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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石堡男爵沒事？”
    波爾登·蓋特似乎有些不太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在三秒鍾前，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種首都官僚特有的，儀式化的惱怒表情。而就在聽到程芸的這句話後，他臉上的表情又很快從惱怒變成了驚愕——不過在程芸看來，這也可能隻是他故意在給談判找一個台階。
    作為談判特使，他也不想因為百來個俘虜的死就結束整個談判：在幾天前的戰鬥中就有近千個薩文尼亞士兵喪命，那些俘虜又算得了什麽？
    他們的命就算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洛克勒斯家族這位大少爺的一根手指頭。在得知維米爾被俘的消息後，望冬堡的上層人士已經亂成了一一鍋粥，隻要程芸能保證維米爾還安全，之後的一切就都還好說。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還勉強能談下去。”
    擺擺已經空空如也的煙鬥，特使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盡管談判雙方剛才說的話在士兵和平民們聽來有些刺耳，但事實就是，不管是赤鳶王國還是薩文尼亞，掌權者都不會在乎下層階級民眾的死活。
    他們可以在談判桌上變成數字，籌碼，也能在“下層故事”成為歌劇院演出的劇目時讓貴族們留下幾滴假惺惺的眼淚，可要是真說願意為他們做什麽？
    傻子才幹。
    “我和巴格納斯伯爵代表赤鳶王國向你們就此事表示歉意，為了體現我們的誠意，我會從法爾隆的金庫中撥出八萬五千卡洛爾，給每個人在此事件中喪生的俘虜一筆賠償。當然，除此之外，我們也很願意給在其中斡旋的特使先生您一筆辛苦費，希望您能用您的高超辯才平複這一切。”
    “可以，但我們必須確認翠石堡男爵的安全。”
    “他本人受了驚嚇，目前正在休息，這是他的信物，可以證明他的安全。”應對對方的要求，程芸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條從維米爾那弄來的吊墜。這條銀色吊墜的墜子部分呈橢圓形，正麵圖案是采用琺琅工藝製作的洛克勒斯家族紋章，背麵刻著的則是維米爾·洛克勒斯本人的名字。
    “我看看……嗯，的確沒問題。”
    仔細端詳了一遍項鏈後，談判特使掏出胸口的手帕，掃掉桌上的煙草碎屑，重新做回了一開始的談判姿態。
    他並不懷疑這串項鏈是偽造品，或者是程芸從維米爾的屍體上弄來的——如果法爾隆方麵想要進行談判，這種偽裝行為完全沒有意義。也正因如此，就算沒有維米爾本人的親筆信，他也能肯定程芸不是在說謊。
    “各位，我剛剛是不是有些失態？”把沾上汙漬的手帕隨手丟到侍從手裏用來端茶的托盤裏，波爾登·蓋特有些尷尬地笑了一聲。
    “不，蓋特勳爵，完全沒有。”睜眼說瞎話是談判中必須掌握的功夫，就連程芸也能對此無師自通，“既然這個小誤會已經解決，那讓我們現在重新談回領土問題。實話實說，如果按照剛才的談法，我覺得我們之間恐怕談不出什麽結果。所以……我建議我們說說底線。”
    “您應該清楚，在談判桌上對對手透露底線是一種對國家利益的出賣，是吧，帕克將軍。”
    “當然。”帕克·索爾維克將這場談判的主導權交給了特使，但也並不是完全保持沉默，“我們不能做這種事情，至少，不能單方麵做。”
    帕克在話裏特意強調了單方麵，程芸也會意地捕捉到了他放出的這個訊息：“我理解兩位的意思，但我也必須重複一遍，坦誠才是通往和平的最好方式。讓我們互相更了解對方的想法到底有什麽壞處？比起談判破裂，互相真誠一些難道不是更好嗎？”
    “嗯……”薩文尼亞方麵的代表們同樣抓到了程芸說出的“互相”這個詞，在經過一陣心裏權衡後，他們最終決定各退一步，暴露一部分自己的底線，“的確，就如小姐您所說的一樣，談判是雙方麵的事情。既然您這麽說了，我們也不好不給麵子——能讓多餘的人離開嗎？”
    “沒問題。”
    知道談判正式進入正題的少女點點頭，命令場內的侍從和瑪莉·梅恩離開了帳篷。之後，帕克·索爾維克也讓除了兩名扈從軍官外的其它薩文尼亞士兵都走了出去。
    他沒去調開那兩名扈從軍官，說明他把他們當成了親信。既然如此，程芸也沒有去多嘴什麽。
    等到場地真正清空後，波爾登·蓋特給自己的煙鬥重新填上了煙草，然後抽了一口，向程芸透了個底：“現在我們來點真的，塔拉斯男爵。大公給我的命令是平息這邊的戰事，但不能丟掉薩文尼亞的實際控製區。”
    “實際控製區？我覺得，您一定是在說白男爵統治時期你們在鄰近法爾隆區域所控製的地區。”
    “出於一個談判特使的職責，我會說‘不是’，但既然答應了互相坦誠，那麽，我可以告訴您，正是如此。”
    波爾多·蓋特表現出了一副讓步的態度，但程芸清楚，他這麽說隻是希望讓她覺得自己欠了他一個人情。
    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按照之前的方案談判根本不可能繼續進行下去，所有，程芸也自動篩除了他話裏那些沒必要的修飾詞。
    “事實上，這也是我們的底線。”將十指交叉著放在桌沿，一直代替著赤鳶王國一方主導談判的少女笑了笑，“一拍即合，對吧，特使先生？”
    “是啊，可我們總覺得有些吃虧。”
    “您沒什麽好覺得吃虧的，隻要帶著維米爾回去，洛克勒斯家族一定不會虧待您。”
    “帕克將軍，您覺得呢？”
    “看您的，勳爵。”
    經過交涉，雙方之間對於領土的劃分已經大致有了共識，而接下來的事情就變成了波爾登·蓋特和帕克·索爾維克之間帶有推諉要素的互相詢問。
    麵對特使丟過來的話頭，帕克顯然不太願意和他一起承擔責任，所以又把問題的決定權重新丟了回去，但馬上，猜出對方意圖的波爾登又再一次原封不動地把問題丟了回去。最終，也許是考慮到協議書上終究是會有自己的名字，帕克也沒再推脫，一起表態同意了這個劃分方案。
    “完美。”
    確定了這個最主要的問題，程芸的心裏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邊境劃分是休戰協議的基礎，但不是協議的全部，一旦奠定了和平的基礎，在這上麵，他們也就有了更多可以討論的選項。
    在把外麵的侍從重新叫回來，並給所有人續上茶後，程芸和薩文尼亞代表在接下來一起談了更多東西。
    首先是雙方之間的休戰期限——在一開始，程芸考慮的期限是在三到五年，但因為領土問題得以確定，她索性提議把“休戰協議”變成“和平協議”，直接在雙方接觸線上無期限地中止軍事行動。
    盡管誰都知道這種無期限和平很可能會被更高一層的戰爭狀態所打破，但它所表現出的積極態度仍然是很重要的。有了這份協議，生活在邊界附近的薩文尼亞人不需要再擔心遭到盜匪劫掠，而法爾隆的民眾也能放心地前去北方進行貿易。
    “說到貿易……”
    說到貿易，他們之間也有很多可以談的。
    在此之前，因為白男爵的存在，法爾隆和薩文尼亞南部地區的官方貿易根本就不存在，而民間貿易雖然不說斷絕，卻也幾乎等同於沒有。在和平基礎上重新恢複貿易，對雙方都有好處。雖然這可能帶來包括間諜和人口過度流動在內的一係列問題，但隻要管控得當，這樣做的好處總要大於壞處。
    波爾登·蓋特在這上麵一開始提出的方案僅僅是采取不幹涉政策，而程芸則主動提出了簽訂一份貿易協議，保障雙方之間來往流通人員的人身和財產安全，並將這一貿易納入雙方的關稅體係之中。這方麵的具體事項將在之後由法爾隆和薩文尼亞南部行省望冬堡兩地的貿易負責人單獨核定，而在這次的協議上，他們要做的就是將貿易協議的簽訂提入日程。
    而接下來，有了貿易，自然而然地就要考慮到商人們的安全問題。
    他們剛剛才談妥的貿易協議草案已經將“保證對方人員安全”寫入在了其中，但在這一路上，能對人造成威脅的不隻有其他人，還有遍布荒野的野獸與怪物。
    因為開發程度較低，北部哨所以北的一片地區中常有野獸活躍，狗頭人、地精，甚至一些離群矮人也會把抓到的人類當做食譜的一部分。至於山脈中的鷹身女妖，更是這片區域常見的掠食者。如果想要保證雙方之間的貿易交流暢通，他們就需要修建道路，並在沿路派遣武裝力量，執行戍衛任務。
    這其中，道路還算好說——法爾隆和薩文尼亞本土之間本身就有一條傳統道路，能夠容納大型牲畜和馬車通過，但關於護衛力量這點，卻需要雙方就在這次談判中確認完畢。
    畢竟，戰爭才剛剛結束不久，赤鳶王國和薩文尼亞也處於潛在戰爭狀態。在這種時候，任何在邊界進行的軍事調動都是十分敏感的行為。在這種情況下，怎麽派兵，派出多少兵，為那些零星的貿易額派兵值不值得，都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