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病中驚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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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盈月!
    當妙善從睡夢中醒來時,外間已是日暮低垂,妙善坐起身茫然了一陣兒,試探著叫了一聲
    “蘭兒?”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蘭兒和簪娘從外間捧了銅盆和巾帕進來,上前給她打起簾子,笑道“公主可是要吃食?”
    妙善搖搖頭“駙馬呢?”
    簪娘道“駙馬在朝中未歸,小郎君在乳娘處玩耍,可要抱來讓公主瞧瞧?”
    “小郎君……”妙善眯著眼回想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已然生過了孩子,也不由好笑,遂道“抱來讓我看看吧,我還沒見過他呢。”
    簪娘笑著去了,蘭兒服侍妙善擦了臉,又喂她吃了小半碗粟米紅棗粥。妙善方覺得周身有了些許力氣,遂靠在枕上和蘭兒說了會子話。
    片刻後,簪娘抱著長孫延歡歡喜喜的進了屋子,妙善將兒子接過來,看著他睡得紅撲撲的笑臉,忍不住鼻尖一酸,登時便要落下淚來。
    蘭兒忙取出帕子給她拭淚,笑道“小郎君乖巧的很,就是生出來後哭了一會子,乳娘喂過奶後便呼呼大睡,不哭不鬧的。”
    妙善抹了抹眼淚笑道“可惜我沒見到他剛生出來的樣子,一定比現在還醜。”
    妙善又抱著兒子同二人說了會子話,正巧長孫衝下朝回來,妙善正抱的胳膊酸痛,便順理成章的將兒子甩給了丈夫。
    誰知長孫衝剛一接手,長孫延忽然張著嘴哇哇大哭起來,長孫衝慌了心神,也不知怎樣哄他,隻笨拙的一下一下顛著懷中的孩子。
    誰知長孫延一點也不領情,音調猛地一個拔高,哭的撕心裂肺。
    妙善實在忍不住了,伸出手抱過兒子,道“他餓了,想是該喂奶了。”
    “我去叫奶娘進來。”長孫衝說著便要走。
    “不必,我自己喂他便好,反正就算他不吃,我也是漲的難受,還不如喂給他吃罷。”
    說著,抱著長孫延轉過身去,一手解了腋下衣帶,素白中衣順著她肩膀滑落,露出她白皙的胳膊和大片雪白的後背。
    長孫衝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是沒忍住探身將下巴擱在妙善肩上,笑問“你怎麽知道延兒是餓了,而不是別的?”
    妙善翻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那幾個弟弟妹妹都是誰幫著我阿娘帶大的?這種事情看也看會了吧。”
    長孫衝嘿嘿一笑,也不再說話了,隻專心看著妙善給兒子喂奶。
    果見長孫延漸漸止住了哭泣,伏在母親胸前安安靜靜的吃起來,妙善又叫長孫衝拿了個撥浪鼓過來逗弄。
    長孫延吃飽喝足,咂了咂小嘴,窩在母親懷裏不住的揉眼睛。
    妙善輕輕拍著他,嘴裏哼些不成調的小曲兒。
    長孫衝眯著眼聽了一會兒,笑問“這是什麽曲子?怪好聽的。”
    妙善笑了笑“這你得問我阿娘,當年她哄小九睡覺的時候便哼這個曲子,我聽著聽著就聽會了。”
    說罷,又低頭一瞧,卻見長孫延一隻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襟,已然呼呼大睡。
    長孫衝看兒子睡得香甜,剛想伸出手指去戳一戳他圓滾滾的臉蛋,便被妙善一巴掌打了回去。
    “他剛睡著,你要把他鬧醒麽?”
    長孫衝訕訕一笑,縮回了手,隻趴在榻邊直勾勾盯著兒子。
    妙善亦覺得好笑,遂蹭了蹭他,笑問“你給他想什麽小名兒了嗎?”
    長孫衝搖搖頭。
    妙善笑道“我倒是想了一個,就是不知好不好。”
    長孫衝挑了挑眉“不妨說來聽聽。”
    “忞忞,何如?”
    “忞是何意?”長孫衝一臉疑惑,直覺自己好像從未見過這個字。
    妙善抿嘴一笑“還虧你自詡學富五車,竟連這眼巴前的典故也不知道?《周書》曰‘在受德忞。’忞乃為勤勉之意爾。”
    “原是這樣”長孫衝失笑,旋即又躊躇道
    ?“此字生僻,延兒會不會承受不起?”
    妙善搖搖頭“一個乳名罷了,也就是平常你我叫一叫,又不正經八百寫進族譜,你怕個什麽。”
    長孫衝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乳名來,遂隻得先依了她。
    眼看著長孫延睡得不省人事,妙善輕手輕腳將他遞給奶娘,方準備放下紗帳安寢。
    長孫衝也寬了衣服,渾身脫的精赤條條,掀起被子便往裏鑽。
    妙善一腳將他踹下去,斥道“回你書房睡去。”
    長孫衝冷的一哆嗦,忙拾了件外衫披在身上,辯道“我衣裳都脫了,你現在把我趕走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妙善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道“現在還沒過了守孝期呢,我不能跟你一同睡。”
    長孫衝癟了癟嘴,悶聲道“我知道,那……我穿著衣裳睡,我保證不碰你!”說罷,信誓旦旦的豎起三根手指。
    妙善看他說的甚是可憐,也不忍再拒絕他,遂道“那你把衣裳穿好,令取一套被褥來,我們就這樣躺著說會子話。”
    長孫衝嘿嘿一笑,將衣衫係好,又去開了櫃子取出一床簇新的彈花錦被,方拉開被子挨著妙善躺下。
    妙善默默往裏挪了挪,道“聽說我阿耶想把你從宗正寺調出來派往別處,可是真的?”
    長孫衝道“誰知道呢,我剛娶你進門時我父親便有意讓聖人將我遷官,轉眼已經三年了,卻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妙善轉過頭問道“你為何不去問問舅舅?”
    長孫衝冷笑了一聲,歎道“我不想問他。”
    妙善趁著月色盯著他的側顏凝望了一陣,忽然輕輕笑了一聲“我現在大概可以猜到我長兄和我父親是怎樣一種相處模式了。”
    長孫衝的聲音悠悠傳來“是我和我阿耶這樣麽?”
    妙善外頭想了想,笑道“大約是吧,明明心裏憋了好多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隻是彼此別著勁。不過也屬正常,畢竟你和太子都是家中長子,和我們這些人是不一樣的,就像幼時的我和幾個弟妹可以隨意和阿耶撒嬌使性,可是我就從沒見過太子在我阿耶麵前使過哪怕一點點的小性子,就算阿耶極力讓自己看起來溫和,太子也一直將阿耶當作一個威嚴的君主敬重,而不是父親。”
    長孫衝靜默半晌,緩緩道“我和我父親,與太子不同。我知道父親是為我好,可他從沒有考慮過我……我和他是不一樣的,我沒有他的謀略,也沒有他的手段,更無意卷入政治鬥爭的漩渦,我隻想做我做我自己喜歡的事,和我喜歡的……”
    話題戛然而止,妙善問道“和你喜歡的什麽?”
    長孫衝道“沒什麽,我有些累了,要睡了。”
    說罷,默默轉過身子,留給她一個單薄的後背。
    妙善原本勾起的嘴角慢慢低垂下來,眼中星光黯淡,倒也沒了困意,遂直勾勾的盯著窗外樹梢上掛著的上弦月,出了一夜的神,直到三更將盡,才朦朧睡去,長孫衝何時起身去上朝也不知道。
    次日清晨,妙善打著哈欠被蘭兒從被子裏扒拉出來,洗漱完畢,草草吃了一碗紅棗粳米粥,一個煮雞卵,便叫奶娘將長孫延抱來。
    長孫延也剛睡醒,睜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母親手裏的撥浪鼓,張著嘴咿咿呀呀的喊。
    母子二人正玩的起勁,忽見夏玉進來道“公主,太子妃和越王妃來了。”
    妙善笑道“難道今日兩個嫂嫂都來了,快請她們進來。”
    夏玉行了一禮去了,片刻後,果見蘇氏和閻婉兩個一前一後的進來,閻婉手中還牽了一個四五歲的男童。
    妙善笑道“今日是什麽風把你二位吹來了,偏巧我身子憊懶,可就失禮了,二位嫂嫂也不必拘束,隨便坐吧。”
    蘭兒會意,忙去掇了兩個矮胡床放到榻前請二人坐了。
    妙善朝男孩兒招了招手,笑道“這是欣兒吧,長的真靈秀。”
    閻婉推了他一把,道“快來與你姑姑見禮。”
    李欣整了整衣衫,朝妙善一拱手“侄兒李欣拜見姑姑,姑姑萬安。”
    妙善笑得眉眼彎彎,忙吩咐蘭兒將那新鮮的甜橙挑了個大的給李欣裝了好些,便讓慧娘帶著他到後院玩去了。
    妙善眼看著二人出了房門,方笑道“這孩子是個伶俐的,我聽說皇後很喜歡他,經常召他到宮裏陪著晉王。”
    閻婉淡淡一笑“欣兒的母親原是府中的女使,生下他之後沒多久就得瘧疾死了,也沒人照看他,還是我進門以後才將他養在膝下,他比其他孩子,確實早慧許多。”
    妙善點點頭剛要說話,忽覺頭皮一痛,原來是長孫延看上了她鬢邊的白海棠珠花,伸出手就要去夠,卻不防珠花勾住了妙善的頭發,一時扯不下來。
    長孫延急了,攥著珠花狠狠一拽。
    妙善“嗷”的一聲慘叫,抓著頭發怒道“長孫延你放開!”
    誰知妙善叫的越慘,長孫延抓得就越緊。妙善無法,隻得強行將他的手掰開,企圖拯救那朵珠花。
    長孫延人小力氣也小,三兩下便被母親將珠花奪了去,心下氣憤不過,張著嘴放聲大哭起來。
    妙善再三哄勸無果,又怕珠花鋒利傷著兒子,隻得命蘭兒開了妝奩取出一朵差不多樣式的絹花給他。
    長孫延是個見好就收的人,果斷止住了哭泣,一心一意擺弄著那支白海棠絹花。
    妙善看著珠花上纏繞的一縷青絲,隻覺得心頭都在滴血。
    蘭兒上前道“還是把小郎君給奶娘看著吧,公主和二位夫人好生說一會子話。”
    妙善遂將長孫延遞給蘭兒,臨了還不忘囑咐了一句“若是忞忞哭鬧,便抱他來找我。”
    蘭兒應聲去了。
    蘇氏笑問“忞是哪個忞?”
    妙善叫用手蘸了清水在一旁小幾上畫了幾筆。
    閻婉探著脖子看了許久,也沒看出那是個什麽字,倒是蘇氏點點頭笑道
    “公主真是用心良苦,起個乳名也要從《周書》裏尋來。”
    妙善含笑頷首。
    閻婉聽罷,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倒也沒說什麽。
    妙善有些腰痛,遂向後靠在軟枕上,問蘇氏道“大嫂嫂,你近日可進宮見到我母親了麽?”
    蘇氏點點頭“見到了,公主可是有什麽話要對皇後說?妾身願代為轉達。”
    妙善擺了擺手“我沒什麽要說的,我隻想知道皇後近來身體如何,我聽說她自上……自先皇去後,便一直臥病在榻,也不知過了年有沒有好一些?”
    蘇氏頓了頓,拉住她的手,道“這些事情公主就別管了,太子和陛下一直在為皇後尋找良醫,公主安心坐褥便好。”
    妙善看她形容,心下也自明白了七八分,卻還是有一點點驚訝。
    她本以為母親的病要到三四月才會發作,卻沒想到,真實的情況遠比她想象中嚴重的多。
    妙善此時恨不得插雙翅膀立時便飛回太極宮去,可她現在的模樣,就算回去了又能做什麽呢,隻會讓母親更為擔心罷了。
    閻婉也勸道“公主好生養著吧,其他的就不用管了。我們會照顧好皇後的。”
    妙善歎了一聲,道“我知道的,你們也都不容易,隻是我現在出了閣,我母親還望你們多照顧。”
    蘇氏忙道“這是哪裏話,我們作為臣媳,侍奉舅姑是應當的。”
    三人又說了會子話,便有膳房的人來請膳,妙善遂留著二人用了午膳,蘇氏看她麵有倦色,遂笑道“時日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宮了,你好生歇息吧。”
    妙善沒有挽留,隻是臨走前送了李欣一方上好的端硯。
    送走二位嫂嫂以後,妙善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剛叫蘭兒給她卸了頭發準備安寢,便瞧見乳娘抱著長孫延進來。
    妙善立時便精神抖擻,伸手接過兒子問道“有事嗎?”
    乳娘行了一禮道“小郎君吃過奶以後便不住哭鬧,婢子想著許是思念公主了,便抱他過來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妙善打了個哈欠,無力的揮了揮手。
    妙善又揮退了屋內的侍女,隻抱著兒子坐在榻上不住的打盹兒。
    長孫延許是感受到了母親的困倦,出奇般沒有哭鬧,隻安安靜靜的拽著紗帳玩耍。
    妙善實在忍不住,將兒子放到榻上,自己也隨之躺下,親了一口兒子粉嫩的臉頰,輕輕拍著他道“忞忞,阿娘困的不行了,你自己好好玩兒,別出聲啊。”
    話音剛落,妙善便支撐不住,頭一歪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妙善朦朧間看見阿娘站在自己榻前,像是在抱著自己的孩子。
    “阿娘——”妙善試探著叫了一聲。
    長孫氏衝她笑了笑,輕聲道“我來看看延兒,怕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了。”說罷,抱著長孫延便往外走。
    “阿娘!”妙善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翻身下榻便去追她,誰知一口氣竟順著長橋追到了立政殿外。
    妙善舉目一瞧,卻見這裏也並不像太極宮的布置,倒像是在山中掏了一座宮殿出來,四周皆是青山連綿。
    妙善跑的氣喘籲籲,扶著膝蓋喊道“阿娘,你等等我!”
    長孫氏轉過身,將長孫延還給妙善,抿嘴一笑“我就是來看看你們母子,你何苦追到這裏來,本想帶你進去看看咱們的新家,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快些回去吧。”
    ?“新家?我阿耶可在裏麵,讓我進去給他請個安吧。”
    ?長孫皇後搖了搖頭“你父親議政未歸,不便相見,三青,早些回去吧。”
    ?說罷,提著裙擺邁步便進了立政殿,殿門“砰”地一聲緊緊閉上。
    ?“阿娘!阿娘!”
    ?妙善撲到門上,拚命的叩響門環,門內卻一片寂靜,一絲聲響也不聞。
    ?妙善莫名悲從心起,抱著長孫延縮在門外失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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