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話 有生之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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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樹無法將自己從淩母親那裏感受到的劇烈感情中抽離。她索性任由這種無助侵襲她。
    她閉著眼,大腦一片昏沉,還有強烈的嘔吐感,她知道她的精神力遭受到巨大的損傷。
    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忽然迷迷糊糊想,真人觸碰人類靈魂時,也會受到這樣深的影響嗎?它總是強調那都是人類靈魂的一種機械代謝,是否是它的一種自保行為。隻有它把這看做機械代謝,那些劇烈的情感才不會影響它?否則它的術式,說不定會讓它自己先崩潰。
    “伊勢,她已經是詛咒的一部分了,根據咒術規定,可以祓除了。”伏黑看到夏樹撐起身子坐起來,卻吐出一大口血。他讓玉犬護在依然閉著眼的夏樹身側,終於下定決心,不能再拖了,也許需要將淩的母親一起祓除掉了。
    “等下,伏黑!別動手…”夏樹拉住伏黑的胳膊,她感受到伏黑微微的顫抖。他雖然說著不得不祓除還未完全詛咒化的女子,卻依然有些恐慌。
    不可以,伏黑,不要動手,這不是祓除,這是“殺”……
    一旦有過“殺”,就再也回不去了。
    夏樹總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什麽,可是她此刻腦袋又痛又混亂,精神力損耗嚴重,讓她無法思考。
    好像是誰跟她說過,咒靈“靈魂”的事情。
    “夏樹,我的術式,是操縱咒靈。”有個溫和的聲音,還有撫摸她頭發的輕柔觸感。
    “那如何操縱呢?”
    夏樹抱住腦袋,這是她問的嗎?
    “我通過攝入咒靈本質,哦,也可以認為是它們的靈魂,感知到它們,通過對它們靈魂上的控製來操使咒靈為我所用。”
    “那觸碰到咒靈的靈魂是什麽感覺?”
    夏樹昏昏沉沉,那之後,那個溫和的聲音再沒有響起,他的答案是什麽?
    他必須通過吞入由咒靈“靈魂”形成的咒靈球,才能觸碰到它們,最終控製。那是他的術式。
    那她呢?她可以直接觸碰咒靈的“靈魂”,那能不能也控製它們?像真人觸碰人類靈魂後可以任意控製人類,或者像他那樣,吞下咒靈“靈魂”來控製?但是到底要如何去做,這個“控製”到底如何觸發?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的話,她就可以驅趕咒靈,將它從淩的母親身上剝離,淩的母親就不用死了吧!
    所以,到底如何去做?夏樹抱住頭,頭痛欲裂。
    *
    “姐姐,你怎麽了?我媽媽怎麽了?那是什麽?媽媽!”
    伏黑沒法再等那個女子徹底變成詛咒再祓除,夏樹眼看就要支撐不下去。可當他剛剛撤去“不知井底”,準備召喚出式神“滿象”,卻聽到身後傳來的女孩聲音。
    伏黑回頭,是赤腳穿著病號服,身上還有未撤下的輸氧管和輸液管的淩。
    夏樹也被這聲音驚到,此刻她癱坐在地上,本該在icu病房躺著的淩卻出現在這裏。而淩看到了咒靈。
    夏樹心裏一“咯噔”。
    淩之前看不到咒靈,夏樹很確信。她就是幫助祓除淩病房的咒靈時,才認識的這個庫洛米同好。可現在,淩看到了。
    隻有將死的人才能看到。
    伏黑擋住要衝到母親身邊的淩,淩的聲音淒厲,“哥哥,快救救我媽媽吧!怎麽才能救她!那個怪物是什麽!”
    淩很快就知道這個怪物是什麽,因為伏黑震驚地看到她的身後聚起翻滾的黑雲。
    又一隻異形咒靈即將成形。伏黑覺得流年不利。
    嗚咽哭著的女孩,還不自知身後漸漸浮現出的咒靈,隻是哭喊著,“媽媽,是不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是我害了媽媽,是我拖累媽媽!如果不是因為我,媽媽會活得很幸福快樂吧!”
    夏樹努力止住自己的天旋地轉,她勉強睜開眼,也看到了不遠處新形成的還在咆哮的咒靈。
    伏黑直接召喚出式神“滿象”,務必要在咒靈未徹底生成之前祓除它!
    玉犬還在夏樹身邊守護著她,而在已有一隻式神的情況下,召喚滿象對伏黑來說極為勉強,咒力如流水般消耗。可伏黑忽然發現,這隻隨著淩的哭喊聲形成的咒靈,竟然是1級!
    真是見鬼了。他忍不住想。
    不用去感知咒靈如何形成,伏黑從淩的哭訴中就大致猜出這隻咒靈的來曆。那是藏在心底壓抑了很久很久的心情,長久以來為自己生病拖累家人的愧疚,以及知道自己不久就要永訣人世,母親從此孤單一人的害怕和擔憂。
    孩子的感情總是赤誠和熱烈的,而負麵情緒一旦爆發,也是巨大的災禍,尤其是這種積壓多年的情緒。伏黑冷汗淋漓,背後那隻2級咒靈還未消除,眼前卻又出現新的1級咒靈。
    這裏還是醫院,不論是身後的2級咒靈,還是眼前的1級咒靈,這種環境下,這裏的怨念還可以為它們補充咒力。
    一隻可能都要耗半天,何況兩隻。伏黑咬牙指揮式神“滿象”上前纏住那隻1級咒靈。1級咒靈試圖擺脫滿象的攻擊,像那隻2級過怨咒靈一樣,它也想覆在對它有致命吸引力的人類身上。它的本能告訴它,那個女孩是產生它的本源,吞下她,它能真正的強大起來。
    *
    局勢變得複雜起來。夏樹不再苦苦思索那個記憶中的聲音,如何通過觸碰咒靈靈魂控製它們,先不要想那麽遠的事情,先解決眼前的困境。
    夏樹祭出母親曾給她的高級禁錮符咒,但是她此刻的精神力不足以讓她釋放。她咬破手指。指尖連心,她心裏默念咒語,用指尖的血描繪符咒上的紋路。指尖血幫助她能更好地傳遞神明的語言,彌補她此刻精神力的損耗。
    她先祭出高級禁錮符咒牽製住那隻和伏黑的滿象式神交戰的1級咒靈,減輕伏黑的作戰負擔。
    然後,她拿出大宮司給她的唯一一張帶控製效果的符咒。
    “控製類符咒,隻能對比自己咒力低的咒靈使用,不然會有很強的反噬。”大宮司和她仔細交代。
    “沒辦法了啊。”夏樹嘟囔一句,依舊是用指尖血描繪符咒上的符紋,來溝通神明。符咒飛向那隻依然和淩的母親如影隨形的2級咒靈,化作黃色的幡纏繞起咒靈。
    大宮司給她的控製符咒的咒語複雜綿長,夏樹慶幸自己背熟了。但她每念一句咒語,就感覺到身體上某處傳來刺痛感。在念咒時會陷入一種無比專注忽略周圍一切聲音的境界,而她感受到身體上血管一根根繃開,很快,她耳鳴嚴重,刺痛之下有溫熱的液體從她耳朵中流出。玉犬在一旁使勁拉她衣襟,還不時對不遠處的主人嗚咽呼喊。
    伏黑背對著夏樹聚精會神攻擊那隻1級咒靈,但夏樹的符咒給了他一個喘息的機會,他也能抽身回頭看看夏樹。可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
    “伊勢!住手!她已成為詛咒了!救不回來了!快住手!”他顧不上1級咒靈,跑向不要命的夏樹。
    “玉犬,去!”伏黑大喊,下了命令,玉犬像箭一般直撲向那隻2級咒靈,以及那名被咒靈漸漸吸入體內的女子,她還有一半身體在咒靈體外,那是夏樹的符咒在盡力阻止咒靈的吸收。
    2級咒靈被玉犬的硬爪傷到,夏樹符咒阻擋它進食美味的煩躁,以及玉犬的痛擊讓它徹底暴動。
    大力扯斷纏繞在身的符咒,硬生生斷去符咒和夏樹之間的連接。夏樹感覺腦子要炸開,終於忍不住嘔出一大口血。鮮血在伏黑高專黑色校服上暈染開成一朵小花。
    而2級咒靈也終於徹底吸收淩的母親,它那碩大的兩隻腦袋,一隻逐漸變成人臉的模樣。
    伏黑黯然,夏樹那麽拚命想要救回來的人,還是沒能救下。
    但他沒空傷春悲秋,此時才是真正殊死搏鬥的開始。2級咒靈氣勢猛漲,那咒力的波動已不亞於一隻1級咒靈,玉犬在奮力和它撕咬纏鬥。而另一邊,滿象則還在與那隻1級咒靈拚殺苦戰。
    本來禁錮在咒靈身上的符咒,因為夏樹精神力徹底耗盡,不能再繼續控製而漸漸耗盡咒力失效,如失了線的風箏飄散落地。
    伏黑緊緊咬住嘴唇,被咒靈負麵情緒影響的精神高度緊張,再加上長時間與咒靈周旋戰鬥的疲憊,以及同時操控滿象和玉犬兩隻式神時咒力消耗速度過快,他也快要撐不住。可他身側是已用盡全力、長發散亂、滿麵血跡、形容狼狽的夏樹。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兩隻咒靈被祓除前倒下去。
    他已沒有體力再施展咒具用體術來攻擊咒靈,全身心同時操控兩隻式神分別對付兩隻咒靈已是他的極限。滿象對咒力的消耗過大,他不得不換上了式神“鵺”。貓頭鷹麵容的大鳥從空中俯衝向咒靈,但在纏繞能力上顯然弱於滿象。那隻1級咒靈終於繼續向它眼中的美食——淩繼續挪動。
    但伏黑也山窮水盡,他此時是深深的無力感。如果那隻1級咒靈吞下淩,則有可能進一步成長,那麽他和夏樹都要折在這裏。
    “夏樹,我讓玉犬送你離開。”伏黑低垂下頭,少年本來亂飛的黑發因為汗水和血跡而變得服帖不少,額前的劉海擋住少年晦暗不明的眼神。
    夏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聽到他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似乎他在一刹做出的決定有多稀鬆平常。
    “那…你呢?”夏樹嗓子火辣辣,幾乎發不出聲,擠出的也隻是輕微的氣聲。
    “我要留下來祓除這兩隻咒靈。”
    “我沒事…把淩先送出去…”夏樹努力發出聲音,但聲音暗啞得嚇人。
    淩在母親的身體完全被咒靈吸收後,就已經驚嚇得暈了過去。滿臉淚痕躺在夏樹身側不遠處。
    伏黑依舊低垂著頭不語,玉犬暫時能拖住2級咒靈,他可以上前用體術和咒靈戰鬥,以此換取玉犬馱著夏樹出帳的時間。而玉犬出帳,確認夏樹安全後,他必須立刻使用那一招,與在場的兩隻咒靈同歸於盡。
    他的體力和咒力已支撐不到,等玉犬再回來救走第二個人了。若先救淩,那夏樹就隻能和他一起麵對死亡。
    夏樹精神恢複了點,她擦擦臉頰的血跡,使勁咽了下口腔裏的鮮血,“伏黑,先讓淩出去。我還能堅持。而且,我也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裏。”
    “伊勢,我也撐不了太久…”伏黑蹲下,抬起眼眸,細細凝視夏樹。
    夏樹這才發現,伏黑額頭受傷,鮮血順著他清冷的麵容一滴滴地滴落。他常常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但此刻的他,在凝重的眉間,是她從未見過的脆弱。
    “伊勢,我有術式可以祓除這兩隻咒靈,但你不能留下……”伏黑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夏樹,似乎要把她臉上任何一處都牢牢記住。
    夏樹有一瞬的驚詫,但很快明白過來。她輕輕笑起來,緩慢卻無比堅定地摸出一張金色的符咒,顯然不隻是伏黑一個人有什麽底牌,“伏黑,我說過,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明明已下了決心,明明早就做好“咒術師犧牲是很自然的事”這種覺悟,明明以為“像他這樣的人,即使死掉也不會有什麽影響”,但是忽然間,伏黑還是感到自己有了貪念。
    不過,也許受咒靈陰暗情緒的影響還未褪去,少年似乎還想再確認些什麽,傾泄冷酷甚至帶點惡意的話語,“那我們就一起死吧…”
    咒力在他身邊卷起的風都格外地蕭瑟,他緩緩抬起的手召喚回了玉犬,2級咒靈猙獰著搖晃著,肆無忌憚地想要上前毀滅眼前的人類。
    夏樹看到玉犬將淩馱起,也掙紮著站起來,她忍著痛努力扯起嘴角,裂開嘴卻是一個血淋淋的笑容。
    似是抱怨又似是無奈,她說道——
    “什麽啊,這種時候,不應該說一起活著嗎…”
    “不過,如果是和伏黑的話,一起死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