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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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盈月!
    “雁兒……”妙善喃喃自語,隻覺這名字耳熟至極。
    “那不是我上一世的乳名麽?!”妙善猛然記起。可是,自己上一世從未出來看過花燈,更沒收到過什麽白雁燈。又是哪裏來的良人那剛才自己腦海中出現的這些話語,到底是什麽呢?
    妙善還欲細想,腦袋頓時“嗡”的一聲,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妙善忙穩住心神,逼迫自己不去想方才之事。又看了看眼前的花燈,頓覺興味索然。遂拍了拍夏玉的肩膀示意放她下來。
    夏玉蹲下身子將她放下,問道“時候還早,娘子不再看看了麽?”
    妙善笑道“看了許久的燈,腹中有些饑餓,想去吃焦糙。”
    夏玉也覺得有些饑餓,遂跟著妙善沿街尋找賣焦糙的小攤兒。賣焦糙的小攤兒不少,但個個人滿為患。妙善一行人又走了多時,才在城牆底下尋到了一處尚有座位的小攤。
    妙善要了四個甜豆沙餡的,又給夏玉等人點了十餘個鮮肉芥菜餡的。妙善嗜辣嗜酸,平日所食之物也不缺油水,故而這尋常百姓視作珍饈的炸焦糙其實並不怎麽合她的胃口。但妙善秉著過上元節就要吃焦糙這一理念,十分認真且神聖的一口一口咬著碗裏的焦糙。
    “郎君,我們吃好了,結賬吧。”
    妙善尋聲望去,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兒坐在不遠處,他的身後跟著兩個腰挎短刃的胡服侍衛。
    想是個世家官宦子弟。妙善並未在意,隻瞟了一眼便又埋頭吃自己的焦糙。
    “唉,這位小郎君給的銅板不夠啊。”
    少年挑了挑眉“為何不夠?不是兩個焦糙一個銅板麽?”
    店家笑了笑“這是去年的價,今年漲了,一個焦糙一個銅板。”
    “你怎麽坐地起價啊!別家都沒漲,怎麽就你家漲家,武侯都不管的嗎?”一個侍衛斥道。
    店家不緊不慢的將氈布搭在肩上,叉著腰道“對不住啊諸位小郎君,我們小本生意也不容易,看你們衣著不凡,想是也不差這幾個銅子。”
    “可是我們剛才來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呢?”另一個侍衛道
    “那現在也沒辦法了,你們已經吃完了。”店家雙手一攤,頗顯無奈的說道。
    “你這是強買強賣!”
    皂色胡服的少年性格急躁,聽了店家之言早已按耐不住,伸著脖子高聲嚷嚷起來。
    妙善也沒了吃焦糙的心思,索性支起下巴看起熱鬧來。
    誰知聽他這樣一吵,那店家反倒還來了氣,昂著頭罵道
    “我看你們形貌不俗,卻不想是群吃飯賴賬的窮小兒!連這幾個銅子也不舍得給,乳臭小兒!不知羞恥!”
    “放肆,你竟敢這樣羞辱我家大郎!當心我們秉明京兆尹!到時有你的好果子吃!”
    少年侍衛大怒,抽出腰間配刃便要衝上去。一旁的赭衣侍衛及時攔住了他。
    那店家也不依不饒,梗著脖子罵道“我管你家大郎是誰,就是那東宮太子來了,也不能賴賬!”
    “你!”
    “好了!別說了!”一直沉默著的少年終於受不了如此吵鬧,冷著臉打斷二人。十一二歲的他此時倒顯出超出年齡的沉穩來。
    妙善來了興趣,探著腦袋想看的仔細一些。可是那少年坐在背光處,隻能勉強辨出身形。
    少年站起身衝著店家行了一禮,道“今日出門匆忙,銅板未曾帶夠。還請郎君通融則個,待奴回府後,自會命人將錢送至府上。”
    “這位小郎君倒是個知禮的。”
    少年暗暗鬆了口氣,又聽那店家道
    “不過,我這是小本生意,概不賒賬。小郎君既沒帶夠錢,不如以別物做交換。”
    “可是……”
    “怎麽,看你出門前呼後擁的,身上不會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吧?”
    少年聽聞此言,轉過頭低聲詢問了一下二人,又道“實在抱歉,我們身上確實不曾備得花椒和紅綃。”
    妙善回頭看了一眼夏玉,夏玉掂了掂身上的花椒袋子,衝著她淺淺一笑。
    那店家登時撂下臉來,冷笑一聲
    “我看你身上這件罩袍不錯,不如就拿它來抵吧。”說著,忽然衝上去要扯那少年的衣服。
    少年連連後躲,卻始終不肯讓那兩個侍從出手傷人。
    妙善實在看不下去,衝著不遠處的旅帥招了招手。
    “娘子有何吩咐?”一旅帥上前,躬身行了一禮。
    妙善指了指前方廝打的人群,道“他們吵到我了,你去讓他們閉嘴。”
    “可是……王妃隻讓我們看護娘子。”旅帥為難的撓了撓頭。
    “是麽?”妙善挑了挑眉,忽然勾唇一笑。
    “我記得上次我在馬場跑馬時摔了一跤,你好像就在不遠處吧……”
    “奴這就去!”旅帥慌忙行了一禮,飛也似向扭打在一起的人群奔去。
    “乳臭小兒!窮措大!吃飯賴賬,不知羞恥!”
    “市井潑皮!無賴!”
    兩邊人廝打一處,直罵的麵紅耳赤,聲嘶力竭,好不狼狽。
    “行了!鬧夠了沒有!”一聲嗬斥陡然響起,頓時讓在場的人安靜下來。
    皂衣少年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旅帥,問道“你是何人?竟敢管我們的事?!”
    一旁的赭衣少年眼尖,一眼便瞧見了他腰間掛著的貔貅玉佩,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旅帥一本正經的將那玉佩對著眾人一亮,緩緩道
    “監市武侯,於飛。”
    那店家哪裏認得這是天策府的玉佩,隻唬的兩腿打顫,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奴不知於武侯駕臨,還請武侯恕罪。”
    於飛咳嗽一聲,繼續道“爾等觸犯我《唐律》,跟我去監市走一趟。”
    “不不不,武侯誤會了,今日是上元夜,不用宵禁,而且奴做的是正經買賣,武侯不能抓我的。”店家早已嚇的麵白如紙,連聲音都隱隱發顫。
    此時那皂衣少年卻明白過來,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於飛一指那兩個少年,又指了指店家,正色道“爾等在市及人眾中,互相驚擾,理應交於監市審問,按我大唐律法,杖八十。”
    店家一聽,撲通一聲癱軟在地,大哭著連連叩頭
    “小兒知錯了,小兒不該隨意要價,更不該與諸位小郎君爭執。小兒隻是一介田舍郎,趁著上元夜出來賣些焦糙。小兒上有老母,下有妻兒。一家老小皆靠小兒糊口。小兒求武侯放我一條生路。”說罷,拚了命一般給於飛叩首,額上隱隱滲出血痕。
    兩個少年見狀也急忙跪倒在地,隻求於飛饒恕。
    於飛於心不忍,遂道“罷了,今日乃上元佳節,我可不想壞了觀燈的好興致。念在你們是初犯,也沒引起大的忙亂,我就不罰你們了。趕快收拾攤子回家去,以後別讓我看見你們!”
    說罷,又在那店家後背踹了一腳,方轉身離去。
    那店家如蒙大赦一般,又給於飛叩了幾個頭,而後飛快的收拾攤子,連妙善這邊的帳也沒結便匆匆離去。
    那少年也招呼著兩個侍衛起身,末了竟衝妙善遙遙行了一禮,以示感謝。
    妙善也拱了拱手,回頭便瞪了於飛一眼,斥道“好好的打人幹什麽?!”
    於飛撓了撓頭“這樣不是才顯得像嗎?”
    “好了,你偷偷跟著他,記住他家住哪裏,明日我派人將錢送過去,都是靠手藝吃飯的,他也不容易。”
    “諾”於飛行了一禮,循著店家的腳印一路走過去,片刻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娘子,時候不早了。”夏玉道
    妙善站起身剛要走,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一隻香囊。妙善踱上前將它拾起。
    “許是方才那位小郎君遺落的。”夏玉笑道。
    “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罷了,我暫且先收著吧。”說罷,妙善將香囊掖進袖中,扶著夏玉上了馬車。
    待妙善回到宮中,剛剛好是一個半時辰。長孫氏拉著妙善打量許久,確認無誤後終於放下心來,一疊聲吩咐人去準備蘭湯。
    妙善洗漱過後躺在榻上,摩挲著方才撿回來的香囊。不由又想起那位少年來。
    他不過十一二歲,竟能如此沉穩。看他模樣,多半是哪家世族貴胄之後。他雖出身高貴,竟也能放下身段同那市井之人好生說話,想來是個良善之輩。方才之事乃是那店家之錯,他分明已氣的那樣,卻還能忍著不讓隨行侍衛出手傷人,真真有大家氣度,是個如玉君子無疑了。隻可惜今夜無月,那裏又未設花燈,竟未仔細看他樣貌如何,但願是個俊秀的小郎君,最好跟阿玉一樣好看。
    妙善想著,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她摸了摸手上的香囊,將它放在了枕頭底下,而後安然入睡,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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