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廬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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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盈月!
花車沿著官道走了片刻,便有一行人攔在半路討彩頭。長孫衝命人給了些銀錢,那攔障人又衝著花車說了幾句吉祥話,便放他們走了。
?妙善有些奇怪,遂隔著車簾問蘭兒“我聽長姐說,她當年出降時可是被攔著要了好多彩頭,怎麽今日這麽快便放行了?”
?蘭兒笑道“聖人怕誤了時辰,早在四日前便命人清了街道,這些障路之人,也是提前便安排好的。”說罷,不忘塞進去一把團扇,囑咐道“公主記得下車後要用扇子遮住臉,別被人瞧見了。”
?妙善正熱的汗流浹背,一見遞過來一把扇子,登時心花怒放。忙接過來拚命的搖了幾下,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忽聽外間一個男子說道“程兄,你今日也頗大膽了些,怎麽上來便要催新婦子,也不怕公主惱了。”
?又聽另一道略粗獷些的聲音傳來“公主今日難道不是新婦子麽?我懷亮催一催新婦子,於禮也是沒錯的呀,魏兄你過於小心了。”
?原來剛在立政殿催自己的人就是程懷亮,還真是和他父親一樣,都是直爽之人。
?長孫府位於崇仁坊東南隅,與太極宮離的頗近,妙善不過打個盹兒的功夫便已到了。
?鴻臚寺卿來到花車前,朝妙善作了一揖“啟稟公主,長孫府已至,請公主下車。”
?妙善自車裏伸出一隻手來,蘭兒上前掀起轎簾,妙善一手執扇,一手搭著簪娘出了花車。
?長孫府的女眷早已拿著氈墊候在門口,見妙善出了馬車,便齊齊上前行了一禮。一個婦人將氈墊鋪在車前叉手道“請公主尊駕。”
?妙善一點頭,邁步踏在氈墊上。妙善一路走,一路便有婦人不斷的給她鋪著氈墊,直到了青廬才撤了下去。
?長孫衝牽著妙善進了青廬,與長孫無忌見了禮,長孫衝又上前念了卻扇詩。團扇撤下,又有本家親眷上前撒帳。妙善不敢躲避,倒是長孫衝躲了幾下。
?這邊撒帳的人剛退下去,早有人捧上“同勞盤”,妙善吃了三口,又有人奉上兩片小瓢,妙善正巧口渴,仰頭將酒喝盡了,長孫衝愣了愣,眸中笑意一閃而過。
?一個婦子上前拱了拱手“婢子為公主、駙馬褪鞋。”
?妙善伸出腳來,由著那婦人給他脫了鞋襪,用五色絲棉把她和長孫衝的腳趾綁在一起。
?“係本從心係,心真係亦真。巧將心上係,付以係心人。”
?說罷,便有一男一女上前來為二人寬衣。一邊脫一邊說些笑話打趣。
?妙善全程頂著一張大紅臉,渾身僵硬的由著他們將渾身丁零當啷亂響的配飾和頭上的帽惑,花釵通通卸了,隻剩下貼身的月白中衣。
?妙善散著長發,臉上的妝也洗了個幹淨,露出原本的麵容來。
?長孫家的女眷亦為之一驚,但也不敢再多看一眼,紛紛向兩人行了一禮便下去了。
?青廬內頓時安靜下來,二人並肩坐在榻上,誰也不開口說話。
?妙善伸手抹了抹汗,小聲道“這……這廬內……還挺熱的。”
?長孫衝“嗯”
?妙善又想了想“天色不早……要不要早些休息。”
?長孫衝“嗯”
?妙善尷尬至極,遂低聲問一旁的蘭兒“阿玉呢?”
?蘭兒答道“阿玉先去公主府看了陳設,應該已經回來了。”
?妙善蹙眉道“既已回來了,便叫他在外間守夜,不然我不放心。”
?蘭兒應了一聲,吹滅了蠟燭,轉身退下了。
?偌大的青廬徹底剩下夫妻二人。妙善吞了吞口水,一寸一寸往邊上挪。誰料還沒挪幾步,腳上便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長孫衝終於動了動,上前挨住她問道“你若困了,我便將這絲線解了,你早些安歇吧。”
?妙善點點頭,長孫衝便俯下身去解絲棉,誰料黑夜之中他一時找不到線扣,越解那絲棉係的越緊,長孫衝急得滿頭大汗。
?妙善抿嘴輕笑,實在忍不住道“實在不行,那枕頭底下有一把剪子,你剪了便好。”
?長孫衝覺得有理,伸手摸出剪子拿在手裏。
?妙善翹著腳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動手,問道“你怎麽不剪了?”
?長孫衝為難道“好像不大吉利。”
?妙善笑道“難道你我便要這樣坐一夜麽?我有些困了,你還是剪了為妙。”
?長孫衝不敢違抗,隻得摸索著將絲棉剪了。
?妙善慢騰騰的爬到裏麵,下意識去脫了小衫,隻剩一件額黃的兩當。
?長孫衝寬了衣裳,掀起被子的一角平展展躺了下去。
?妙善忽然“噌”地一下坐起來,手忙腳亂的扒著被子。
?長孫衝問道“在找什麽?”
?妙善漲紅了臉,語無倫次“我……我找……我找衣服。”
?長孫衝似是輕笑了一聲“你不是嚷著熱嗎,還穿衣服做什麽。”
?“我……我不是……”妙善忙著解釋,卻又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長孫衝索性轉過身來撐著腦袋看著他,笑道“放心吧,你那好四兄給我說過了,在你來事之前,我不會碰你。”
?“青雀怎麽會知道?!”妙善大驚。
?長孫衝不語,慢慢翻過身子,背對著她臥好。
?妙善看他這般,一時也沒了主意,隻得抱緊了自己重新躺回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妙善還是困意全無,不免想到出降前阿娘跟她說的那些話。她轉過頭看了看長孫衝,卻見長孫衝背對著她,顯然是未曾入睡。
?妙善嘴唇囁嚅了幾下,卻還是沒勇氣將那句話說出口。自己以前總以為自己是個無懼無畏的,卻沒想如今連個說話的勇氣也沒有。
?長孫衝側過身“你似乎有話要同我說。”
?妙善大窘,但還是小聲說道“如果……如果你難受,我可以幫你。”
?“幫我?怎麽幫我?”
?妙善覺得心跳快的都要背過氣了,聲音更是細若蚊呐“我……我用手……用……”
?“好了,不用幫我。”長孫衝也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忽起了心思逗逗她,遂轉過來笑問“這是我姑母教你的嗎?”
?“你姑母……”妙善心裏轉了一圈,才明白過來他口中的姑母是何人。
?“不,不是我阿娘……”妙善急得跳腳。
?“嘿嘿嘿”長孫衝終是忍不住,抱著被子嘿嘿笑起來。
?“你耍我!”妙善暴起,掄起枕頭向他砸過去。
?長孫衝輕巧躲過,隻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身子順勢便挨過去。
?他挨過來的那一瞬,妙善瞬間僵了半邊身子,隻覺一根根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盡力控製著顫抖的雙手,但還是不由自主喘了幾口粗氣,瞪著眼睛望著長孫衝。
?長孫衝慢慢低下頭,蹭了蹭她的鼻尖。
?妙善的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渾身戰栗著說道“你……你不能……不能反悔。”
?長孫衝不語,又偏過頭對著她的耳朵輕輕吹了口氣。
?妙善這下可算徹底僵了。
?長孫衝借著窗外月光細細端詳了一眼自己的新婚妻子,見她一張清理絕倫的臉漲的通紅,一雙鳳目微斂,倒平白顯得嬌憨可愛。
?長孫衝喉頭滾動了一下,忽然蹙緊了眉頭,慢慢鬆開了握著她的手。
?“你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妙善心中已想好了千萬個理由拒絕他,誰知箭都蹦到弦上了他忽然來了這麽一下,這算欲擒故縱嗎?看來阿翁說的沒錯,這長孫衝絕不像表麵上看上去的純良無害。
?身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妙善歎了口氣,不知怎麽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妙善將胳膊枕在腦袋底下,聽著身側人的呼吸聲,剛剛還覺得有些奇怪,誰知聽著聽著倒也習慣了,窗外隱隱傳來幾聲蟬鳴,妙善漸漸喪失了知覺,過不多時,也沉沉睡去。
這一覺妙善睡得頗好,直到巳時三刻才揉著眼睛從被窩裏坐起身來。
“蘭兒,阿玉。”妙善試探性的叫了兩聲。
青廬帳幔被掀開,蘭兒帶著兩個宮人走進來,叉手行了一禮“公主可要梳洗?”
妙善點點頭,拿過一旁的碧色對襟窄袖綾衫披上,下榻勾好了鞋子。
蘭兒服侍她漱口淨麵罷,坐在鏡前開始晨妝。
妙善撚了一管玉蘭粉撲了臉,忽然問道“阿玉去哪兒了?”
蘭兒笑道“夏先生一早就去了公主府,說是要見一見公主府令。”
妙善“哦”了一聲,開了胭脂蓋子。
“駙馬去了何處?”
蘭兒想了想道“好像是宗正寺那邊有事,駙馬很早便出府了。”
“宗正寺那邊常年都沒什麽事,怎麽偏趕在這時候叫他去?”妙善癟了癟嘴,執鏡前後照了照發髻,蹙了蹙眉“這發型真難看,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蘭兒去盆裏剪了支粉芙蓉給她壓在腦後“齊國夫人早逝,公主出降後便是長孫府的大娘子,怎能不裝扮的隆重些。”
妙善對此不以為然,卻也懶得反駁她。待梳妝畢,便有侍女奉上早膳。妙善打眼一瞧,便覺得那侍女一個比一個眼熟,索性細細打量了一番,才發現這些侍女都是從延嘉殿裏原封不動的搬到長孫府來的,不禁有些驚訝。
“這些侍女怎麽都是以前宮裏的人?”
一個侍女笑答“是聖人下詔放婢子們出宮,從今以後,除夏先生和季小先生仍屬內侍省外,婢子們都歸公主府管轄,與皇宮再無幹係。”
?妙善呷了口玄飲“你倒是伶俐,叫什麽名字?”
?侍女上前拱了拱手“靜姝”
?妙善點頭“嗯”了一聲“你們先下去吧。”
?那侍女愣了愣,但還是依言行了一禮,隨著眾人出去了。
?妙善放下箸兒站起身來“時辰不早了,我們快去前廳給舅父請安。”
?長孫府很大,從青廬到前廳,妙善足足走了大半柱香的時間才看到前廳大門。她擦了擦汗“這長孫府怎麽這麽大,我以後豈非每天都要這樣大汗淋漓的走一遭?”
?蘭兒抿唇一笑“這邊事情辦完以後,府令便會來接您回公主府,那邊會比這裏還大些。”
?妙善……
?二人邁步進了大廳,與長孫無忌互相見了禮。長孫無忌力請她坐了上座,二人客客氣氣的寒暄了幾句。妙善忽然覺得她與舅父成了翁媳之後,反不如以前那般親密。
?“阿耶,我……”
妙善話音未落,長孫無忌忙起身朝她作了一揖“臣不敢當公主之父,公主如果要想親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喚我‘舅舅’。”
?“舅舅,我記得昨日來了許多親眷,長樂可要前去拜會?”妙善長舒了口氣,十分順溜的叫出了“舅舅”兩個字。
?“我已派人送他們回去了,你是公主,日後自會長居公主府,你不必去拜會他們,也不必與他們有過多來往。”
?“長樂知道了。”妙善起身行了一禮。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忽見家院進來秉道“郎君,聖人下詔傳郎君入宮。”
?長孫無忌回轉身朝妙善作了一揖“聖人召見,臣先告退了。”
?“舅父慢行。”妙善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目送長孫無忌離去。
?妙善在長孫府轉了大半,卻也著實沒什麽趣,長孫府的下人奴仆也一並不用來向妙善請安。妙善遂在長孫衝寑房裏又睡了一日。
??不知過了多久,妙善隱隱約約聽見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妙善將眼挑開一絲縫兒,看見一個衣飾鮮亮的婢女服侍長孫衝寬衣,遂撐著胳膊坐起來。
??那女子眼尖,忙停下解他腰帶的動作,朝著妙善長長作了一揖“慧娘見過公主。”
?妙善還有些迷糊,但還是打了個哈欠道“你先去吧。”
?慧娘看了一眼長孫衝,還是掩上門出去了。
?妙善揉了揉眼睛,起身下榻伸手去給他寬衣。長孫衝頓時像被滾湯燙了一般,噌地彈開身子,朝妙善深深作揖“衝不敢勞煩公主。”
?妙善頓了頓,默默收回了伸在半空的手,回到榻上背對著他躺下“你在外奔波一天,早些睡吧。”
?長孫衝眸色一暗,看了看妻子的背影,兀自寬了衣裳,挨著榻沿躺下來。
?妙善睡了一日,自是沒什麽困意,想出去散步賞月,卻又害怕擾了長孫衝歇息,隻得躺在榻上回憶自己還未出閣的日子。她以前一直以為,出閣後自己的生活便是天翻地覆一樣的改變,可如今看來,除了見不到阿耶阿娘,自己的身邊多了一個人睡覺以外,好像與以前也並沒有什麽不同,甚至還要更加清閑。隻不過,好像有一些事變得不同了,例如——自她訂下婚約以後,她便再也沒夢見過那個人。
?他到底是誰?為何會與長孫衝長的那般相像?她期盼見到他期盼了那麽久,可他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又或者說,他從未來過,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臆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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