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之後，徐厲良起身走到朱由校身後，神色已經平靜許多，輕聲開口道：“我是輸了，不過你也輸了。”
    朱由校沒有回頭，而是反問：“怎麽說？”
    “日後天下大事，可就沒你插手的份了，你最好的結果，就是我剛剛說的，被圈禁南京，皇權也會旁落，最終的贏家隻有朱威一人。”
    朱由校嗤笑一聲：“怪不得呢。”
    聽出朱由校語氣中的嘲笑，徐厲良皺起眉頭：“怪不得什麽？”
    “怪不得這麽多人，隻有你看不清，也隻有你跳了進來。”
    說完之後朱由校轉身：“當今天下最大問題在哪裏？定國公可知曉？”
    “自然知道，無非就是氏族做大，中低層官員與當地豪強沆瀣一氣，朝廷政策下到地方，總能被他們玩出花來，朝廷再好，到了百姓那裏，就成了暴政，我大明自弘治之後，就已經如此了，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惹得天下士林嘩然的太監收稅了。”
    朱由校點頭：“不錯，那你覺得應該怎麽妥善解決這個問題？”
    徐厲良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朱由校笑道：“你知道的，可是你不敢做甚至不敢說，這天下人啊，包括我，沒人敢說敢做，除了朱威！他們已經與大明融為一體了，是大明的手腳心髒，砍了他們，大明也就完蛋了，可是朱威不同，他給大明接了手腳甚至接了另外一顆心髒，他將那些腐朽的殘肢斷臂砍去，挖掉已經腐爛生蛆蟲的爛肉心髒，反而會讓大明重獲生機。”
    歎了一口氣之後，朱由校又開口道：“馬文晟在寧夏看到了許多東西，堂堂的前任兵部尚書，竟然說寧夏已然天下大治！距離天下大同也不遠了，這老家夥啊，借著不在朝中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說什麽寧夏比之洪武盛世，比之永樂盛世，還要繁榮富強。這不是在打我的臉嗎？也是在打大明曆朝曆代祖宗的臉！”
    隨即朱由校泛起一絲苦笑：“可是有什麽辦法呢？大明已經病入膏肓，皇爺爺和那些人鬥了一輩子，最後隻能窩在宮中不上朝，父親早崩，而我之才能不足，慈烺又太小了，你剛剛說讓信王上位，其實我是有些心動的，可是…他與我一樣，沒有人教導如何做一個帝王，他年紀也大了，現學自然是不成的，最後的結果可能更糟糕。不如…讓朱威大幹一場，若是贏了，大明可再傳三百年，若是輸了…也是賺的。”
    “你就不怕我大明皇帝變成傀儡？”
    “傀儡？嗬嗬…你還是沒看明白，朱威若是真的做了那事兒，就是自絕天下文人氏族了，他這輩子到頂也隻是一個權臣！秦冉兒無法生育，就算徐夢瑤生子也非嫡長，加上徐家也是文人氏族中的一員，朱威不會放心將權力交給徐光啟的外孫的，所以啊…朱威再厲害，也隻是輝煌一世罷了，而那些文人氏族若是想要重複祖輩榮光，自然會擁戴慈烺，朱威不可能不死的，他死了…天下還是慈烺的，隻不過就是晚了幾十年而已，這和給大明續命三百年來說，不值一提。”
    徐厲良深深看了朱由校一眼：“你果然…比我想象的要…要厲害！若不是這爛攤子，你怎麽也能成個中興之主了。”
    朱由校搖頭：“想多了…絕無可能的，我若是不認識朱威，哪裏想得到新政那些法子，若是沒有那些法子，大明走向衰弱，也是必然的了。”
    “那你為何阻攔新政實施？難道真的是因為朱威給你的壓力太大？”
    “不是…而是實施新政的人，都是那些文人氏族，真的完全推行下去也不知道是肥了誰的口袋，索性全部暫停了…反正最後有人收拾他們。”
    徐厲良點了點頭，而後沒好氣的說道：“你倒是好算計，日後朱威死了，陛下真正掌權，必然有人給你翻案，朱威會成為十惡不赦的竊國之人，而你也會成為大明真正的中興之主！”
    朱由校望著門外的月光，喃喃道：“以後的事兒，誰說的準呢？朱威曾經告訴過我，說他實在不擅長朝中這些彎彎繞繞，對錯黑白在朝廷這個大染缸中，誰都看不明白的，他想做的是開疆擴土，想做的是封狼居胥，可是現在他不得不摻合這些爛攤子了，董卓前期想做國之功臣，最後卻成了亂臣賊子，曹操想做漢之明臣，最後卻成了佞臣，嚴嵩想名留青史，最後史書上卻留不得好名聲，我以前想做成祖那般的人物，最起碼也想做到成化帝那般的盛世，可是最後卻是這番模樣。所以啊…以後的事兒，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要不要出去走走？以後再想在京城皇宮隨意走動，可就難了。”
    “不用了…看夠了，也看膩了…”
    …………
    懷川。
    這裏有一個驛站，就是那顧玖老頭做驛丞的驛站，距離京城不過五十裏而已，是京城往西的第一個驛站。
    顧玖走了，帶著一家人跑去南邊了，現在應該已經過了湖南了吧？
    反正也不重要了，頂尖勢力的對抗，顧玖這種小人物，能活下去，已經是最好的了，還能求什麽呢？
    如今徐光啟一家與秦冉兒徐夢瑤住在驛站，安全方麵不用擔心，外麵一圈又一圈的營帳，足足一萬八千人，將他們護的嚴嚴實實。
    夜深了，他們卻是睡不著的。
    徐光啟和秦冉兒徐夢瑤坐在那大院子中說話。
    說是說話，其實就是兩個女人聽一個老男人抱怨。
    從京城抱怨到宣府，又從宣府抱怨到這裏，每天都是一樣的話。
    “咱們徐家滿門清流，怎麽就攤上這等禍事了呢？早說當初就不應該救朱威，更不該將你嫁給他，這臭小子從出仕以來就沒消停過，小打小鬧就算了，現在弄成這般模樣怎麽收場啊？”
    徐夢瑤與秦冉兒相視苦笑，徐光啟一看氣不打一處來：“你還笑，真的是沒心沒肺的，你的好夫君，你心中的英雄，現在成了竊國的人從啊！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徐夢瑤如黃鶯一般清脆的聲音響起：“他若不這樣，那就不是英雄了！”
    “你…你說的是什麽胡話！近墨者黑啊！你以後離朱威遠一些！”
    就在此時，朱威終於趕到，進門就聽到這話，頓時有些不高興了：“我媳婦要離我遠一些？這對嗎？還是說你這老頭子準備替你女兒給我暖被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