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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著兔子睡衣的楚狐大字躺在床上，沐浴露的清香與空調的涼意沁入心扉，令他昏昏欲睡。
    “才八點，你就要睡了？這麽累啊……你下午是去哪兒打工了？”穀冽溪趴在另一邊，刷著手機。
    “一家大工廠的普通勞工，負責在流水線上裝配電子產品——”
    “噗”地一聲，穀冽溪的口水噴滿了手機屏幕。
    “不是吧！為什麽你要去工廠打工？你怎麽可以去工廠打工！”穀冽溪的震驚、憐惜，濃鬱到肉眼可見的程度。
    “你反應也太激烈了吧……工廠是很糟糕，工作又無聊又累，四小時才給四十塊……”
    “停停停，楚狐，你知道什麽樣的精靈才去工廠打工嗎？”
    楚狐當然不知道，所以虛心問道：“什麽樣的精靈？”
    “反正不是我們這樣的精靈。做這類底層工作的，隻會是那些沒有前途、沒有社會地位的精靈。”
    “哦，你的意思是，我幹這種工作屈尊了。”
    “何止！要是被同齡精靈知道了，你再也抬不起頭啦！工作一定要體麵啊，體麵知道嗎！”
    “工廠的工作不體麵？如果工廠裏沒有某些糟心事，那靠自己的勞動賺錢，沒什麽不體麵的吧？”
    “不對不對，底層工作都不體麵。因為……因為……賺的錢少，呃，原話怎麽說來著，我翻翻看。”
    穀冽溪蔥指掠過熒屏，打開某個社交媒體。
    不一會兒，他就順著記憶找到了那個視頻。
    楚狐翻了個身，無意識地梳抓好友的長發，像是摸著毛茸茸小動物的頭一般。
    開始播放前，楚狐注意到，發布視頻的是一位關注者眾多的用戶，而這個視頻是該用戶最火熱、傳播最廣的視頻。
    換而言之，這是一個普通大眾都喜歡、都接受的視頻。
    也許是為了矚目，這個標題和封麵直白而誇張，言論洋溢著極端情緒的力量，邏輯橫衝直撞沾滿血腥味。
    “……什麽樣的精靈才去幹這種垃圾工作？”
    “第一，家裏沒有任何產業，一窮二白乃至欠下賭債的精靈。”
    “第二，沒法上草原道與針葉林道，家教不好，智力或努力不夠的精靈。”
    “第三，品味低劣、相貌寒磣（chen）、脾氣暴戾、就連娛樂愛好也粗俗可鄙的精靈。”
    “請注意，這不是分開的三種精靈，而是她們終將沾染的三種特點。不得不淪落到當基礎苦力的精靈，大多數都是以上三者的集合體。”
    “她們是失敗者。失敗者！懂嗎！”
    “這三個屬性就是牢牢紮根在失敗者身上，與她們相輔相成，猶如共軛關係。”
    “所以，她們很難改變自己的醜惡，而掙脫悲慘的底層命運更是難上加難。”
    “她們不止是現在窮，將來也是！因為工資低，她們想攢下足夠的錢是很難的，她們清楚這一點，所以揮霍起來極其爽快，如朝生暮死的蟲子般得過且過……”
    “她們不僅是現在學問少、見識薄，將來也是！因為她們老是為了微薄的小錢加班，把極為有限的自由時間與精力都花在沒有意義的低劣娛樂上，不會想著提升自己……”
    “她們不光現在粗鄙，將來也是！她們會吐痰、抽煙、酗酒、打架，咒罵一切，鼠目寸光，占小便宜，甚至將自己的無能以家暴形式發泄……”
    “底層就是深淵，悲慘醜陋的命運如同漩渦，一旦落入其中，隻靠自己的力量幾乎不可能掙脫。”
    “但這些底層精靈可憐嗎？呸，我敢說大部分都是活該！誰讓她們失敗了！誰害得她們失敗的？還不是她們自己！失敗者就該承受自己的失敗……”
    “……不要淪落到隻能幹垃圾工作的地步，變成這種蛆蟲般的精靈！看這個視頻的年輕精靈，一定要記住，必須向上爬！用盡一切努力！在你還沒有落入深淵的時候，一定要用盡一切努力撲騰自己的雙翼！你飛得越高，就能觸及越美好的未來，就能帶著自己所愛離深淵越遠……”
    視頻接近尾聲，還不忘說些感動的話拔高一下層次。
    楚狐氣得牙癢癢。
    這套說法和善辯貓貓的說辭，有太多相像之處。即便不說它們如出一轍，至少也能說上一聲不謀而合。
    它竟有如此之多的受眾……楚狐很難過。
    他從沒想過精靈世界竟然此等庸俗不堪、自私自利。
    天哪，雖然失憶了，但楚狐依稀能感覺到自己付出了很多，才能來到精靈世界。
    可，為什麽這個世界是這番模樣？這就是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世界了嗎？它難道配得上自己的滿心期待嗎？
    “真是自私。”楚狐喃喃道：
    “她們管底層叫深淵，管裏麵的精靈叫蛆蟲。”
    “大多精靈出生時，懸於深淵與雲霄之間。”
    “其中的成功者會努力成長、蛻變，直至長出翅膀。”
    “而沒有長出翅膀的精靈，就是失敗者。她們終將墜入深淵，落在庸俗生活的塵泥裏。”
    “長出翅膀，就能高飛，免於深淵之苦。翅膀有力，就能飛入雲霄之上的樂園。翅膀足夠強大，就能攜帶上自己所愛的一切。最最強大的翅膀，還能在死後托住子子孫孫，使她們一出生就居於雲霄的樂園。”
    “要是長不出翅膀，又或是翅膀孱弱，被罡風摧折，那就別怪自己最終飄落深淵，淪為蛆蟲啦。”
    “仿佛所有精靈，生來隻為揮動翅膀，刮起向下的風，助自己向上飛，同時也令下方的精靈下墜。”
    “真是自私，一切努力都是為了自己脫離庸俗的生活，好成為精靈之上的精靈。”
    “唉。”穀冽溪故作深沉，反倒顯得格外嬌憨，“別難過，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楚狐，你雖然沒法繼續讀書了，但體麵的工作、好的伴侶，努努力還是能找到的。”
    楚狐懶地解釋自己能考上草原道。就算他願意解釋，好友也未必相信。
    “我其實有些糊塗……怎麽分辨哪些是體麵的工作，哪些不是？”
    “比如腦力工作啦，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啦，管理工作啦，還有什麽藝術、高檔……反正，不能是那種隨便拉誰來做都一樣的低等工作。”
    “哈哈，看來我與體麵的工作無緣啊。”
    穀冽溪絞盡腦汁想安慰好友，但也想不到楚狐能找到什麽體麵的工作，最後不得不說：“是啊，所以你隻能嫁個好對象了，我會幫你的！”
    “啊？哈哈，可是穀齧——”
    “欸。”穀冽溪小手一揮，不屑道：“穀齧那家夥還是不太行，頂多算個備選。她隻能在小州市的互聯網企業上班。你想想，普通互聯網企業，不是頭部企業，減分。小州市分部，不是總部，再減分。普通程序員，不是管理層或高技術崗位，再再再再減分！嫁給她，不過是組建一個中產家庭，對美少年來說可不太行啊。”
    說完，穀冽溪戳了戳楚狐的臉蛋。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陌生號碼。
    “誰啊？會不會是可惡得百翎？”穀冽溪瞪著手機，仿佛自己能嚇退來電一般。
    “不知道。不過百翎沒有我的號碼，不可能是她吧？”楚狐將鬢發撩至尖耳朵後，把手機貼在耳邊：“喂？”
    “咳，咳咳。是……是我啊。”來電者過於緊張，以至於咬到了舌頭，或是嗆到了口水，“你記得我吧，我就是白天——”
    “哦！借我手機的好精靈，我記得你，謝謝你的好心。呃，這個點打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啊沒事沒事，你在幹嘛啊？啊不是，我就是……哎，我就是，沒事，不對，哎，那個，就是……”
    穀冽溪湊過來耳語：“誰啊？”
    楚狐悄悄道：“工廠裏的好心工友，雌精靈，歲數可能比穀齧姐姐稍大。”
    穀冽溪搖搖頭，做了個口型：“直接掛掉。”
    楚狐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表示他能解決。
    通話繼續。
    “……我有點激動，嘴說不來了。其實我就是想找你說說話。我們能加個社交好友嗎？平時在工廠也能互相照應什麽的。你看成不？”
    “不用照應我啦。我以後不來工廠做日結了。下工還要搜身，肯定不來了。”
    “啊哈哈哈，也是，也是。那我們就單純加個好友唄，就聊天而已。我主要怕每次和你說話都打電話，你會煩的。社交軟件發消息給你，可能打擾得少一點，也不用怕你沒時間。我不知怎麽地，很想和你說說話，睡也睡不著……”
    穀冽溪急切擺手。
    “唉。”楚狐無奈歎了口氣，正想說些什麽。
    卻聽對方訕笑道：“算了，我隻是一時衝動，能和你通話我已經滿足了……再見。”
    楚狐如釋重負：“再見。真的很謝謝你。”
    “再見。”她戀戀不舍又重複了一遍。
    對話自此結束，通話卻還未掛斷。
    電話兩頭互相沉默。
    總算結束了。穀冽溪迫不及待開口：“真是的，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等等。”楚狐慌忙掛斷電話：“我剛剛還沒掛電話啊！”
    “啊？你怎麽不掛電話啊！”穀冽溪光捂住臉還不夠，一頭埋進枕頭裏。“我不是故意的，我從來不當麵說壞話的。她應該不會當成羞辱的吧？她應該不會難過吧？哎呀，都怪你，楚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