾人聽到沈縐的話,恍然大悟,傳言果然是真的,真是白白可惜了那張臉。
    安平滿麵含悲,搖頭道:“我不信,我不信,你騙我!”
    沈縐平靜地望著安平,道:“其實殿下心裏很清楚。”
    安平眼淚湧了出來,叫喊道:“我不清楚!”
    沈縐輕歎一聲,道:“殿下不必自欺欺人,當初你我成婚,夫妻之間並不和諧,整日吵吵鬧鬧,先帝可曾過問?先帝繼承大統後,勵精圖治,兩年後,江山穩固,民心安定,而後我就被下獄治罪了,先帝又下旨命你我和離,殿下不想想先帝為何如此待我嗎?”
    安平一震,可不是麽,剛成親那會兒,父皇經常勸她,駙馬與江小姐感情甚篤,江小姐離世,按理說駙馬是該為江小姐守孝的,要她多理解駙馬……看來父皇早就知道駙馬的情況,卻還是把自己嫁給了他,並且在皇位穩固後就把駙馬下獄治罪,並打算讓二人和離,還想賜死駙馬。父皇對駙馬如此絕情,難怪駙馬對父皇會有怨言,想方設法要逃走。
    想到這裏,安平忽然覺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卻仍不肯承認,問沈縐道:“如果你不能為人夫,為何江小姐會懷孕?”
    “臣並不清楚這消息的真假,自臣到京城,與家中聯係隻靠書信,書信上沒寫,臣也無從判斷。早先大夫診斷臣隻是先天不足,後嗣難得,江小姐得知後,每日為臣熬滋補的湯水,彼時床笫之間尚能應付,所以江小姐懷孕也是有可能的。不過,自從那年中秋受了殿下一記斷子絕孫腳,臣便再也不能了。似臣這等傷殘之軀,何以侍奉殿下?再加上先帝已經為臣蓋棺定論,臣若露麵,斷無生理,所以,臣死裏逃生後,隻能隱姓埋名,苟活度日而已。”
    “既然如此,此次又為何要露麵?”
    “臣走投無路了。臣賴以棲身的天機門,內鬥不休,各股勢力都不服管製,欲取臣而代之。而曾經庇護過臣的靖國大將軍,對臣也不懷好意,臣不明白為何他非要認定臣是他的親生子,臣對此存疑。還有周家,周家權勢熏天,對於殿下誌在必得,對於臣則必欲除之而後快,若臣不現身,恐沈家會遭其毒手。臣隻求有生之年,能再見父母一麵,所以才來求殿下。”說完,沈縐起身對安平跪下。
    安平忙扶起沈縐,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索性抱住沈縐,將頭靠在沈縐胸前,喃喃道:“駙馬不用擔心,有我在,沒有人能夠對你不利。有你在,我也不會嫁給任何人。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會守著你,永不分開。”
    沈縐心中一熱,緊緊抱住安平,低低喚了聲:“安兒。”
    安平仰頭問道:“駙馬信我麽?”
    沈縐點頭。
    安平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伏在沈縐胸前哭了起來:“我沒想過要誣陷任何人,我隻想讓你回到我身邊。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們,我可以同意你把她們娶進府來。”
    沈縐為安平拭去淚水,道:“不要胡思亂想,我說過永不納妾的,你忘了?”
    安平這才止住淚水,破涕為笑:“咱們明天就去江東,看望二老。”
    沈縐微笑著應道:“好。”
    話音剛落,一個著宮裝的身影從大廳帷幕後一閃而過,隨即兩枚透骨釘激射而來,準確地釘入沈縐後心與後腰處。
    沈縐一把推開安平,忍了許久的腥甜終於從喉間溢出,顏色有些發暗的血很快染滿胸前,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
    安平立刻尖叫起來,大喊著叫人:“快來人!有刺客!快傳張太醫,救救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