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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庵靜美踏進東京高專，有一瞬的恍惚。
    沿著長長的鳥居進入校園，看到不同宗教教派混合的建築，還是忍不住想吐槽當初建造咒術高專的人有多亂來。她看上去一派悠閑，心裏卻是悵惘，有多少年了，沒有來過這裏。
    歌姬還在這裏讀書的時候，自己也曾頻繁來這裏。
    從未離開過京都的小妹要一人來到東京求學，紮著雙辮的女孩稚嫩又倔強，她根本無法放心。借著給妹妹送東西的理由總是拜訪這裏。
    第一次來的時候，因為咒力沒有在高專登記過，屬於擅自闖了結界。警報聲亂響，高專所有咒術師和學生全衝了出來，看到一臉無措，手裏還拎著京都特產的巫女。
    “姐姐？”紮雙辮同樣穿著巫女服的少女滿臉紅暈，穿著棕色小皮靴“噔噔噔”跑到她身邊，是害羞和尷尬，還有點不易察覺的喜悅。
    她摸了摸歌姬的發辮，看到站在一群咒術師麵前那個嚴肅正經的高大男子卻抱著好幾隻玩偶，反差大到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回憶到此結束，因為看到自己從小帶大的“女兒”和妹妹，同時出現。夏樹張開雙臂飛奔著跑向她，勢必要給她一個最大的擁抱。歌姬穿著棕色小皮靴穩重地緊隨其後，但“噔噔噔”的腳步聲泄露她的急切。
    她抱住滿臉笑容的夏樹，想要像在神宮時那樣板著臉說一句“這樣瘋跑成什麽樣子”，最後卻咽下這句話，隻是親昵地揉了揉夏樹的頭發，說了句，“以後再碰到這樣危險的任務，不準亂來！”
    三個人邊走邊聊。大概是習慣性，靜美見了夏樹總想多叨嘮幾句，“在神宮時，怎麽教導你的？碰到打不過的咒靈，趕緊跑，保命……”
    夏樹一看靜美這種架勢，說不準要逮著這件事說很長時間，她趕忙挽住靜美的胳膊，向靜美撒嬌，“阿姨，我知道啦，下次再也不會了！”
    “是沒有下次了，我會和東京高專交涉，不能再讓你做這些危險的事。”靜美直接說。
    夏樹吐了下舌頭，要是真讓靜美和東京高專提這樣的要求，那才更丟人吧。她用眼神示意歌姬幫忙。
    歌姬在一旁扶額，她找到症結了。原來他們皇室咒術師們全都是這種保守退縮的念頭，對孩子們不舍得放手。她可真是一脈相傳。不過，這種思想是怎麽植入他們皇室咒術師的腦海裏的。
    在歌姬上學時，皇室這種遇到咒靈不想著怎麽祓除，而是怎麽保命的做法就遭到咒術界的鄙夷。當時的她很是不服輸，受不了別人的取笑，做出很多逞強莽撞的行為。
    歌姬想起來了，就是大宮司，總是對他們這些皇室的咒術師念叨，“憑什麽咒術師就得老老實實拚命給他們祓除咒靈？狗屁！咱們給他們祓除咒靈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什麽？給錢了？給錢就能賣命？記住，你們的命才最重要，別被人捧幾句，就給我去當英雄，那是傻子！”
    “姐姐，不能給夏樹搞特殊，大家都在做任務……”歌姬硬著頭皮和自家姐姐解釋。
    靜美頓了一下，“正道這幾年跟著五條悟在胡鬧什麽？怎麽總是給學生們安排高危任務？高危任務為什麽沒有高級咒術師領隊？”
    “和夏樹一起的伏黑惠是二級咒術師……”
    “他就算是天賦強大初定級為二級，但也不過是個高一的孩子吧！”
    “一開始，隻有一隻二級咒靈。派伏黑惠已經是綽綽有餘了。”歌姬看過任務調查報告，她覺得要不這事就不提了吧。她理解姐姐的心情，對孩子的擔憂讓姐姐已經沒法從正常咒術師角度來客觀看待這件事，而隻是從一個疼愛孩子的家長角度看待。
    當年，姐姐就因為她在任務中總是受傷和夜蛾正道校長吵過幾次。可哪個咒術師做任務能不受傷呢？哦，對了，連最強五條悟都有受傷的時候啊。
    “那隻有一隻二級咒靈，伏黑惠為什麽拖著解決不了？果然還是沒有經驗，空有級別？”
    夏樹覺得靜美阿姨碰到她的事情就無法冷靜，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任務信息不透明會引起誤會。
    這次的任務有很多信息被要求保密，比如吞噬了人類後的咒靈，也許還保持著被吞噬人類的思維意識和情感。
    這種信息暫時還無法在咒術界曝光。主要是顛覆了之前咒術界的認知，一旦披露，咒術界那條“遇到詛咒格殺勿論”的規則可能就要推翻重來。而咒術師也會陷入自責恐慌，畢竟殺一個有意識的人和祓除一隻咒靈帶來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和受肉而成的詛咒也不同。吞噬人類的詛咒就是詛咒，祓除後不會有屍體。這次任務中，最後咒靈爆炸，現場一片狼藉，任務調查組仔細搜尋，沒有任何人體組織碎片。
    受肉而成的詛咒，當年因為清子曇花一現出現的可以準確剝離人類肉.體與詛咒的術式能力，就引起過軒然大波。若這次的事情再對外披露，這種倫理的問題更會讓人頭疼。索性直接封鎖消息。
    “窗”當時聽了夏樹和伏黑兩人顛三倒四的解釋後，就立刻上報高層，任務中的細節也直接升為最高機密。也許清子能看到詳細全麵的調查報告，但是歌姬和靜美是絕對不清楚的。
    夏樹感到棘手，這事也沒法和靜美解釋。但她還是忍不住為伏黑辯解，“阿姨，任務很複雜，伏黑同學他非常厲害…”
    *
    靜美沒有見過伏黑惠，所以在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差點以為時光倒流。
    倒流回她的童年時期，倒流回那年平野神社的櫻花開得正絢爛，倒流回清子殿下和那個俊美的少年一起在平野神社練習體術的時光。
    “甚爾哥？”她喃喃出聲，一時之間愣在原地。
    離她很近的歌姬聽到她的呢呐，也愣了一下。歌姬當然知道甚爾，她小時候也見過他。後來卻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禪院家的大哥哥逃離家族，走了邪路，成了臭名昭著的賞金獵人，接一切暗殺任務。咒術師也好，普通人也好，在他眼裏都成了可以用金錢衡量買賣的生命。
    靜美喊出這個稱呼，讓歌姬愣怔。在甚爾離開禪院家後，大家就沒再提起過他。
    歌姬對甚爾隻有一個很淺的印象，也沒什麽交情。在她高專畢業不久後，甚爾就被五條悟殺掉，她也不過是唏噓了一下。
    她算是看著伏黑惠長大的，她早已記不清甚爾長什麽模樣，但想起五條悟暗地裏和她吐槽過“惠那小子和他父親長得一模一樣”。
    隻不過，歌姬沒想到，姐姐看到伏黑竟然會情不自禁下流露出少時的稱呼，姐姐這樣的失態，也是很少見。
    剛剛，靜美看望過夏樹，準備離開，她並沒有讓夏樹再送她，“你傷病剛愈，老老實實給我好好休息去吧。我和你歌姬阿姨還有事情要說。”
    因此，隻有歌姬陪著靜美往高專校門走去，而就在這時見到了剛剛訓練結束的伏黑惠。
    伏黑惠上前恭敬地和歌姬打招呼，沒想到靜美見到他一副驚訝的樣子。
    靜美收斂好自己的情緒，她心情複雜。之前聽歌姬說過五條悟收養了甚爾的孩子，但她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她也不想打聽。竟然是這名叫伏黑惠的少年。
    “您是伊勢同學的家長嗎？”
    靜美沒什麽心情和伏黑講話，她沉默著看歌姬和伏黑閑聊幾句，就準備離開。沒想到伏黑卻對她有話說。
    靜美點點頭，她倒要看看這個少年想跟她說什麽。
    “對不起，這次任務，讓伊勢同學受到那麽重的傷。本來應該由我主要負責祓除咒靈，伊勢同學隻用救出其中傷員……伊勢同學完成任務後幫我，卻……”
    靜美沉默地看著眼前給她鄭重行禮的少年，想起另一個桀驁的身影，還是有很大不同，甚爾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沒關係，這不需要你來道歉。那孩子也逞強了吧。”靜美盡量克製自己心中的波瀾，“夏樹其實並不喜歡打打殺殺這種事，也許做咒術師對她來說很勉強。果然，讓她做咒術師還是不太放心啊。”
    伏黑抬起頭，很認真地看向靜美，“恕我直言，也許您仍然把她當做小孩子，但其實她已經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咒術師了，我相信她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咒術師。”
    因為他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看著她，那麽努力的她，他相信她。
    靜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她換了個話題，“你長得和你父親很像。”
    但這個話題顯然不是伏黑想要繼續的話題，他微皺起眉，他父親長什麽樣自己早已模糊不清。如果不是考慮到眼前的是夏樹的長輩，他很有可能會直接不客氣地反駁，“我和他才不像。”
    但最終，他也隻是靜靜地站著聽靜美這句感歎。靜美也沒什麽能和他說的，感歎完就和歌姬離開了。
    伏黑慢慢地往宿舍走去。
    一點都不像。少年握緊雙拳，無聲地說道。
    幾乎沒有人在他麵前提父親，五條隻在剛認識他時一言難盡地提了一下，津美紀在兩人監護人換成五條後也再沒有提過。
    最近，也就是夏樹提過一次，但似乎夏樹並不清楚他的父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還發出“也許是一個很好的人”這樣簡直傻到極點的猜測。
    夏樹的監護人，剛剛那位優雅溫柔的女子，看到他時的驚訝，以及無論如何都掩不住的複雜眼神，他看到了。
    和夏樹在醫院做巡邏任務時，夏樹經常會收到那名女子的電話。能從兩人的電話看出她對夏樹的愛護和寵溺。
    他生出一股懊惱，他才不要像那個人。她一定知道那個男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又為什麽偏偏是夏樹最親近的人知道他的父親。
    少年自己也不知道在懊惱什麽。
    *
    若靜美知道自己隨意的一句話會給那個少年帶來那樣的煩惱，也許就不會開口。事實上，即使她知道甚爾後來做了太多讓人不齒和凶殘的事跡，也無法對他像其他人那般鄙夷，恐懼和痛恨。
    她本來想要帶歌姬一起走，順路說說她剛接到的一個情報，但可能是見到伏黑惠後心神不寧，她忘記叫歌姬一起。
    獨自坐在回伊勢的車上，她緩緩降下車中間的隔板，以便給自己一個更封閉的空間來回憶那太過久遠的時光。
    七歲的庵靜美歡快地奔跑在自家神社後山的櫻花林，她一頭撞到一個溫暖的後背，摔倒在地。疼得眼淚要奪眶而出，抬起頭，發現一個神色冷然的男孩扭頭看著她。
    眼淚也忘了流，傻傻得看著眼前過於俊秀好看的男孩。
    那男孩漠然地看她一眼，就又轉過頭。而她愣愣地坐在地上，直到清子殿下走過來，扶起她。
    “甚爾，你把靜美撞倒了，要道歉呀。”
    “誰撞她了。”男孩頭都不回，又揮舞起手裏的棍棒。
    他等了一會，發現清子還在柔聲安慰身後的靜美，不耐煩，“清子，煩死了，讓她趕緊走啊。”
    靜美怯怯地躲在十一歲的清子姐姐身後，偷偷看那個長得很好看卻凶得要命的小哥哥。
    “靜美，我們在這裏練習體術，很危險，不要在這裏玩哦。”清子拉著靜美的手準備帶她離開。
    “清子殿下，我也想和你們一起練習。”
    “等靜美再長大一些吧。到時，靜美可要努力練習啊，我還需要靜美的幫助呢！”
    “清子殿下，我一定會加油的！”
    靜美戀戀不舍地離開。她忍不住回頭看，那個叫甚爾很好看的小哥哥用嫌棄的語氣對清子說著“你倒是會扮演好姐姐”，但看向清子殿下的目光卻說不出的動人。年紀尚幼的她說不出那是什麽眼神，但一定是小哥哥也很喜歡清子殿下。
    要是小哥哥嘴邊沒有那道疤就好了，她有些遺憾地想，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和清子殿下一樣好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