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話 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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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油大人,還有一件事,我們兩個也許做了壞事。”美美子過了一會很小聲地說道。
    兩人支支吾吾把夏樹在學校被欺侮的事情說了,也把前一天吃龍蝦拉麵時,夏樹被同學罵的事告訴夏油傑。
    “我們找到了一個喊夏樹是‘殺人凶手’的男生,”美美子聲如蚊蟲,“菜菜子用你送的手機找到的他,把他放倒,然後我把他吊了起來…”
    菜菜子倒是很坦蕩,“夏油大人,夏樹說不用去管他們。可是,我們不想看到夏樹被欺負,更何況是被可惡的猴子們欺負。”
    夏油靜靜地聽菜菜子美美子說完,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很想說,她們還小,還不應該太早沾染這些陰暗,可想到那些人對夏樹做的事情,又沒法指責她們做的不對。而且,他想,跟隨著自己,她們兩個,又怎麽會手裏幹淨呢。他處理教務的時候,不是也沒避諱過她們嗎。
    這樣真的好嗎,他第一次生出這樣的疑問。
    “對不起,夏油大人,你是不是生氣了?”美美子看出夏油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他剛剛明明很開心。
    夏油傑歎口氣,忽然想到清子曾經問他的問題,“菜菜子美美子對你來說,是什麽?”
    “什麽?”
    “是你要培養的刀,還是你想收養的親人?”
    “是家人。”他記得自己的回答。
    所以,他摟過兩個孩子,“下次,這種事告訴我就好。這是要大人來替孩子解決的事情,你們暫時隻用自由快樂地成長,考慮喜歡吃什麽,喜歡做什麽就好了。”
    *
    其實,前一天夏油傑見到清子後,就聽她說了夏樹似乎覺醒了生得術式的事情,他懶懶地靠在清子的肩頭,“這是好事,值得慶祝,恭喜皇室又要多一名咒術師了。”
    於他,也鬆了口氣,因為知道清子對那個小巫女似乎有著額外的關注。
    在他叛逃後,他曾和清子有過很激烈的爭吵。吵到最後,清子心慵意懶,揮揮手,“去實現你的大業吧,神宮裏也有不少非術師,你也殺光好了。”
    他皺著眉,想反駁,卻發現無話可說。清子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輕嘲,“你連你的父母都殺,說著總不能因為他們是你的父母就例外。那神宮裏的那些人又算什麽呢?”
    夏油傑低下頭,輕聲說道,“清子,你明知道父母對我來說,不過隻是…”
    “你也會殺夏樹嗎?”清子忽然問他,“她到現在也沒看到過咒靈,也許也是非術師。傑,你會殺她嗎?”
    夏油傑不解地看向清子,為什麽單單問他那個小女孩。“她應該隻是靜美前輩收養的孤女吧?”
    清子並沒有回答他。兩人那時不歡而散。
    剛剛,給夏樹過完生日,夏樹忽然找了機會來到他身邊,“傑先生,菜菜子美美子說你在做一項很重要的事業。以前我不能看到咒靈,無法幫助你。現在,我也能看到咒靈,體內有了咒力。請問,我有什麽能幫助你的嗎?”
    夏油笑起來,蹲下和她對視,他想了想,其實隻是想逗逗她,“如果小夏樹以後封印了咒靈,可以給我留著哦。我的術式需要很多很多咒靈,才能強大。”
    夏樹卻表現得分外鄭重,她重重地點下頭,“放心吧,傑先生。”
    從神宮出來時,他心情是非常愉悅的。和上次不歡而散不同,清子對他的態度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夏樹也有了成為術師的可能。但這時聽到菜菜子美美子說夏樹因為看到咒靈,幫助同學祓除咒靈,反而在學校裏受到排擠的事情。除了菜菜子美美子的教育問題,讓他更煩躁的術師和非術師之間的矛盾。
    從來都是這樣,什麽都沒變,根本不會變。
    非術師對術師的不理解和對未知事物害怕而進行的迫害,而術師卻還要為非術師泄露的咒力而喪命。
    術師和非術師根本就不是同一個物種吧,他是這麽想的,清子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卻不讚成他要除盡非術師的做法。
    *
    夏油傑出生在伊勢市,其父親是伊勢市一名小有權力的官員,而母親則是典型的家庭婦女。聽聞母親在結婚前也是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可在婚後卻立刻辭去工作,一心一意做好父親的妻子這個角色。
    父親是典型的日式父親,嚴肅且大男子主義,在家中也時刻顯露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威嚴。他畢業於東京大學,是社會精英,可畢業後沒有就職大公司,卻選擇從底層公務員做起。夏油家並無有人從政,夏油傑的父親聲稱自己是抱著一腔熱忱想為這個國家做出貢獻。也許父親在之後的職業生涯受過什麽挫折,總之,等夏油傑懂事時,他並無感受到父親對這份工作的熱愛。
    東大畢業的父親是目的主義者,他講究做任何事都以目的為驅動,說話總是喜歡講大道理,和母親講道理,也和他講道理。
    夏油傑從小不能有不愛吃的飯菜,他的父親嚴肅地對母親說,“不能隻按他的喜好,必須要營養均衡。”
    也教育他,“吃飯並非是想吃才吃。而是因為必須要補充足夠的能量。”
    母親則唯唯諾諾,為父親馬首是瞻。因此,他甚至在上中學前,從未吃過炸雞薯條之類的垃圾食品。
    他並不在意吃喝,隻是,他會覺得和父親講話很累,每每他想做什麽,父親總是要他給出這麽做的目的。
    從他會說話開始,隻要說出“我想…”,如果父親在身邊,就會問他,“有什麽意義?”
    受此影響,他在不知不覺中做任何事也以目的和意義為導向,做什麽事都要思考有什麽意義有什麽作用,正當且合理的理由是對他而言是必需的。
    他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物,是從很小就發現的。他指著家裏花園的一角,和母親說,“媽媽,那裏有蟲子。”
    母親卻以為他在撒謊。這樣的次數多了之後,他就不再告訴別人那些奇怪的存在,因為沒有意義。
    伊勢市因為有神宮,所以並無什麽強大的咒靈,充其量就是一些蠅頭或者普通的四級咒靈。夏油在四歲嚐試著對這些奇怪的東西張開雙手,發現它們能被自己變成圓球型的東西後,就對這些東西不再害怕。他大多數時候扔掉那些東西形成的圓球,偶爾也會為打發時間拿著玩一玩。
    夏油傑從幼兒園開始,就是老師喜歡的那一類孩子。安靜,聰明,早熟,有禮貌。隻是,偶爾,老師會覺得他過於有主見,如果不能說服他,他就不會去執行命令。但有時候,他反而又會幫老師說服周圍的同學們去執行指令,他說出的理由,比老師說出來的還要合理。
    上小學後,夏油傑已經對那些別人無法看見而隻有自己能看見的東西習以為常了。他甚至懶得對著它們伸手,讓它們變成圓球。這種事情,他已經覺得無聊且無任何意義。
    讓他覺得,也許看到這樣怪異的事物,還是有意義的,是一次偶然。
    小學一年級時,鄰座的男生腿上趴著一隻類似水蛭樣的東西,那男生和夏油關係不錯,是會在一起交流遊戲和運動的同學。夏油錯開眼睛,盡量讓自己不去注意那個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水蛭類似物。
    他自然見過別人身上有這樣的怪物,比如蠅頭,當然他不知道那叫蠅頭。但是它們好像也並無任何影響,就像身上有一隻蚊子一隻蒼蠅,隻是別人看不見的罷了。
    體育課時,那男生和他們在一起跑步,平時擅長運動的人卻總是跑不快。夏油傑就在他的隔壁跑道,“沒事吧?”
    “隻是腿很癢罷了,可能是被蚊子咬了吧。”男生用手撫摸了下腿,運動服下的水蛭狀怪物頭上有四隻眼睛,此刻有兩隻眼睛正和夏油傑對視著。但是就像忽然扇別人一個耳光,卻對別人說,有蚊子一樣。夏油傑並不想做這樣惹人困擾的事情。他張開雙手吸收怪物成圓球,也並不是每次都成功,對待蠅頭當然沒問題,但是其他的怪物他偶爾也需要費些力氣,這會讓那個人有感覺的。更何況,他覺得,做這一切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並無意義。
    誰都沒有重視這件事。直到過了幾天,夏油傑忽然被老師叫去,“鬆田無法參加運動會了,他的那項短跑比賽就由你來替他吧。”那個被四眼水蛭怪物纏上的男生叫鬆田。
    夏油傑跟隨老師去醫院看望了鬆田,鬆田躺在病床上,他那隻右腿變得青腫可怖,醫生說也許要截肢。還隻是六七歲的孩子,跑起來飛快,可馬上要失去一隻腿,他緊緊閉著雙眼,似乎已知自己未來的命運。
    四眼水蛭變大了很多,夏油傑第一次從這種怪物眼中看出了得意和挑釁。
    房間隻有他和鬆田時,他遲疑地問了鬆田,“你相信我嗎?你的腿上有一隻怪物。”
    鬆田睜開眼,“你也能看到嗎?我和父母說了,他們不相信我。”
    夏油以為找到了同類,但他很快弄清楚,鬆田隻能看到自己腿上這一隻,而且是剛剛看到的。
    “也許我要死了。”七歲的孩子冷靜地說,“隻是有點遺憾,連載的漫畫不知道結局了。”
    夏油不再猶豫,他伸出右手,離鬆田的腿很近,他知道鬆田惦記的動漫,是講鋤強扶弱的英雄故事,他們之前還一起討論過,“過幾天一起看吧,馬上要大結局了!”
    夏油隻覺得自己的某股力量似乎要被抽空,他感受到鼻腔流出溫熱的液體,他拿左手抹了一下,竟然是鼻血。他有些累,那隻怪物似乎被他右手源源不斷施出的力量搞得很暴躁,它左躲右閃,想脫離夏油右手對它的控製。
    當怪物咆哮著被他變成黑球之後,他已經跪坐在地上,從小額前那縷不聽話的劉海也被汗打濕,而他仰著頭,隻希望鼻血不要再流了。
    鬆田早已昏了過去,怪物在他腿上扭來扭去,讓他疼痛難忍。但也幫了夏油,不然他亂喊亂叫,隻會引來更多人圍觀。
    能看到那些別人看不到的怪物,伸開手把它們變成圓球,這是屬於夏油傑的天賦。他並不知道上天給他的這項天賦有何意義。但是,在鬆田痊愈回校,揚著新出的漫畫雜誌,笑得咧出大白牙,坐他身邊,大聲談論誰誰是英雄時,他忽然覺得,也許是有意義的。
    “夏油也是英雄!”鬆田說出這句話時,其他同學隻是以為他在說夏油替他參加了運動會,拿了第一的事情。鬆田對著夏油眨了眨眼睛,是隻有兩人才懂的默契,“是保護了我的英雄!”
    “夏油同學本來就很厲害啊!”其他同學不明所以,但是有對夏油傑自身優秀的純粹崇拜。
    生來的優勢,就是造物主給你的責任。在那一刻,夏油的內心忽然有顆種子破土而出。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逐漸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