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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樹隻覺得滿頭黑線，她不明白那個少年在笑什麽。他臉上那詭異的縫合線都皺在一起。醜死了，夏樹想。
    “你為什麽覺得我是人類，你能看到我吧，卻感受不到我的氣息？”少年啪地合上書，饒有興趣地問夏樹。縱使對詛咒一無所知，憑著氣息，也能感受到他們不是一類吧，為何會認錯。
    夏樹立刻擺上了戰鬥的姿勢，她太蠢了，這竟然是人形咒靈。咒符在她指尖晃動，她剛要念咒語，可是下一秒，咒符就在指尖自燃。她被符紙燃起的火苗燙到，忍不住“啊”了一聲。
    “你是咒術師？”那個人形咒靈手中的書被他隨手一揚，自動返回書架。夏樹看著這樣的情景，不知為何，忽然湧起“這個咒靈竟然知道把看過的書老實放回書架”的念頭。但她的胡思亂想也沒有阻止她接下來的行動，她立刻從袖袋中摸出由尾蘭給她的中級咒符。
    “符咒對我沒用哦。”人形咒靈的麵部表情竟然很豐富，夏樹看出他異色雙瞳中的認真，知道他沒有騙她。夏樹一時淩亂，她的認知裏，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有咒靈是人的形態，而且還能與人類正常溝通。看輕鬆毀去她手中咒符的樣子，至少是一個高級咒靈，但是到底級別有多高，她根本沒有概念。
    夏樹下意識的反應是逃跑，可她剛挪動了下腳步，就聽到那咒靈又開口了，“咦，你沒有穿鞋進圖書館啊。真是守規矩呢。”
    “我不應該放走咒術師，不過，我喜歡守規矩的人。你沒有打擾到我，在這裏下手還有點麻煩。”咒靈對著夏樹眨眨眼，一臉“放過你很高興吧”的表情，“我對你有點興趣，我們來聊一聊吧。”
    夏樹沒想到，因為她在進入圖書館時脫去木屐，竟然會獲得這樣的“好處”，心情一時非常微妙。
    “我不是咒術師，我是巫女。”夏樹對著這個特殊的人形咒靈說出了第一句話。她說這話時也很認真。比起以祓除咒靈為職責的咒術師，夏樹更傾向別人認為她是以祭祀祈福為主責的巫女。不論怎麽看起來，巫女都是比咒術師更接近普通人的一種生活方式。她偶爾也會聽那些咒術師們聊天，無窮盡的殺戮，除也除不盡的咒靈，那還是和神明溝通更有意思一些吧。
    夏樹收起咒符，既然這咒符對眼前的咒靈無用，而且他還信誓旦旦說不會對她出手，最重要的是，她的確從這個咒靈身上感受不到殺意，那她也沒必要一直保持攻擊姿態，挺不友好的。
    “我感受不到你的氣息。剛才也沒在這裏感受到任何咒力波動。”夏樹老實回答咒靈的問題，“所以，我以為這裏沒有咒靈，也沒有人。不過，剛才，我的咒符自燃，我感受到你的咒力了。”
    “所以，你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夏樹不明白為什麽聽到這話，那個咒靈的異色雙瞳都亮了起來，他慢慢朝她走來，“我能感受到靈魂的波動，也能看到人類的靈魂。可是，我剛才沒有感受到你靈魂的波動，即使此刻和你麵對麵，你的靈魂也是一片虛無。如果，不是見到你的肉.體，我也無法感知你的存在。”
    夏樹對“肉.體”兩個字皺了皺眉，這個詞語聽起來有點奇怪。可她沒空多想，因為那張縫補臉湊近她，即使有奇異的縫補痕跡也無法掩蓋美麗的臉龐上，滿是孩子般純真的好奇，“我們無法感知到彼此，真是太有意思了！”
    *
    夏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安安靜靜地聽一個咒靈和她講解“詛咒”的知識。
    “你知道詛咒是怎麽產生的吧？”這個咒靈竟然是一個嚴謹的學術派，他向夏樹介紹自己，“我是人對人的恐懼和厭惡產生的詛咒，我叫真人。”
    夏樹一動不敢動地聽著真人的侃侃而談，她上大宮司的課都沒有這樣聚精會神。
    “擁有咒力的人能看到咒靈，自然而然，也會感知到咒靈的氣息。咒靈的氣息，就是產生這個詛咒的情緒。”真人和夏樹分享他最近的思考，“這種對氣息的感知，其實是一種感情的共鳴。也就是說，是因為人類本身有這種情緒，所以他們能立刻感知到咒靈的氣息。相反，咒靈對人類氣息的感知也是一樣。”
    夏樹聽得雲裏霧裏，真人顯然也看出她麵上的疑惑，他指了指夏樹，又指了指自己，“也就是說，你感受不到我的氣息，是因為你並沒有對人的恐懼和厭惡。”
    夏樹發出長長的一聲“哦”，她對一直以來關於詛咒的一些疑點豁然開朗。和其他一些能看到詛咒的人們相比，她對詛咒的氣息的確不夠敏感。在她和詛咒有限的打交道經曆上，她發現自己對部分詛咒的氣息，無法識別。但這個問題，那些咒術師們的解釋，隻是歸結於她的咒力可能比較弱而已。
    原來如此，她沒有那些情感，所以才無法感知由此產生的詛咒。夏樹此刻心裏後悔不已。如果不是剛剛那個稍微逛一下圖書館的決定，她和他也許就不會相遇。畢竟，他們是彼此都感受不到的特殊，除非站在彼此的麵前。
    “你的問題解決了，現在來討論我的問題。”真人看到夏樹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後，咧著嘴巴，露出一個更興奮的笑容，“我不習慣靠氣息來感知人類，我靠靈魂來感知人類。我能看到人類的魂魄形狀。”
    真人湊夏樹更近了，他比夏樹高，夏樹隻覺得巨大的壓迫感讓自己透不過氣來，她下意識退後兩步。
    夏樹微微抬頭，正好看到真人咧開的嘴和牙齒，他的舌頭舔了下嘴唇，用一種異常亢奮又帶有癲狂的語調說道，“可是，我看不到你魂魄的形狀。”
    “我喜歡研究靈魂的構造。”真人抬起右手，他的雙眸中流露出癡迷的神色，夏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的眼神，熱烈執著，好像夏樹是他多喜愛的人。可是，夏樹冒出冷汗，那並不是一般的喜愛，他更像一個不懂事的孩童，看到喜歡的玩具想要拆開探索，天真又殘忍。
    “我看電影裏，貿然碰觸一個女生，是很不禮貌的行為。那這位巫女小姐，能允許我觸碰你一下嗎？”
    *
    夏樹當然不能說不。事實上，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真人說出那句話，也並非想要得到她的回答。
    真人抬起的右手，一開始是想放到夏樹肩膀上的。可是，他看到夏樹目不轉睛地凝視。咒靈對咒術師的視線非常敏感，大多咒術師都會佩戴遮擋視線的墨鏡，為了不讓咒靈發現。真人還未被咒術師這樣直勾勾的目光看過，尤其是兩人現在的距離格外地近。
    真人的感知能力遠超一般咒靈，可此刻，他卻無法從眼前少女緊盯的視線中感知任何情緒。他平時靠觀察人類靈魂的代謝來判斷人類的感情，可夏樹的靈魂是一片虛無。而他忽然想到在書上看過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在他看來，心靈就是靈魂，那眼睛是靈魂的窗戶，可為何她的眼睛裏也看不到任何內容。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類，他的興趣如潮湧至。
    真人的手指劃過夏樹的眼睛，似乎發出最衷心的讚美，“真是漂亮的眼睛啊。”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我的術式，隻要觸碰身體，就能改變靈魂的形狀哦。”真人低語，宛若情人間的呢喃。
    最終，他的右手覆上夏樹左邊的臉頰，這姿勢看起來再曖昧不過。
    可當真人觸碰到夏樹，兩人都睜大了眼睛，互相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夏樹隻覺得真人那涼得過分的手在觸碰到自己時，仿佛自己的靈魂都感受到他手的溫度，這種靈魂被撫摸的感覺讓她頭皮發麻。從未察覺到自己靈魂的夏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靈魂的蠢蠢欲動。
    夏樹因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的靈魂而震驚。真人也終於看到夏樹的靈魂。他震驚於自己看到的景象。
    雖然真人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咒靈，可是他也算閱“魂”無數。他稱自己看到的是靈魂的形狀，但其實更確切的表述應該是靈魂帶來的虛無的感受，比如有的靈魂虛弱萎縮，有的跳躍晃動，有的如頑石堅硬。然而夏樹的靈魂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將她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囚禁在裏麵，靈魂也無法逃脫。
    真人忍不住發動了自己的術式“無為轉變”，可所有的咒力都被黑洞吸收。他的術式失效了。
    他收回驚訝，卻覺得更有趣了，第一次見到這樣奇特的情景，他所有積極性被調動起來，是可以作為研究的極佳對象。
    “果然無法觸碰到你的靈魂呢。”真人沒有一點術式失敗的失落，反而興趣盎然，笑著和夏樹說。
    他的手放下，夏樹卻忍不住伸出右手，撫摸真人的臉頰，她的聲音很低，仿佛在自言自語。可是真人聽到了。
    “碰到了啊……”
    他有頃刻的愣怔，是指他碰到她的靈魂了，還是她的手碰到他的臉頰，或者……
    不過，他再沒有心思琢磨這句話，因為他感受到心口的地方被貼上了咒符。一瞬間的愕然，都說了這東西對他無用。
    可他眼睜睜看著那個麵對他，一直安靜老實的少女，雙手結印，默念著他聽不懂的語言，最終匯成一個字，聲音帶著不可置疑的莊嚴堅定，“封！”
    黃色的咒符上繁複的符紋化作無形的枷鎖把真人纏繞。
    夏樹看符咒生效，立刻拔腿就跑。那是她身上僅有的一張高級符咒，是母親清子親自製作的封印咒符。母親說，這張咒符對付一級咒靈綽綽有餘，且咒語簡單，可以讓咒力微弱的人也輕易施放。對這個莫名其妙喜歡長篇大論的人形咒靈，夏樹從未放棄過抵抗，她一直暗中觀察機會，放出這個符咒。
    她拚命向體育館方向跑去。因此沒看到身後隻是稍稍用力就掙開符咒封印的真人，慢悠悠地走出圖書館，注視著她來不及拿的木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夏樹跑得飛快，卻忍不住回想起剛才她摸到他臉頰時，看到的他的靈魂。
    是廣闊無際的天空，自由又安靜。
    竟然有這樣的咒靈。在見到體育館前救學生的由尾蘭時，她還一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