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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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盈月!
妙善事後才知道,當天早上,東宮和齊王的舊部差點就攻破了宏義宮的大門,多虧了府中下人拚死守護和阿耶的援兵成功攔截,才讓宏義宮幸免於難。
妙善聽罷連說幾聲“阿彌陀佛”。
宮變後的日子又歸於平靜,六月初七,太子的冊封大典順利舉行。李世民一家也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搬遷活動。
從宏義宮到東宮也不過數裏遠,妙善卻走出了一種走長年的感覺。
妙善和李六娘並肩坐在四人抬的小轎裏,隻覺五髒六腑都要被晃出來了。妙善虛弱的靠在車壁上,用手怕捂著胸口哼哼道“這太子的郡主還真不是好當的,坐個轎子簡直比坐牛車還要難受。”
李六娘雖也是頭一回坐轎子,卻沒顯出什麽明顯的不適,一雙大眼睛滴溜亂轉的四下觀瞧。
妙善實在受不了,一臉虛弱的埋怨道“阿姝,不要在我麵前顯擺你的大眼睛了,好嗎?!”
六娘聽罷很無辜的眨了眨眼,怯怯道“阿姊的眼睛很好看啊。”
李六娘說的沒錯,妙善……確切來說,應該是原長樂公主李麗質的眼睛生的很好看,是那種很勾人的瑞鳳眼,眼波流轉,顧盼神飛,生來眉眼含笑,令人觀之可親。很符合長安城的大眾審美。
不過,妙善卻喜歡那又大又圓的杏核眼,而李六娘,就是這雙眼睛的擁有者。
姊妹倆互相羨慕,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摘下來給對方換上。
轎子一路向東行進,途經玄武門、安禮門,從玄德門進去朝西南方向走,便到了妙善和六娘的居所——宜秋宮。
宜秋宮是一座一進的小院落,正中一間堂屋作待客之用,東西兩側各兩間廊房供下人日常起居,堂屋之後方是妙善和六娘的寢殿,姊妹一人一室,還有一間寬闊無比的大書房。院中和宏義宮一樣種著垂柳,隻在寢殿前拓了一片地養了清一色的粉白牡丹。
宏義宮地處偏僻,狹□□仄。妙善一直和李姝妤還有長姊擠在一間小屋子裏,此番一個人獨霸一間房子,還有些適應不來。
妙善在院裏遛了一圈,嘖嘖稱讚“這儲君就是與眾不同,連房子都修的這樣氣派!”
夏玉放下肩上的包裹,斟了一杯酪漿遞給她,笑道“臣聽說東宮裏也有一套小型的‘尚藥局’,這下娘子若再犯了氣疾,大可不必進宮去請醫士了。”
對於夏玉這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特性妙善早已習以為常,是以隻輕輕哼了一聲,便再沒言語。
幾人不過大致收拾了一番,身上便好似水洗一般濕了個透。妙善素來怕熱,此時早已耐不住性子,連聲嚷嚷著沐浴更衣。
宮人不敢怠慢,忙燒了蘭湯香浴,在寢殿裏支起雕花屏風,又尋了一隻碩大的木盆。
一切準備妥當,蘭兒服侍妙善褪了髒衣,全身上下用輕紗遮蔽。
妙善沐浴素來不喜有人在旁,是以蘭兒安排妥當之後便退了出去。
妙善來到木桶前,伸手探了探水溫。妙善滿足地勾起唇角,脫衣便要鑽進去。
忽然,背後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那是我阿姊的浴盆,你不準用!”
妙善尖叫一聲抓起散落在地的輕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裹在了身上,而後才急急轉過了身。
她的身後,站著一個嬌俏的素衣女童,此時,這名嬌俏的女童手裏握著一把匕首,麵目猙獰的死死瞪著她。
“尪娘!你嚇死我了!”妙善似是還未從方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手撫著胸口一臉的震驚。
李婉順不管那些,隻死死瞪著妙善,又重複了一遍“我阿姊的浴盆,你不準用!”
這一次,聲音拔高了不少。
“好好好,我不用。你把刀放下好不好?”妙善已顧不得想李婉順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隻一心想著讓她把凶器放下。
她好容易重活一世,還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殺了……還是被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
“我不放!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們全家!”李婉順忽然咆哮起來,抓著匕首向她狠狠刺去。
妙善“嗷”地一聲,拔腿就往出跑。可誰知身上輕紗逶地,妙善腿剛一邁,便被那輕飄飄的長衫絆了個狗啃泥。
眼看著李婉順越逼越近,妙善將眼一閉,絕望大喊
“夏玉!蘭兒!快救我——!!”
耳邊忽然掠過一陣衣料飄動之聲,緊接著,一個龐然大物忽然直直撲進她的懷裏,妙善被撞的向後一仰,後腦勺準確無誤的磕在了門檻上。
妙善睜眼的那一刻,心中由衷感歎
長安城可真是個邪門的地方!
她方才口中的夏玉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正牢牢的將她護在身下,他單薄的肩膀上,赫然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夏玉蹙緊了眉頭,一顆豆大的冷汗自他額角落下,滴在了妙善的發間。
妙善反應過來,從他身下掙脫出來,扭過頭怒聲斥道“你發什麽瘋!小心我告訴阿耶讓他治你的罪!”
李婉順也從沒想過自己竟然真的失控傷人,一時間也沒了主意,但又記恨她占了自己姐姐的寢殿,心中雜亂如麻,又羞又恨,最後索性一張大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哭,倒把妙善滿心怒火給哭沒了。
李婉順癱坐在地,哭的撕心裂肺,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斷斷續續的咒罵
“你阿耶是亂臣賊子……他……他害死我阿耶,囚禁我阿娘……又殺我……我兄長姊妹……如今……如今又來占我們家……你們是……是一群強盜!你還我阿耶阿娘!你還我兄長……還給我!”
李婉順一邊哭一邊罵,一張稚嫩的臉上全是喪失至親的痛苦與不甘。
妙善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此時此刻,她再說些什麽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她兩世加起來已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在遇到那場宮變之時還是會不由自主的緊張和害怕,而麵前的李婉順,卻還是個不到五歲的孩子啊。
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所有的親人都慘遭橫死,而自己也從天之貴女變成了所謂的亂臣之後。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該是她這個年紀所能承受的。
那真正的長姊,在遇到這件事的時候,是不是也和李婉順一樣,害怕到隻能無助的哭泣?
妙善第一次,對長姊的生活產生了一點質疑,但也僅僅是一點而已。
妙善雖然同情她,但是她傷了夏玉這件事卻是毋庸置疑的。長孫氏剛盯著下人打掃好李世民的書房,便有宜秋宮的下人向她秉明了此事。
長孫氏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一時也不敢耽擱的飛奔到了宜秋宮。
到了宜秋宮,先去東廂房看了夏玉的傷勢,又叫東宮的醫士給他好好診治了一番。
平楚蒼然裏——長孫氏坐在書案後,看著堂下站立的兩人,一雙秀氣的眉毛緊緊蹙起,眼中盡是疲憊與無奈。
一邊是無辜受害的親生女兒,另一邊是故意行凶的建成之女,如何賞罰本一目了然,但難就難在,李婉順的那層身份,讓她動也動不得。
眼看太陽落山,外間隱隱傳來咚咚鼓聲,長孫氏歎了一口氣,扶額道“三青、尪娘,你們有什麽要說的嗎?”
妙善微微側目看向李婉順,見她仍是不住抹著眼淚,瘦小的肩膀瑟瑟發抖,不由得歎了口氣。
“有什麽好說的!該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吧!”
外間忽響起一道渾厚的聲音,妙善回過頭,看見李世民大步邁進了屋子。
長孫氏和妙善齊齊上前與李世民見了禮,隻有李婉順梗著脖子,仍舊像筆架山一樣杵在原地。
李世民坐在上首,聽長孫氏又把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敘述了一遍,當下也犯了難。
他剛回宮的時候聽到了一些,本以為不過是姊妹間打鬧,卻不想竟鬧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
李世民垂眸思索了半晌,忽然道“把服侍五娘子的下人都叫來。”
妙善不解,但看著父親似乎並不像開玩笑,隻得老老實實道“阿耶……夏玉受了刀傷……還要……叫嗎?”
“夏玉有功有過,功過相抵,不必叫了。”
妙善察覺到事不對頭,但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貼身侍女被一個個拖了進來。
妙善萬萬沒有想到,李世民竟然隻字未提李婉順刺殺之事,反而以看護不周之罪將蘭兒等人罵的狗血淋頭,並下令將蘭兒、簪娘、素棠等幾位貼身女婢笞三十,罰俸一月。
妙善含淚看著一眾婢女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家院拖了出去,卻也無可奈何。
外間響起規律的笞責聲,夾雜著少女低聲的飲泣。
李世民看了看垂首站在一旁的李婉順,沉聲道“郡主新喪在身,不宜四處走動,孤會為郡主安排一處清淨之所,郡主還是好生為故親超度吧。”
玄武門兵變後,李建成早已被廢,李婉順也跟著被除了族籍,郡主的爵位自也是不複存在了。李世民如今喚她郡主,也不知是尚對李建成懷有歉疚,還是存心要李婉順難堪。
依妙善對父親的了解,顯然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果然,隻見李婉順嘴角一癟,淚水瞬間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劈裏啪啦往下掉,但她硬是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妙善暗暗佩服。
李世民見李婉順動也不動,不由心下火起,揚聲吩咐侍奉在側的內侍“還不扶郡主下去歇息!”
內侍躬身行了一禮,上前去拉李婉順。李婉順垂了垂眼簾,終是隨那人裏去了。
李世民見李婉順走了,忙不迭上前抱起妙善左右瞧看了一番,確定妙善無事後才放下心來,歎道“也是阿耶大意了,才讓你平白無故受了一場驚嚇。明日阿耶便多派些人手給你看著院子,好不好?”
妙善眼珠一轉,將頭埋在李世民懷裏,嚶嚶哭起來“阿耶,我害怕……”
李世民忙輕聲哄勸“小五不怕,阿耶已經把她趕走了,趕得遠遠遠遠的。”
妙善扭著身子不依不饒“我害怕,我害怕她拿刀殺了我!”說罷,扯著喉嚨嚎起來,哭的好不傷心。
李世民看女兒哭的這般委屈,剛消下去的火“騰”地燃了起來。
“傳孤的令,囚李婉順於佛堂,非詔不得出!”
“不可!”沉默良久的長孫氏忽然出言打斷了李世民的指令。
“為何?她今日刺傷小五,以後還不知做出什麽事來!”李世民胡子翹的老高,顯然對長孫氏不以為然。
長孫氏也無意同他爭吵,隻整了整衣衫,緩緩道“殿下可別忘了,河北巨鹿還有一人……”
李世民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咬牙切齒的獨自運了半天氣,才長歎一聲“罷了,你們別去了。多派些人手暗中盯著李婉順便好。”
“阿耶……”妙善還要撒嬌,豈知李世民大手一揮,將她穩穩當當放在了地上。
李世民摸了摸她的腦袋“三青乖,阿耶明日便派幾個執戟郎給你守的死死的,絕不讓李婉順靠近宜秋宮半步。”
妙善也不好再要求什麽,隻得垂首行了一禮,道“多謝阿耶。”
李世民似是歎了口氣,方起身攜著長孫氏離去了。
妙善獨自一人去至東廂房看望夏玉。夏玉剛敷了傷藥,此時正趴在榻上看閻立本贈予他的繪卷。
“你都傷成這樣了,怎麽還有心思看這個?”妙善說著,一手抽掉了他手裏的畫冊。
夏玉笑道“臣看娘子喜歡畫山水和仕女圖,閻先生給臣的繪卷裏有幾篇很好,臣想把它挑出來給娘子看看。”
妙善歎了口氣,眼中泛起一層霧氣“你都這樣了,怎麽還在想這些事?”
夏玉淺淺一笑“這是臣該做的,娘子心中有臣,便是對臣的告慰。”
妙善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哽咽道“你好生養著吧,這幾天就不要走動了,阿辰會跟著我的。”
妙善口中的阿辰名叫季小辰,是李世民新送給妙善的內侍,不過十一二歲,正是貪玩的年紀。
夏玉點了點頭“也好,阿辰生性活潑,有他跟著你也添了許多樂趣。”
妙善笑道“你早些睡吧,明日我叫人把早膳給你送來。”
眼看著夏玉合上雙眼,妙善方含著淚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是夜,天降大雨。宜秋宮滿樹的柳葉被澆下了大半,綠油油的鋪了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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