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鄉野大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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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興南唐!
    周家以及門坑村的情況,要比李叢益想的好的多。周家的三進院子及左右側廂延展的院子,占據了村東頭,而這樣的大院子明顯村裏不止一座。村裏的大人孩子,雖然穿著大體破落,但小孩子普遍眼神靈動,看見這麽一大隊牽馬而來的人群,也明顯不怕生。都說自宋以後,中國生產力就再無發展,到清朝時由於人口大爆炸,民眾生活水平反而大幅下降了,或許這就是注腳?李叢益到這個世界後,所見不多,也隻能大體這麽猜想。
    周元英的父親,也是門坑及隔壁石坑周氏的族長、門坑村的裏正周士輝雖然不在家,但其母親,一個個子不高、身形瘦削的婦女,說話辦事卻極為利落。一麵安排人向周士輝報信,一麵與找族中幾位長輩陪國公爺嘮嘮磕,同時抓緊時間把自家的院子騰了出來,特別是把上房精心布置了一通,一應物什,要麽是簇新的,要麽就是把難得的紅木家具給搬了出來。院子上下,更是找了十數婦女,全麵打掃清潔了一遍。又指使人殺了一頭豬,殺了幾隻雞,供李叢益一行食用。
    羅正文、穀大壯等人是喜出望外,原本計劃是要野營的。李從鎰的野營行頭自然不差,短不了他國公爺的享受,但其他人也就隻能將就。如今在周家大吃大喝,還有房子住,那自然是非常開心的。李從鎰也不要他們侍候,眾人更是腳底抹油,紛紛散去前院賭戲去了。
    卻是周元英和他的三弟周元雄,侍候著李叢益洗漱。不過,躺在新鋪的被褥裏,李叢益仍然翻來覆去,一時難以入睡。
    一方麵是時間太早,李叢益估摸著也就八點左右,生物鍾實在是調整不過來。另一方麵,頭腦裏真是個一團亂麻,各種想法紛至遝來。
    一下午的時間,李叢益和羅正文、穀大壯、周元英時不時說句話,偶爾也和普通侍衛說兩句,對於國公爺的疑問,顯然大家都是有問必答。特別是羅正文,作為一名合格的小廝,更會搶答,東拉西扯一大堆閑話。不過這也讓李叢益大概知道了自己的情況。
    首先是時間。當前是南唐開寶七年,也就是宋開寶七年(南唐向北宋稱臣,使用北宋紀年)。李叢益雖是理科男,但曆史知識不錯,知道這一年公元紀年是974年,也就是這一年北宋發起滅唐之戰。
    其次是身份。自己是南唐江國公李從鎰,原來是鄧王,因李煜去除唐號、改稱“江南國主”,也就跟著從王爺變成了國公爺。不過,按照曆史走向,今年宋就要伐南唐,明年南唐就亡了,自己這個國公也就當到了頭了。至於曆史上的李從鎰怎麽死的,是死在李煜的前頭還是後頭,已不可考。但就算不死,以李從鎰的哥哥、李煜的弟弟李從善在宋朝“因家貧請外放”來看,日子肯定是相當的不好過。
    再次是背景。目前自己外放宣州刺史。宣州處金陵之南。顯然,李煜讓李從鎰來當這個宣州刺史,也是有深意的。奈何李煜自己對治國理政是一竅不通,他的弟弟也是半斤八兩。因此,李從鎰來宣州半年,也是不理政事,近來又愛上打獵,經常一出門就是十天半月。
    李叢益一會兒想起自己在異世的父母親戚朋友和錢海璐,一會兒又不由地思考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未來,實在是睡不著,幹脆爬起床來趁夜散步。
    剛從房間裏走出來,一個半大小子從陰影裏的小凳子上站起來“國公爺,您要什麽跟我說。”
    李叢益定睛一看,原來是周元雄。元雄這時才十四歲,但根子骨壯實,看著一幅憨憨的樣子,但白天的時候李叢益問了他幾句,對答的時候,竟然也顯得和他大哥周元英一樣老成。
    “我看看月亮。”李叢益隨口道,又問他,“你在給我站崗呢?”
    周元雄沒懂站崗的意思,不過想來肯定得說明下“我大哥說擔心國公爺晚間有事找不到人,說是我倆晚上輪流當值。”
    “你們兄弟有心了。”李叢益點點頭,然後意識到一個問題。“我那些隨從呢?”
    “他們在前院賭錢呢。”
    李叢益腳步一滯,欲往前院而去,想想又算了。就下午看侍衛們那表現,本就不應該有什麽幻想。
    這麽想著,李叢益就有些意興闌珊,正欲回房休息,忽聽見腳步聲傳來,原來是周元英走進院子。“國公爺今天還是早些休息為好。”
    “無妨。今天蒙你家熱情招待,也顧不上說正經事。正好問你。”李叢益一邊示意周元英跟上,一邊問“一是,兩村為啥械鬥?二是,看兩村械鬥的樣子,卻是頗有分寸,這又是什麽原因?”
    周元英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全盤托出。
    “兩村水田的水源來自深山小溪,水眼頭村在上遊,門坑在下遊,平時到沒事;但到8月旱季,正是水稻不可缺水時,兩村就為分水事,爭鬧不休。若論人口,自然是我村人多;若論水田,則是水眼頭村多。但水不夠,實則是我村不能開拓更多水田的原因。目前按五五分水,兩村俱都不服。加上平時一些林地、荒地的爭議,因此常因兩家吵鬧變為兩村吵鬧,急眼了就會有打鬥。”
    “門坑村祖上即是周氏先祖晉朝南遷後開枝散葉而來,而水眼頭村其實是坑口村許氏的一支,許氏先祖也是南遷家族,與周氏早有連姻,兩族間可謂打斷骨頭連著筋。所以雖有鬥毆,亦偶有傷人,但終究不能下狠手。”
    ————
    次日,李叢益早早的醒了。起來後還讓周元英陪著做了下運動,出了身薄汗。洗漱後,天光已經大亮。早飯也已經備好,當然是李叢益單獨用飯。用周元英母親的話“國公爺那都是天上神仙下凡的,我們能見上一麵就是天大的福氣了,別說同桌吃飯了,就是同堂吃飯,我們都消受不起。”
    穀大壯等一眾侍衛也吃飽喝足,分成幾班,精神抖擻地立於院中各處,更有穀大壯不時巡於其間,一下子就把這間院子的氣氛給烘托了上來。便是周元英進來,也不由地再放輕了腳步。
    周元英的父親周士輝是和坑口村許氏族長許和光一塊兒來見李叢益的。據周士輝解釋,是他帶隊給一家建房的大戶送青磚,而這個生意是許氏商鋪介紹和促成的,因此許和光恰巧隨行,聽聞江國公解了門坑和水眼頭兩村械鬥的事,這才雙雙急忙漏夜趕來。又不敢打擾國公爺的休息時間,方才等到這個時候再求見江國公。
    周許兩位族長一唱一和,還拍了一頓李叢益的馬屁。李叢益好歹是帶過十幾人團隊的小幹部,察言觀色隻覺得這兩人講話不盡不實。但也不怕在這個地兒能有啥幺蛾子。
    李叢益講起蒙周元英所救的事,表示自己有恩必謝。
    周士輝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事,原本始終吊著的一顆心,才算是落到實處。暗想,這大兒子就是老實,這麽關鍵的事情也不事先說一聲,平白讓自己擔驚受怕,瞎折騰了一夜。原來周士輝聽說江國公解了兩村械鬥,又在門坑村住下來,不知道江國公要幹啥,但想來竟然會在自家那小村裏過夜,怕是麻煩不小。因此一晚上又是找許和光,又托人打點了知縣,還想著不管來不來得及,又派人去聯係宣州府裏的族人。破費著實不少,結果搞半天原來江國公是因為這事才到門坑來。
    便是許和光聽江國公這麽說,也是吃了一驚。看江國公的神情,並不作假,暗想周元英這小子好運氣。
    周士輝卻是離席,給李叢益行了個大禮。把李叢益搞的一楞“周裏正這是何意?”
    “國公爺吉星高照,是有神仙庇護的人物,些許意外哪傷得了國公爺分毫?犬子隻是恰逢其會,又非醫家妙手,因此想來便是沒有犬子,國公爺也定會逢凶化吉,安然無恙。因此,救命一說,國公爺今後萬萬休提。反而是犬子得此機遇,能遇國公爺,卻是國公爺給周家送來的大福氣。小民在此僅有一心願,想請國公爺允犬子今後隨侍左右,效犬馬之勞。”
    周士輝這話說的端是漂亮。便是站立一旁的羅正文也是連連點頭。想那土崖既不高亦不險,估計沒有周元英,國公爺再緩一緩也就好了。這麽說,倒確實是周元英因此結識國公爺,日後就有了發達的機會。
    李叢益自己當然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但周士輝話說的好聽。“裏正快快請起。你不說,本國公也要向你討要元英的。”
    正說著,周元英進來報,說是宣城知縣侯大人到了。兩位族長向李叢益告個罪,自出去迎了。
    李叢益堂堂國公,又是宣州刺史,自不必去迎接下屬。羅正文倒是輕聲道“侯知縣這是天沒亮就趕過來了哇。”
    李叢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敞亮,羅正文這是給侯知縣上眼藥呢,大概是之前和侯知縣有過衝突。不過細想也合理,宣城縣作為宣州府的附郭縣(專指沒有獨立縣城而將縣治附設於府城、州城的縣),和國公府這幫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們,能處好關係的反而可能是些無能之輩。
    ————
    宣城知縣侯弘業給江國公請安過後,便於廳堂右側尋一椅子坐下,方拱手對李叢益說道“昨日門坑和水眼頭兩村械鬥,還衝撞了國公大人,屬下難辭其罪。”
    侯弘業來了,這堂上便沒有了周士輝和許和光的座位。不過他倆原本也是小半個屁股半沾在椅子上,站起來反倒更輕鬆些。聽侯知縣這話頭,兩人隻好又撲通跪於地下,連連告罪。
    侯弘業似乎才看到許和光的樣子“坑口村的許裏正也在這裏啊?許裏正是為水眼頭村許氏鳴不平呢,還是這次覺得周裏正的話有道理?”
    侯弘業昨天半夜被幕僚許士鳴叫起來,然後一大早趕過來,趕不及坐車,一路騎馬過來把屁股都顛的生疼。但是他到現在,也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江國公、刺史大人到了門坑村,還碰上了門坑與水眼頭村的械鬥。這種事本來沒什麽,各村各族之間因為爭地爭林爭水而械鬥,每年不知凡幾,隻要不出人命,縣裏基本就不管。但很多事情就怕被捅到上麵去,然後被上司拿來做文章。
    許和光被侯弘業懟了一句,訥訥不敢言,倒是周士輝幫著解釋了一句。侯弘業也不是一定要針對他,轉過身來對許叢益說道“國公大人,屬下已安排人去請水眼頭村的許裏正,務必要從根子上解決問題,不使械鬥事再發生。同時,屬下以為百聞不如一見,想請國公大人移步上遊分水處,實地視察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