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覲見梁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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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日暮,一片素色的王府籠罩在燈火闌珊中,帷幡下,誦經聲不絕。火盆中的祭草不斷燃燒著,忽而,辛不平急匆匆來報:“世子,宮裏來人了。”
“哦。”蕭白的手停了下來,淡淡回了一聲,不時,便見辛不平迎了一名內侍進來,“世子,咱家是陛下指派來的。”說罷,那名內侍微微躬了躬身,又繼續道:“今晚本是太後的七十整壽,禮部也已準備好宴席大宴群臣的,誰曾想江流王突遭變故。太後念及此,本想取消壽宴,但遠嫁的三位公主及駙馬們都為了給太後賀壽遠道而來,故而,太後將壽宴改成家宴,家宴也是素宴。太後說:世子熱孝在身,本不應赴宴,但太後念及骨肉親恩,實在是想見一見世子以示寬慰,所以咱家是奉了太後之命前來邀世子前往萬昌宮赴宴的。”
“哦。”蕭白木然地點了點頭,雙手扶在輪椅上往前推了幾推,冷聲道:“那走吧。”
那內侍似是沒想到他竟然一聲也不推辭,便凝笑道:“嗬嗬,不急,世子總得先將這孝衣脫去。稍後,先去千言殿向陛下謝恩,再去赴宴。”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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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一座偏殿內,梁帝和落葉上師正在禪閣分庭而坐對弈著。梁帝一子落罷,落葉道:“陛下這一落子,不難讓人看出陛下這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
梁帝道:“看來上師又在笑話朕的執念了。”
落葉手執一子,淡淡地道:“豈敢,隻是陛下心魔過重,貧僧自問難解。”
“心魔——”梁帝怔怔地,雙指捏著手中那枚旗子舉在空中,許久方才反應過來,道:“昨夜又夢見那個孩子回來了。朕原以為,皇後仙逝,朕便能釋懷。想不到,事到如今,此事依然縈繞於心。”
落葉始終沒有說話,恰在此時,一名小內侍推門而進,“陛下,江流王世子已經到了宮城了。”
“哦——”梁帝神情淡然,手中的棋子卻放得讓人摸不著章致。貼身太監鄭有榮上前道:“陛下,不如讓老奴去迎一迎世子吧。”
“嗯。”梁帝點了點頭,待得鄭有榮正要轉身,卻又聽梁帝喊道:“讓九籬去吧。”任九籬走了過來,有些不知所以,卻也當下便領命出去。待得任九籬出去,梁帝便對鄭有榮道:“你等他們過來了,便去王府——驗明正身。”
“是。”鄭有榮應聲著,便出去。他當然明白,此次梁帝之所以讓蕭宗毅的靈柩回京入葬,無非是生性多疑的他想清楚看清那個曾經差點令他俯首稱臣的廢太子是否真的已經亡故。也許這一刻,他是在等待那二十年來的恩怨徹底煙消雲盡。
方才還是雲輕風靜,此刻陰雲漸漸凝聚而來,天色竟在驟然間傾變,竟就起了風來。梁帝臨起駕時,忽又凝滯住,“上師,這幾日來朕深感業障過重,上師替朕多念幾遍地藏經吧。”
落葉恭身回聲:“是,貧僧恭送陛下。”
從專供王公貴胄而進的五陽門入了宮城,到了重華門,隻見迎麵匆匆行來幾人,其中一名執事的小內侍小跑著前來稟報:“世子,北衙禁軍統領任統領前來迎接世子前往覲見陛下。”
“哦。”他淡淡應聲,抬頭望了望,隻見身前一名披甲執劍的將領已站在了他的麵前。
“任九籬見過江流王世子?”蕭白淡淡地望著眼前之人,縱然眼前之人有一身搖山振嶽的氣勢,他仍不改一絲神色。任九籬的目光隻落在輪椅上的那位世子身上,見他沒什麽反應,隻得又說了聲,“任九籬見過世子。”
“嗯。”蕭白終於是極為清冷地應了一聲,目光卻是一直落在他身上。任九籬見他如此反應,不由道:“二十幾年前,九籬曾服侍過王爺和世子,不知世子可曾記得?”蕭白定定地看了看他,最終卻搖了搖頭,語氣緩慢地應了聲:“不記得了。”
任九籬不免有絲尷尬,暗覺自討了個沒趣,“也對,當時世子隻有五歲,定然不會有印象的。”說罷,便接過辛不平手中的輪椅,親自推著他走。三人一路無話地行過重重宮牆。
到了千言殿,蕭白終於見到了自己這個皇伯。禦坐上的梁帝雖兩鬢也有白霜,但看著還是春秋正盛的模樣。他是先皇的長子,比先皇後所生的嫡子蕭宗毅還要大上兩歲,但因為養尊處優,看著比一直臥於床塌而不能動彈的蕭宗毅看著年輕精壯許多。梁帝氣勢威嚴地端坐於龍座上,一臉的威儀之態,目光冷冷地掃著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
“蕭白見過陛下,恭請陛下萬福金安。請陛下恕罪臣身子不便,不能全禮。”被他盯了許久,他口中才吐出辛不平教導了他好久的話。
“嗯。”對麵王座上的人將他從上到下地細細打量,許是早已知曉這位二十多年不曾謀麵的侄子的狀況,見到他時,神色甚是如常。他細細地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縱便是這一天仆仆風塵,他的麵色蒼白依然如終年不曾見過陽光一般,目色中如一片死水,整個人仿佛是被霜雪籠罩,若不是還會開口說話,梁帝可能真會以為在自己麵前的不過是個活死人。
梁帝忽而回轉過心神,問任九籬:“江流王的墓地可看好了?”
任九籬道:“回陛下,經過欽天監查看,如今已擇定西郊那塊墓地,隻等三日停靈後便可下葬。江流王妃的身骨也將在三日後遷到西郊跟王爺同葬。”
“嗯。”梁帝點了點頭,又望向蕭白解釋:“你父親生前被你皇祖父貶為庶人,已逐出宗室,所以,按祖製是不能葬入皇陵的,隻能為他另擇一地安葬了。”
“是。”蕭白麵色沉寂,一副任何事都無所動的樣子,將目光定定落在梁帝臉上,隻淡淡回了一聲。
梁帝對視上他的眼睛,在他眼裏找不到任何情緒。他的眸色未有一絲迫人之意,卻反倒讓梁帝忽然略微慌了心神,竟心虛地將目光在他的直視下倉促閃避。隔了一會,梁帝似覺不妥,畢竟自己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又何以對一個晚輩如此。想著,便又重新抬起頭來,望向蕭白道:“逝者已矣,你也毋須太過傷心,以免傷身。”
“是。”蕭白眸中依然一片冷寂,那聲音很是清冷涼薄。似根本就不曾為父親的離世而有一絲一毫的感觸,也不會因為皇帝溫言相勸的恩澤所感懷於心。隻木訥地應了一聲,連恩都不知道謝。梁帝又道:“按禮製你該為你父親守喪三年,等三年期滿,朕才可讓你襲位。朕已經命人在西郊墓地旁替你建廬搭棚,待落葬之時你便可居住。”似乎過了一會想起什麽來,忙又道:“哦,對了,蔣太醫醫術精湛,朕稍後讓他去看看你的腿疾,看看是否還能醫治。”蕭白臉上仍是沒有任何悲喜之色,隻道:“是。”
梁帝看著他,一時真有些懷疑他是否如辛不平所說,蕭白根本就是一個心智未曾齊全的成年男子。一時又覺得跟他再無話可說,便道:“嗯,喪期的繁瑣事不少,先去垂拱閣好好歇著,等候開宴。”
“是。”蕭白應了一聲,略略低了低頭,便被任九籬帶著離了禦書房。待得他出去,梁帝才將那如霜刀般的眸光重新收回,思緒卻漸漸飄到那些過往,遙想當年,梁帝也曾被朝中眾臣譽為:金相玉質,百世無匹。舉國也皆是稱頌他具有經天緯地之才,而最終,從那場博弈中勝出的卻是向來不受世人矚目的自己。
梁帝不覺冷笑,世人皆稱他武功赫赫,文治煌煌,縱便是不擇手段奪了這至尊帝位,那又如何?他梁帝這些年的功績足可以讓他上無愧天地,下無愧祖宗,來日,他還將平定整個天下,成為千古一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