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楊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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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盈月!
冬春交替之際,妙善卻病了一場,時常呼吸短促,頭暈目眩。還鼻癢難忍,頻繁打噴嚏。長孫氏看她如此,擔心妙善遺傳了自己那病,特進宮請李淵派人診治。李淵素來疼愛妙善,一聽此言,便立即從尚藥局調了一位直長來給妙善診病。一番折騰下來,終於查出她患的是輕微的氣疾。
長孫氏十歲時查出氣疾,是以每到季節交替便格外注意,平日裏也經常調養,漸漸的便不再犯了。卻不想,自己的女兒竟也患上了氣疾,長孫氏知道犯病時的痛苦,看著麵色蒼白的妙善,隻覺得心都要碎了。
“阿娘,沒事的。趙直長說了,孩兒隻是輕微氣疾,不嚴重的。”妙善笑著握住長孫氏的手,輕輕說道。
“你呀,以後萬不可像你阿耶一樣沒命的吃辣了!”
“孩兒知道了。以後要少吃胡椒,注意保暖,出門一定要戴冪籬,要多喝水,多走動……就這些了。”妙善笑道。
“還有萬不能動氣!動氣則傷肝,傷肝則波及肺腑心脈。這麽重要怎麽能忘呢?!”長孫氏道。
妙善嬉皮笑臉的湊上去想出言逗她。誰知鼻子一癢,妙善急忙扭過臉,張著嘴努力了好幾次,終於打出了幾個響亮的噴嚏。打完噴嚏的妙善隻覺眼前一陣陣發黑,耳朵嗡嗡直響,不得已靠在榻沿喘著粗氣。
長孫氏取出帕子給她擦拭著嘴角涎液,歎了口氣:
“過幾日便是上巳節,我和你阿耶要陪著聖人外出祓禊,你在府裏好好待著,不要亂跑。”
“我也想去!我一個冬天都沒沐浴了,都臭了!”妙善說著,拉起自己的衣袖往長孫氏鼻尖上湊。
“好了,別鬧。”長孫氏笑著揮開她的手,道“三月可正是槐樹開花的時候,就你這鼻子,還能受得了花粉麽?”
妙善笑著搖了搖頭,剛要開口,忽然……
“啊……阿嚏!”
妙善跌回榻上,欲哭無淚。
長孫氏滿目含笑的望著她打趣道“你這副模樣,出去祓禊鬧笑話還是小事,再把你阿翁嚇著了可怎麽好。”
妙善揉了揉鼻子,萬般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上一世十餘年的深宮生活讓她無比向往外麵的世界。是以在宏義宮的短短一年光景,她便想盡一切辦法往外跑。為此阿娘一度懷疑她以前乖巧沉靜的女兒被池水淹壞了腦子,轉了性情。
“王妃,藥已經好了。再過半個時辰趙直長就來給娘子用針了。”蘭兒碰著漆盤慢慢踱進來,微微躬了躬身子。
長孫氏接過藥碗淺嚐一口,溫度正好,遂遞給妙善。妙善接來一口吞了,又含了個蜜餞在嘴裏。
長孫氏笑著給她擦幹淨嘴角藥渣,一臉欣慰的說“你以前最討厭吃藥,我記得有一回哄你吃了整整一碟青梅,你那藥還是隻動了兩口。此番落了個水,倒把性情轉了,不怕吃藥倒怕起用針來。”
“用針疼啊,藥隻是苦些罷了。況且孩兒還能借著吃藥的名義多嚐些蜜餞,倒也不賴。”妙善說著,嗬嗬笑了起來。
“你以前這樣想,你這病也不會拖成氣疾了。”
母女二人正有一搭沒一搭聊天,忽見夏玉從外間進來,對著長孫氏叉手行了一禮
“王妃,楊氏病了,想請您過去一趟。”
長孫氏聽了便要起身,妙善忽而拉住她的袖子,癟著嘴埋怨起來
“病了找醫士就是了,叫我阿娘去做什麽!”
長孫氏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許是有什麽要緊事呢。看你這幅模樣,好像楊氏要吃了我似的。”
說罷,也不理妙善,轉身迤迤然離去了。隻留妙善一個人坐在榻上生悶氣。
“娘子還在為那日三郎將你推下水的事生氣?”夏玉笑著遞上一杯蔗漿。
“這倒不是,三兄雖然頑皮,但人不壞。我就是看不慣他母親。同位妾室,韋孺人還是正經八百抬入府的,憑什麽她就能恪守規矩,謹言慎行。你看楊氏,自我記事以來就變著花樣吸引我阿耶的注意。今天病了,明天又好了,整日裏吟風弄月,還真把自己當個公主看了!”
夏玉聞言失笑“楊氏雖說不受那煬帝喜愛,但人家確確實實是個正經的公主。”
妙善一時語塞,漲紅了臉辯解道
“說好聽些是公主,說難聽些就是我阿翁送給阿耶的戰利品!阿耶明明看不上她,她還自己往上湊,真是不知臉麵。”
夏玉看她一張臉漲的通紅,著實可愛,眼中笑意更甚“是是是,是戰利品。不過,戰利品也不是不生病啊。楊氏養在深宮,身嬌體弱也屬正常,不像娘子身子健壯。”說罷,抿唇而笑。
“好啊,你竟敢說我粗魯!”妙善順手抄起軟枕衝夏玉砸過去。
夏玉未曾躲閃,被軟枕砸了一個趔趄。夏玉笑著拾起軟枕給她放回榻上,道
“娘子小小年紀便計較這些,日後嫁了人,還不知要如何壓榨夫婿。”
妙善仔細想了想,道“我嫁的夫婿定是要一心一意對我好的男子,我才不要像阿娘一樣,明明那麽心悅阿耶,卻還是要把他往別的女人那兒推,真替阿娘覺得委屈!”
不多時長孫氏回轉,妙善問起原因。原是楊氏希望長孫氏能讓李恪跟著妙善一起學畫。
夏玉原本以為妙善會拒絕,卻不想她一口答應下來。
“甚好,孩兒一個人學總覺得孤獨,此番有三哥哥陪著,孩兒也算有個目標了。”
長孫氏看她言笑晏晏,終是放下心來。
三月初三那日,李淵果然攜了一眾宮人親眷去至渭水祓禊。因承乾、青雀、李恪三人皆有王爵在身,是以便也跟著李世民一起去往渭水。妙善在府中無事,便令蘭兒備好畫具,於庭中畫起柳樹來。
夏玉捧出琴,放在樹下的石幾上,盤膝而坐,緩緩撥弄琴弦,彈一曲《鳳求凰》。
妙善側耳聽了片刻,不由問道“你何時學的曲子?”
夏玉答“一月前。”
妙善笑著點點頭“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怎麽?你彈這首曲子,莫非有心悅之人?”
正在撥弦的右手一滯,琴聲戛然而止。夏玉垂下眼眸,咬唇不語。
妙善驚覺失言,忙不迭作揖打拱
“我……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對不住!”
“無妨”夏玉展顏一笑,雙手緩緩撫弄起來。琴聲淙淙,如雨落深井。
“這鳳求凰彈的是情真意切,可後來司馬相如還是背叛了妻子。若非卓氏女寫的一篇《白頭吟》,那司馬相如還不知會做出怎樣的事來。可見人心難測啊。”妙善說著,歎了口氣。
夏玉聽罷,含笑不語。待一曲終了,方緩緩笑道
“臣有的時候在想,娘子六歲的身軀裏是否住著一個十六歲的魂靈?”
妙善心裏“咯噔”一聲,握著筆的手一顫,差點墩上一個墨點。她斂了斂心神,將畫取下拿給夏玉。
夏玉接來一瞧,畫中人正是方才撫琴的自己。下意識唇角勾起,溫潤的眉眼漾起一抹如水的笑意。
“多謝娘子賜畫”夏玉躬身行了一禮。
妙善問道“你怎知我要將畫贈與你?”
夏玉半是打趣半是調侃道“娘子畫的是臣,不贈予我,難道娘子要掛在房中日日賞玩嗎?”
妙善聽出他話中有話,一張臉迅速燒起來。
“給你給你,我才不要呢。”妙善惱了,揮著手便向外跑。卻不想直直撞進一人懷中。
妙善抬起頭,見是一年輕的美貌婦人。妙善不認得她,隻傻愣愣盯著她看。
婦人笑著彎下腰捏了捏她的臉,道“怎麽,小麗質不認得四嬸娘了?”
原來她就是四叔叔的正妃楊氏。妙善眼珠一轉,笑盈盈行了一禮“四嬸嬸安好。”
夏玉也上去行了一禮,而後便自行退下吩咐人去備酪漿。
“四嬸嬸怎麽沒去祓禊?”
楊妃笑著將她抱在腿上道“前日去了玉泉寺禮佛,身子憊懶,便沒有跟著去。我聽說你病了,便來瞧瞧你。”
妙善笑道“我已許久未見阿笙,她的風寒可好了?”
“早已好了,難為你還想著她。”楊妃接過夏玉奉上的白瓷盞,湊到唇邊抿了一口。
妙善規規矩矩坐在她腿上,沉默了片刻道“今日,阿耶阿娘和兄長姐姐們都不在,我也不知道如何招呼四嬸娘。”
楊妃聽了莞爾一笑,道“我就是來看看你,你一個小孩子哪裏用招呼我。”
“是嗎,那太好了!”妙善歡呼一聲從她腿上溜下來,笑著擺了擺手
“那我就回房了,四嬸娘隨便轉轉吧,千萬不要客氣哦!”說罷,一溜煙跑回了屋子。
楊妃和夏玉麵麵相覷了一會兒,夏玉終於忍不住,上前叉手行了一禮
“娘子氣疾未愈,不便在外久坐。如果王妃不介意,臣可以命人帶著王妃在後花園逛逛,園中桃花盛開,甚為美麗。”
“不用了,我自己轉轉就好了。你去陪著麗質吧。”楊妃笑著擺了擺手。
“諾”夏玉行了一禮,去樹下捧了琴折回屋中。
妙善扒著窗棱看著楊妃出了院子,忽然轉身對夏玉道“阿玉,你派幾個人遠遠跟著她,不要讓她發現。”
“為何?”夏玉不解
妙善道“平日阿娘在府中時也沒見她來過,怎麽偏偏這時候就來了?我覺得不對勁,多留個心總是沒錯的。”
夏玉依言退下,自去尋了三位宮娥遠遠跟著楊妃。
楊妃未曾察覺,和貼身宮人在花園裏賞了一會兒桃花後便晃悠悠往宏義宮前院走,那三個宮娥見事不對,忙派一人飛奔回去告訴夏玉。
楊妃此番確實是有備而來,她與宮人在前院正房外繞了片刻,便開始往書房的方向挪。楊妃四下望了望,見並無人注意到她,遂大著膽子上了書房的台階。
“四嬸娘要做什麽?”
楊妃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急急轉過身,卻見妙善站在台階底下,笑盈盈將她望著。
楊妃心裏暗罵一聲,而後一臉鎮定的緩緩下了台階,笑道
“我看你家書房的匾額著實不錯,也不知是誰寫的。”
妙善笑道“這是我阿耶寫的。”
楊妃笑著點點頭“怨不得聖人常常誇讚秦王的飛白體勝冠諸王,今日一見,可知傳聞不虛。”
妙善笑著晃了晃楊妃的袖子,道“後花園裏新紮了個秋千,四嬸嬸陪我去玩吧。”
楊妃心虛,自是不好拒絕妙善的熱情相邀,隻得隨妙善一同蕩了一會兒秋千。
待晚間李世民夫婦回轉,妙善將此事盡數告知父親。李世民撚著胡須沉思片刻,忽而笑著摸了摸妙善的腦袋,讚道“我家小五真是冰雪聰明,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妙善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孩兒知道書房乃是私密之地,不是可以隨便讓旁人進的。”
李世民眼中精光乍現,他靜靜的凝望著眼前嬌小的女兒,忽然俯下身,用一種難得的語氣問道“如果阿翁把阿耶身邊的人都調入朝中做官,五娘認為好是不好?”
妙善歪著頭想了一陣子,道:“孩兒覺得各有利弊。”
“為何?”
妙善一臉認真的答道“調他們入朝為官,可以為阿耶在朝中積攢人脈,樹立威望,阿耶在朝中也會多一份助力。可是,他們入了朝廷便是阿翁的人了。日後阿耶若再想像從前一樣和他們親密友好的往來,隻怕還要顧及阿翁的心情,阿耶與他們可能就不那麽容易來往了。”
“阿耶,你怎麽了?是孩兒說錯什麽了嗎?”妙善見李世民久久呆滯,一言不發,不由心裏怕將起來,怯怯的拉住阿耶的一片衣角,輕聲問道。
李世民終於回過神來,一雙銳利的鳳眼在妙善身上打量了一下,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半晌,他輕輕搖了搖頭,歎道“你說的沒錯,天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妙善不敢多言,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慢吞吞回房去了。
深夜,夫妻二人雲雨剛歇,長孫氏縮在丈夫懷裏,食指圈起散落在他胸前的長發細細把玩。李世民忽然想起什麽,輕聲問道:“觀音婢,你小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早慧?”
長孫氏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當年我們被長兄趕出長孫府,寄居在舅舅家中。舅舅雖然疼愛我們,但終歸不比親生的父親。哥哥與我都日日盼著能早些長大。”
李世民疼惜的吻了吻妻子的額頭,笑道:“我就說麽,你這樣早慧的母親才能生出這樣早慧的女兒。”
“可是三青出了什麽事?”長孫氏頓時緊張起來。
“沒什麽,睡吧。”李世民又將她往自己懷裏攬了攬,笑著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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