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後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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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設在萬昌宮,雖沒有絲竹管樂,但氣氛依然是其樂融融。江流王蕭宗毅原是先帝皇後所生的嫡子,而如今這位梁帝正是先皇的妃子所生,便是目下這位太後,她雖跟蕭宗毅並無血緣之親,但大梁向來以仁孝禮義治世,礙於皇家顏麵為免天下人詬病,依然將宴請群臣的壽宴取消。
此時,皇子妃嬪公主駙馬們都已身在萬昌宮裏了,幾名遠道而來的公主正偎在太後身旁以盡天倫。忽然,有宮人在門外大聲宣唱:“江流王世子到。”
殿內的眾人聽得這聲,立時紛紛歸了原位,凝神摒氣地等待著見那個聽說有著“驚世麵容”的蕭白。不時,一名內侍領著辛不平和蕭白進來,眾妃嬪們不覺都是一副駭然的麵容,那張臉竟無一塊平複的皮肉。
梁帝已於他們之前到了,早早地坐在正中,不苟言笑。
蕭白朝向皇太後道:“蕭白見過太後,恭祝太後萬壽金安。”太後半眯著眼聽他請過安,微揚起手,用她那蒼老的聲音道:“蕭白,過來,到皇祖母這裏來。”
辛不平不敢有所行動,打眼看了看梁帝,見梁帝點頭示意,於是便將蕭白推至太後身前。太後年邁,這幾年來視眼每況愈下,現已近乎失明。她伸了伸手往前觸了觸,卻摸不到麵前有人,便道:“起來回話吧。”
殿中一陣短暫的沉默,鄭有榮笑著道:“太後,世子腿腳不便,人已在跟前了呢。”
“哦!”皇太後長長地哦了一聲,又招了招手:“那再往前來,讓老身看看你如今是什麽模樣。”
辛不平又有些猶疑著將目光轉向皇帝,見梁帝還是示意聽皇太後的,便又將蕭白推得近了一些。此時,太後才微眯起眼,雙手撫觸到蕭白的臉上。整張臉上竟沒有一塊平複的皮肉,太後原本微啟的笑顏頓時凝滯了起來,小心探問:“這是怎麽了?”
“兒時不小心被火燭燙的。”他說時目無雜塵,竟不像在說自己的前塵往事。“燙的——”太後一臉憂戚之色,腦海中閃現那些詭怖的畫麵,又問:“那你的腿?”
“是父親練劍時傷的。”蕭白淡淡一句,依然沒有絲毫怨懟和痛惜,仿佛被傷了腿的依然不是他自己。
“練劍?”太後臉露詫異之色,眼中閃過幾許憂戚,自己在心底咕噥著:蕭宗毅雖說也略通武功,但素來更偏好文墨,並不喜歡舞刀弄槍的,況且他又受了臏刑,怎地——她也實在不敢細想下去,一個小小孩童竟要遭受如此多的苦難,一時心裏不勝淒惶,雙手卻依然停在他臉上的陳年舊痂上略微停頓,思緒飄到久遠之前......
那年,身為皇長子的蕭宗殾在邊關屢立大功,收複多處邊地,一時軍功顯赫。恰在這一年,老皇體衰多病,風疾久久不愈,皇長子攘外,太子安內,大梁的國政倒也是隆隆日上。而後,皇長子梁帝凱旋而歸,忽然宮城中留言四起,老皇頭風之事是因為後宮巫蠱之術所致。老皇聽聞立時震怒,下令玄衣司嚴加徹查。不久之後,竟查出巫蠱之術背後的始作俑者竟是當時的項皇後,其意是為助太子早日登基稱帝。老皇震驚憤怒。爾後,項皇後被賜白綾自縊而亡,久不下病榻的老皇竟親自下令並監管蕭宗毅執行臏刑。廢太子遭受臏刑後,帶著廢太子妃及小皇太孫被圈禁於江流。手握兵權的梁帝,自然成了新太子的不二人選。而老皇蕭戟也在那場巫蠱之亂後卻很快就過世了,次年,新太子蕭宗殾登基為帝。
這位雙目失明的皇太後心頭不斷翻湧著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腥風血雨,那年的巫蠱之禍殺戮連連,血流成渠,受牽連的人一批接著一批。那滿城的肅殺之氣,到現在想起來還會讓她心有餘悸。所幸,隨著蕭宗毅的被放逐,這場殺戮也終於逐漸消停。
“母後。”梁貴妃見她有些失態,輕輕叫了一聲,太後卻是如同沒有聽到一般,依然將手按在蕭白的眼眉鼻翼間不停遊移。又過了一陣,不知為何,聲音竟有些輕顫:“你如今該是二十五了吧?”
蕭白道:“是的。”
太後滿目傷懷,悠悠歎息,不知為什麽,卻發出一句讓人不明所以的話:“允晏——也跟你同歲。”
梁帝和梁貴妃臉上皆是一變,蕭允晏卻笑道:“皇祖母記錯了,我如今正二十二,堂兄比我大了幾歲。”
“錯不了,允晏是甲子年生的,當年允晏剛出生,那邊太子妃也要生,他們倆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辰。”
蕭允晏和皇子公主們越聽越糊塗,但梁帝和梁貴妃的臉色卻是變得難看至極,梁帝正想製止太後再說下去,卻聽太後又輕歎:“我們家孫子輩麵容皆肖似其母,女兒們才肖似其父,隻有你一點都不像當年的太子妃,你骨相嶙峋,眉眼輪廓都像極了你的父親和你伯父,還有——你的皇爺爺。”
皇太後麵上拂過幾絲黯淡,殿中卻沒人再注意她了,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射在了蕭白身上。大部分皇子和妃嬪公主們並未見過江流王本人,女子們之前誰都不敢過多看蕭白那張布滿傷痂的臉。此時細下打量,隻覺得他臉上的眉目都已模糊,哪裏還能看出像誰。心中不禁都在腹誹:太後真的是越發糊塗了。
隻有太子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蕭白之後,才開口,“皇祖母說得極是,堂弟確實比我們都更像父皇幾分。”
梁帝終於耐不住心裏的煩躁,開口道:“母後,快讓蕭白入席吧。”
太後回過神來,方道:“對對,快入席吧。”
那名內侍又在一旁引領著辛不平,“請世子和太子殿下同席。”
辛不平久居於閉塞之地,早已忘了這些禮數,跟太子同坐,無疑是梁帝的試探之意。哪知蕭白不懂,辛不平也是不懂,竟沒有半句推辭。太後心知大家都已來齊,獨獨缺了蕭允昇,一時又牽掛起,“也不知允昇到哪裏了?”
梁帝的隨身太監鄭有榮回道:“回太後,方才已有人來傳,說翊王殿下已經進城了,想來已快了。”
太後道:“讓他直接來,不用回府更衣洗漱。今日家宴,自家人不講究這些。”
鄭有榮道:“陛下知道太後念翊王心切,早已吩咐下去了。”
鄭有榮這邊話音剛落,那邊殿外又傳來宣唱聲:“翊王殿下到。”太後喜笑顏開,梁貴妃順勢溜須拍馬一番:“母後是福厚之人,這福厚之人總是念什麽就來什麽。”一席話,說得太後更是笑逐顏開。
不時,依然身著甲胄戰袍的蕭允昇進了來,一臉的風塵仆仆,而眾人的目光卻都停佇在他身後跟著的一名高鼻深目、衣著怪異的番人身上。隻見蕭允昇撩袍跪倒之時,那名番人也屈膝見禮。蕭允昇朗聲恭祝,“允昇恭祝皇祖母千秋萬年。”
太後滿麵慈愛,“嗯,快見過你父皇吧。”
蕭允昇微微側了側身,麵向梁帝時雙目微冷,方才的神色也頓時收斂了些,“兒臣見過父皇,因來時匆忙,不曾來得及更衣換裝,請皇祖母和父皇原諒。”
“無妨,都知道你來去匆忙,快起來吧。”梁帝冷淡地回應。幾乎整個大殿的人尤其是那幾個駙馬爺,似乎都在熱切地注意著這對父子的關係。幾乎所有人都能感覺出梁帝對於他那個被稱為戰神的兒子並沒有父親對孩子的苛責和寵溺,而是一種對重臣般的客氣與疏離,兩人之間,似乎除了隔閡與淡漠,再沒有別的。
“這一路這麽趕,倦乏了吧?”皇太後對他的疼愛一如少時。
蕭允昇隻是笑笑,柔聲道:“不辛苦,皇祖母,允昇未曾給皇祖母準備禮物,但給皇祖母帶來了一個人。”
“哦?是什麽人?”太後顯得興致很高。
蕭允昇向那番人示了示意,那番人開口:“貧僧阿毗那藍奴婆見過太後。”殿中諸人,隻有太後不知那僧人的存在,但太後聽出那僧人口音異常,名字奇怪,不覺有些詫異。隻聽蕭允昇解釋:“皇祖母,他是伊茲國的高僧,名喚阿毗那藍奴婆,允昇曾親眼見他用金針撥障之術治好不少人,此次特意請了他來為皇祖母治療眼疾。”
“原來如此,這好——好,老身一直說,孫輩中你是最有孝心的,皇祖母果然沒有白疼你。”同樣的話她今晚幾乎跟每一個皇子公主都說過,好在大家都已習慣也不欲計較。
說著,太後又道:“今晚是素宴,就讓法師也入席吧。”
“是。”
蕭允昇和那僧人正準備入席,忽聽太後又開口:“允昇啊,你還沒見過你堂弟蕭白吧?”
“還不曾見,不過我一進城,便已經聽說王叔的事了。”說罷,蕭允昇轉身看到太子身邊的那個陌生的奇異麵孔,料知便是蕭白,拱手一禮:“堂兄請節哀。”
蕭白淡淡地回了個禮,目光很快地在他身上掃了一番:麵前的這個蕭允昇,一身冷硬的氣勢,整個人似被一身傲骨撐著,一雙眸子雖看著也是溫和,實則眼鋒掃過之處會令人無端發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