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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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許是因為知曉薑明晏兄弟二人同薑家之間的恩怨, 老婆婆聲音中的恨意絲毫未加掩飾,渾濁雙眼裏怨恨浮現。

    歲歲看著老婆婆久經風霜的麵龐和粗糙幹裂的雙手,抿了抿唇, 下意識望向兄長, 黑圓眼眸中帶著不自知的依賴和求助。

    薑明晏揉揉小家夥的腦袋, 再次望向老婆婆的目光沉靜而專注。

    老婆婆被薑明晏不急不緩的沉穩態度感染,情緒稍稍平複些許, 再次開口時聲音平靜了許多。

    “我還記得, 那是在你們離開近二個月時。那天的天氣特別好, 陽光很燦爛, 卻因為時不時吹過的風, 一點也不熱。”渾濁的眼睛裏有淚光閃過:“我兒媳婦帶著小孫子出門買些小物件,卻在巷子裏撞上了薑家主支的少爺。”

    這些事情,已經在她的心裏存了太久太久, 久到她再次說起時,竟有些恍惚。

    “那條巷子偏僻, 誰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麽發生的。隻是最終, 我兒媳婦和小孫子死了。他們的屍體被人發現,被辨認出來,鄰居來通知我時, 我還在這裏招待客人。”老婆婆拍了拍手邊破舊卻幹淨的木桌, 慢慢道:“我慌慌張張趕過去, 看到他們的屍體靜靜躺在那裏……”

    “我命不好。”苦澀悲涼的眼淚滴落:“丈夫早早就去了,好不容易把兒子養大, 兒子又得病走了。”

    “兒媳婦是個好的。她把孫子生下來, 和我一起撐起這個家……結果她走了,小孫子也走了, 就留我一個老婆子啊!”

    “我不甘心。我老了,就這一條命了。我去衙門鬧,去城主府鬧,我就想要一個交代。”

    “然後薑家人找到了我,那個劊子手甚至都沒露麵!他們就拿一個管事打發我,那個管事那麽倨傲,高高在上地瞧著我,告訴我不許再提這件事。”

    “見我不怕死,他們就拿親戚鄰居來威脅。”老婆婆冷笑:“我收了他的銀子,閉上了嘴,繼續在這裏賣餛飩。”

    “薑家人喪盡天良,總有人去教訓他們的,我慢慢等著,我要親眼看著!”她眼中恨意深沉:“想來你們也發現武安城的異常了吧?這些異常,最早是從六年前開始的,從薑府開始。”

    老婆婆陷入回憶:“最初隻是一些很小很小的變化,若不是我日日在這裏盯著,也是發現不了的。”

    一開始,是薑家人突然很少出門了,哪怕露麵,也是神色暴躁陰鷙,看人時眼中殺意明顯。

    後來,薑家人倚重的那些侍衛仆從也很少出現了,整個薑府突然就沉寂下去。

    “每日從小門中出來采買東西的都是些不受重視的仆從,匆匆來,匆匆走,身上還有一股隱約的腐臭味。”老婆婆指了指旁邊小巷盡頭處的小門,嘲諷道:“以前采買這種油水多的事情,哪裏輪得到那些沒有靠山的仆從?都是些萬年不變的老麵孔。”

    “這些變化瞞不住,大家表麵不說,其實慢慢地,心裏都有了數。”

    “近兩年,薑家人似乎也放棄了,發現已經治不好,也就那麽將就著了。”老婆婆皺起眉:“之前我們都知道薑府不對勁,但具體怎麽不對勁,我們也不清楚。”

    “薑家人出來活動後,我們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眼中痛快中藏著些恐懼:“他們都爛了。”

    字麵意思。

    爛掉了。

    據老婆婆所說,薑家人露在外麵的部位,除了脖子和腦袋,都裹著厚厚的紗布。

    一開始大家不知道紗布下的模樣,後來有一次一個薑家子弟突然進了醫館,嚷嚷著換紗布。紗布一拆開,腐爛的肉就露了出來,他們這才知道薑家人裹在紗布下的模樣。

    “我當時沒在醫館裏,沒看到具體模樣,但聽人們傳,那個薑家人跟瘋子似的,看著周圍人恐懼的模樣先是哈哈大笑,然後就要殺人,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停了下來,隻把醫館砸了,紗布也沒換,就那麽重新裹了回去。”

    歲歲黑眸圓睜,揪著兄長衣袖的小手緊了緊,有一種又痛快又警惕的複雜情緒在心中升起。

    小家夥沒有去看兄長,卻知道兄長的情緒必然是與自己相差無幾的。

    老婆婆:“我覺得薑家人身上的事情沒那麽簡單。但這六年來,武安城裏再也沒出過一件薑家人害死人的事。我不知道這一點是不是那個對薑家人動手的人做的,但他替我兒媳婦和小孫子報了仇,我感激他。”

    “不過,薑家人畢竟變成了那樣,武安城也就安靜下來,不那麽熱鬧了。”

    薑明晏和歲歲謝過老婆婆,在棚子角落裏悄悄留下些靈石,離開了這裏。

    “哥哥,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呀?”歲歲見兄長抱著自己折回長街,忍不住問。

    “我本打算從那處小門進到薑府裏,先去我們之前和阿爹阿娘一起住的小院看看,然後再闖進薑府正院。”薑明晏沿著長街向城中走去:“不過既然婆婆在那裏,我們便換一處進薑府,以防日後給婆婆招惹麻煩。”

    歲歲歪頭想了想,乖乖點頭:“那現在我們進了薑府還是先去小院嗎?”

    “自然。”薑明晏輕笑:“其實費不了多少功夫,也沒有太多可懷念的。原有的一切都已經被一場大火燒幹淨了,如今再回去看看,也不過是我的私心罷了。”

    “可是,這也是歲歲的想法。”小家夥烏圓眼眸中映著長街燈火,專注地望著兄長時,兄長就成為萬千燈火中最最明亮燦爛的身影:“這裏隻有哥哥和歲歲。”

    “哥哥的私心,歲歲的私心,合起來就是我們一起的選擇。”小朋友額發軟軟,臉頰軟軟,純稚天真的模樣比天上星辰還要璀璨絢麗:“哥哥不必沮喪,之前的小院被火燒毀了,但我們現在有了樛木峰,可以一起創造新的回憶。”

    快樂的、沒有痛苦的回憶。

    薑明晏宛如一片不見底深潭的鳳眸泛起波瀾。他抱著這隻自己親手養大的崽,胸腔膨脹,心髒酸軟。

    “好。”他輕聲道:“我們一起創造新的回憶。”

    武安城的布局這些年來一直未曾改變,薑明晏帶著歲歲輕易找到另一處幽靜的薑府院牆。

    薑府那些防護最多能防住金丹修者,薑明晏抱著歲歲,不曾驚動任何人,便輕鬆進去了。

    他帶著歲歲朝記憶中小院的方向掠去。

    經過一處秀麗的院落時,茂密樹木遮掩的角落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真是受夠了,他們都成爛肉了,什麽時候死啊?你說,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薑明晏腳步微頓。

    歲歲好奇地豎起耳朵,借著皎潔月光眼巴巴看向兄長。

    薑明晏便抱著歲歲悄無聲息地落到一處陰影中,隱匿氣息,默默聽牆角。

    “死什麽死?你還沒看明白嗎?”另一個沙啞些的聲音道:“動手那人就是想折磨他們,就這樣拖著,不死不活地遭罪。”

    最開始的聲音:“他們是遭罪,可是我們陪著他們在這裏煎熬,不也是遭罪嗎?”

    沙啞聲音:“你就慶幸吧,薑家人被身上那些東西困著,不敢動手,這幾年我們的日子可比之前好過多了。”

    “這一點我們確實應該感謝動手那人……”

    短暫地抱怨幾句,兩人聊起了武安城裏的八卦,薑明晏便沒再停留。

    歲歲小下巴搭在兄長肩膀上,看著周圍飛掠的景色,精致的小臉上若有所思。

    “想什麽呢?”落在焦黑破舊的院子裏,薑明晏邊注視著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邊緩聲詢問。

    “薑家人身上的東西。”歲歲也在打量著小院,眸光清澈純淨。

    “薑震俞是金丹修者,而且這些年薑家人不可能坐以待斃,必然在蕪洲找過醫修等來解決此事。”薑明晏在小院裏走動:“既然至今都沒有解決,不論這到底是什麽東西,都不是輕易能對付的。”

    “哥哥還要對他們動手嗎?”歲歲問。

    “不知道。”薑明晏沉靜道:“我還沒有看到他們的模樣,無法做決定。”

    “那我們悄悄去薑府正院看一看吧。”歲歲小臉認真:“去看看他們的狀態。”

    “好。”

    薑明晏說是來小院看一看,便就是隻看一看。

    大火後未經修繕的小院再也不複記憶中溫柔明燦的模樣,薑明晏抱著歲歲在院中走了一圈,然後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小院。

    他看著歲歲伸出小胳膊將被火焰烤得焦黑的木門關好,伴隨著一聲“嘎吱”的艱澀聲響,薑明晏眉眼舒展,眼中冷淡緩緩消融。

    他在同那段時光告別,不再是大火灼灼,狼狽離開,而是從容淡然,坦然告別。

    歲歲望著兄長唇邊勾起的弧度,心中泛起一股說不出的開心。

    小家夥偷偷笑起來,像隻看到了心愛小魚幹的小貓。

    薑明晏寵溺地摸摸貓貓頭。

    曾經威嚴肅穆的正院如今在薑明晏眼中已經同薑府其餘的院落再無區別。

    他抱著歲歲輕輕落在屋頂。

    很巧,神識掃過,薑明晏發現屋裏坐著許多熟悉的人。

    以薑明晏如今的修為,隻要他不願,屋內的薑家人是發現不了他和歲歲的。

    於是,歲歲就和兄長再一次聽起了牆角。

    “昨天,又有兩個主支子弟死了。”薑震俞語調沉沉。

    “是自戕吧?”屋內唯一的女子苦笑:“我們如今這幅模樣,太痛苦了,他們選擇自戕倒也正常。”

    “確實痛苦,可是該死的不是我們,是那個賤人!”薑懷書陰鷙道:“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以前我不信,如今倒是見到了。”

    “她早就死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女子不耐。

    “她和那個雜種死了,可是不還留下兩個小崽子嗎?”薑懷書陰沉道:“阿爹,我們應該答應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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