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則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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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盈月!
妙善進太極宮向父親請安,李世民看女兒肌膚微豐,體態幽嫻,麵容恬淡平和,不似去歲那般強顏歡笑,心下也自歡喜,問女兒近來境況,妙善也隻含笑說些瑣事,絕口不提她與長孫衝在公主府之事。
“我聽說駙馬搬到你府上去住了?”李世民忽然問道。
妙善唇角抽搐了一下,大腦飛快運轉,思量著怎樣完美的回答這個問題。
“好了,你也不必費心回我,我隻是隨口一問罷了,你們夫妻的事我也不便參與,你什麽時候想和離回宮,便告訴阿耶,其它的,隻要你二人相安無事便好。”
李世民看出女兒心思,遂笑著一揮手,表示自己並非有意過問她的家事。
妙善舒了口氣,卻也才明白原來父親並非對自己的婚事不管不問,而是一直在等自己做一個決斷。父親好像一直便是這樣,縱使幼時對子女們再過嬌寵疼愛,一旦成了家室,便當即從原先的狀態中抽離出來,不再幹涉他們的私事,給予已經長大的子女足夠的尊重和自由。
李世民看她久久不說話,遂問道“在想什麽?”
妙善搖頭,另尋一話題將此事岔開,父女二人說著說著,免不了又將話繞到了太子身上。
提起李承乾,李世民剛才還晴空萬裏的心情頓時陰暗下來,忙不迭擺擺手道“莫要提他,今日我們隻好好的說些家常話。”
殊不知妙善今日便是為此事來的,好容易將話趕到父親麵前,自是不肯就此罷休,遂拉著父親的衣袖道
“孩兒前幾日去東宮看望兄長,兄長的情況很不好,但好在他仍願意與我交談,兄長說他很惶恐,他害怕阿耶會廢掉他,拋棄他。”
妙善在腦中好生斟酌了一番,將那日境況告知父親,自然,她刻意將一些父親聽了可能會傷心的話隱去不說,饒是如此,李世民仍舊長長歎了口氣,錘著腿道
“他倒底有什麽可怕的?!我人前人後,可曾有一次說過要廢掉太子?他又有什麽可顧慮的!”
“孩兒冒昧,隻是阿翁在大伯父麵前,可能也沒有說過要廢掉他吧。”
妙善下意識脫口而出,旋即便意識到自己此言乃是大大的不敬,但又覺說出來也沒什麽不好,反正這也是既定的事實,說不定還能讓父親因此明白過來。遂也沒有請罪的意思,隻微微欠身斂衽行了一禮。
想象中的暴風雨未曾來襲,李世民默然半晌,忽然淡淡說道“你說的沒錯,我也並非未曾想到這層因果,但他是太子。我對他,自然不能像對平常皇子一般偏寵溺愛。有些責任,他身為儲君理應承受,不該因一己私欲而心生怨懟。”
妙善道“兄長曾對我說,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也會累,也會焦慮,可是天下人卻把他當做一個帝國的符號,一個無休止處理朝政的工具,他隻是想要片刻喘息的機會,阿耶和那些臣子都不肯給他。”
李世民對此很不以為然“他若是這會子便覺得累,待我百年之後他登基為帝,怕不是便要過勞死了。”
妙善知道若順此說下去隻怕再難讓父親回心轉意,垂首思慮片刻,道“孩兒明白,阿耶對兄長寄予厚望,可是阿耶仔細想一想,兄長到底是如何變成如今這個模樣的?難道真的是他忽然轉了性情,成了個如此頑劣不堪的人麽?”
李世民蹙眉凝思半晌,緩緩道“好像自你母親去後,他便一日比一日頑劣叛逆,難道是因為他過於思念他的母親?”
妙善看父親逐漸上道,循循善誘道“那父親可知,為何兄長會那樣思念母親?甚至超過了其他兄弟姊妹。”
李世民仔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妙善笑道“父親和兄長都算當局者迷,有些事看不清楚,孩兒卻是知道的。母親所出皇子三人,父親確實更偏寵四兄,相對來說,母親就能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兄長自然更偏愛母親,可是,身為阿耶長子,他又何嚐不希望能得到阿耶的讚許和疼愛。”
“我理解他的心情,可他已經快三十歲了,他不是一個需要被我抱在懷裏哄的孩子,他得不到他想要的,便一味撒潑使性,他的這種做法,難道你不覺得幼稚嗎?”李世民恨恨一拍憑幾,咬牙道。
妙善微微錯愕一下,隨即調整思路,道“阿耶能說出這番話,便證明阿耶並不理解,因為阿耶和四兄一樣,都是自小便被偏寵的那一個人,所以自不會明白另一人的苦楚。而大伯父對阿耶的忌憚,兄長對四兄的怨恨,也多半是先帝和阿耶偏心所致。”
妙善忽然深吸了一口氣,道“此事根源實在阿耶,長樂說一句萬死的話,如今的太子和四兄,就是當年的大伯父和阿耶,如果阿耶不及時止損,恐怕也會重蹈當年覆轍。”
說罷,妙善撩衣跪地,舉手加額,鄭重朝父親深深下拜。
李世民不言,隻靜靜的打量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女兒,狹長的鳳眼中透出銳利的寒光,許久,方幽幽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為父的過錯?”
妙善身軀抖了一下,道“長樂不敢,以上此言皆是長樂一人愚見,但長樂還是希望,父親能親臨東宮,與兄長平心靜氣的談一談,或可破此局麵,不至到最後無藥可醫。”
李世民慢慢踱過去將女兒扶起,麵上仍顯出往日和煦的笑容來。他伸手將她散落的鬢發籠好,輕聲道
“回去以後,你給你哥哥縫一個涼枕。”
妙善?
李世民拍拍女兒的肩膀,仍笑著“其它的不必管了,做好以後帶著涼枕進宮來。”
妙善抬眼瞧了瞧父親,當下便明白過來,忍不住含笑躬身行了一禮“孩兒明白。”
一個半月後,妙善帶著縫好的涼枕,歡歡喜喜的入了太極宮。
李世民自也狡黠,抱著那枕頭看了半晌,嘖嘖稱歎“小五的女紅做的越發好了,改日給阿耶也做一個。”
妙善聽了,忙命丫頭將一隻翹頭玉枕奉上,笑道“這是孩兒特意挑選的,可緩解阿耶的頭痛。”
李世民喜不自勝,一迭聲叫人將玉枕放到榻上,拉著女兒的手笑道“今日正好阿耶休沐,我們一起去東宮看你兄長。”
妙善看他一臉神采飛揚,絲毫不見原先怨懟陰鬱之色,欣慰之餘卻也有些奇怪,斟酌了一番,問道“要不要派人去東宮,也好讓兄長早作準備。”
李世民笑著擺了擺手“不必,我們悄悄的去,也不帶儀仗侍從,隻坐一乘步輦從通訓門出去,給他一個驚喜。”
對於父親的這個決定,妙善覺得有些不妥,但卻也一時找不出什麽理由來反駁他,遂也隻覺得由他去了。
李世民特意用玉簪重新盤了發,上身穿一件月白交領廣袖綾子衫,下身穿一條繡花鴉青色羅裳。
妙善打量了父親一眼,從架上取下一柄七寶長劍給父親掛在腰上,笑道“阿耶這樣裝扮,倒真像個仙風道骨的仙長。”
李世民撫掌大笑,卻也並不否認,樂嗬嗬的接受了女兒對他的讚美。
二人遂一人乘了一抬黃藤竹輦往通訊門去,隨侍亦隻不過三四人而已。
二人步輦一前一後在太極宮禦道上行走,李世民突然扭頭問她
“小五,你覺得太子這會子在幹些什麽?”
妙善尷尬的笑了笑,道“……許是在看書,或是休息。”誠然,以她前幾次去東宮的所見所聞,她不敢保證這一次兄長不會做出些什麽驚世駭俗的事。
大約一柱香的功夫,步輦在通訓門外停下,東宮守衛見聖人親臨,忙不迭要進去通報,李世民笑著一擺手,道“不必通報太子,孤自己進去。”
東宮守衛互相看了一眼,隻得長長一揖“臣遵旨。”
妙善甫一進東宮,便覺得今日氣氛有些格外的不同。偌大前院,竟看不到幾個宮人來往走動,宮中諸殿亦是大門緊閉,整座東宮仿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心下正想著,便看見李世民隨意拉了一個侍弄花草的婢女問太子在哪兒。
那婢女顯然是新召進宮的,並不認得眼前這位衣飾素淨的英俊男子便是當今聖人,還以為是太子某位不知名的好友,遂笑道“殿下在麗正殿午憩,郎君找他有事麽?”
李世民笑答“無事。”
那侍女說出“午憩”的一瞬間,妙善的心頓時“咯噔”一下,心裏頓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由自主的雙手合十,暗暗祈禱兄長真的隻是單純的在一個人睡午覺,而不是在作些別的。
得知了兒子的具體方位,李世民理了理衣衫,大闊步朝麗正殿走去。妙善小跑兩步跟上父親,斟酌一下,道
“父親,一會兒讓女兒先進去可否?”
“為何?”李世民一挑眉,對女兒這個請求表示不解。
妙善解釋道“父親乍然來訪,兄長想來是很驚異的,長樂先進去看看,免得兄長失禮。”
李世民對此不置可否,卻也並未拂了女兒的麵子,隻沉默應答,再無其他表示。妙善鬆了口氣,跟著父親往麗正殿走去。
同別的寢殿一樣,麗正殿也是屋門緊閉,廊下不似往常一般站著侍從,反而是空無一人,隻有架上金絲雀間或鳴叫一兩聲。
妙善心裏暗暗叫苦,看這情形想來李承乾在裏麵正作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心下想著,便見李世民緩步上了台階,伸手便要叩門。
妙善三步並作兩步奔過去攔住父親,笑道“孩兒先進去,嚇一嚇兄長。”
說罷,不等李世民反應,伸手將門推開,邁步進了屋子。
出乎意料的是,房中竟空無一人。
妙善試探著叫了一聲,卻無人應答,隻是臥房內隱隱約約傳來些嬉笑交談之聲。
妙善心中警鈴大作,疾步向臥房走去,掀開竹簾,卻見房中帷幔低垂,重重帷幔之上,映著一對抵死糾纏的身影。
仿若從天而降一道驚雷,直直朝著劈將下來。
卻也隻是訝異了一瞬,下一刻,妙善飛速轉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前殿,欲伸手去關上那扇虛掩的門。
終究是慢了一步。
她的身後,李世民一雙鳳目眯起,緊緊盯著那對糾纏的身影,眼裏透出冰一樣凜冽的寒氣。
“……父親,別……”妙善唇角囁嚅,卻如鯁在喉,說出的話也是零碎不清。
“蒼啷”一聲,長劍出鞘。
李世民身手將女兒護在身後,揮劍斬斷隨風妖嬈擺動的緋紅帳幔,妙善站在他身後,能清晰的感受到父親從內而外,從上到下散發出的熊熊怒火。
與他不同的是,妙善整個人如墜冰窖,心中是事情敗露之後絕望到極致的平靜,靈台空白一片,隻不斷重複著一句話完了!
帷幔盡斷,露出榻上光景。妙善看清眼前景象,稍稍鬆了一口氣。
彼時稱心已穿戴整齊,舉手加額跪伏在地,口稱“聖人萬福”。李承乾拖著一隻病足,費力去夠掉在榻邊的外衫,李世民看了看,用劍將羅衫挑起,晃悠悠舉到他麵前。
李承乾忙撐起身子伸手去夠,抬手之間月白小衣微微敞開,露出裏麵精瘦的胸膛。隻見白皙的皮膚上,赫然三四道通紅的細長指痕。
李世民眉頭微蹙,忽然將腕一抖,原本拴在他腰間的劍鞘不知何時滑入掌心,他輕輕將袖一揮,便聽李承乾慘叫一聲,跌回榻上。月白小衣被生生抽來,露出他肩膀上約莫三指寬凸起的血痕。
妙善未及反應,又聽李承乾接連慘叫兩聲,徹底趴在榻上再也爬不起來。
“父親……父親緣何要這樣對我?”李承乾捂著傷口,忍著鑽心的疼,哀哀問道。
李世民冷笑一聲,伸出鐵掌一般的大手抓住他的衣襟將他從榻上拖下來,道“我怎樣對你,你自己還不清楚嗎?”
此話一語雙關,既有對他方才所作之事的憤怒,更多的,則是感歎這些年來自己對他的苦心栽培付之東流。
李承乾費力撐起身子,搖搖晃晃站起來,狀似極恭敬地行了一禮,一雙眼卻直勾勾盯著父親,語氣涼薄
“承乾清不清楚並不重要,反正父親已經認定了不是嗎?”
李世民握著長劍的手青筋暴起,麵上卻仍是冷冷淡淡,他的目光慢慢從地上挪開,投向仍保持著稽首大禮的稱心。
一道逼人寒光閃過,電光火石之間,鋒利長刃悄然抵在稱心修長細嫩的脖頸上,稱心全身一顫,將頭伏得更低,低到隻能看見他鴉青長裙下隱隱露出的薄底皂靴。
頭頂上方,帝王低沉的聲音傳來“你是稱心?抬起頭讓孤看看。”
稱心連連叩首,而後方緩緩將頭抬起,將一張淚痕交錯的清秀麵容呈現在今上麵前。
李世民大驚,雙手劇烈顫抖起來,差點連劍也抖落在地。
妙善也是一驚,這副麵容竟比上一次見到的,更像已故的文德皇後。
震驚之餘便愈是盛怒,李世民忽然意識到什麽,反手便是一劍將他薄薄兩層春衫劃開,同樣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令人觀之便麵紅耳赤的曖昧痕跡。
李世民勃然大怒,抬手欲掌摑稱心,卻始終無法對著這張酷似亡妻的臉施以狠手,兀自高揚著手怔了半天,忽然歎了一聲,狠狠甩了自己一個耳光。
“阿耶!”妙善大驚,撲上去抱住父親,淚水奪眶而出。
李承乾也驚呆了,愣愣望著父親,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稱心見此情形,更是叩頭如搗蒜,不住稱自己“罪該萬死”。
李世民哭倒在地,朝著天邊叩首,泣道“世民不肖,上不能奉養祖宗,下不能教導兒女,叫我李家出了一個這樣狂悖忤逆之徒,世民再無臉麵去見李氏先祖,世民有罪!”
妙善隨之跪倒,緊緊攀住父親,泣不成聲“阿耶何必如此,莫要氣壞了身子,兄長,兄長想來是有他的苦衷。”
“苦衷?”李世民怒極反笑
“他連自己的母親都敢覬覦肖想,還有什麽事是他李承乾做不出的?!”李世民氣得渾身發顫,若非妙善死死抱住,隻怕立時便能過去活撕了那個不孝子。
李承乾聽罷,原本還有些錯愕的麵容慢慢變得冷淡,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譏笑,輕聲道“原來父親今日並非是來東宮看我,而是和長樂串通好來抓我的錯處,好名正言順地廢掉我。”
“他是咱們的父親,你怎能如此詆毀他!”妙善駁道。
“妹,直到現在你還沒看清楚嗎?他從始至終就沒相信過我,我在他眼裏,就是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人。他相信別人口中的我,相信他自己看到的我,他唯獨不相信的,便是我這個人啊。”
“事實擺在這裏,你要我怎麽相信!你若非覬覦你母親,又為何會尋一個如此像她的禁臠,還對他做出那種事!”李世民捂著心口捶地大吼,一看到稱心那張臉便覺得心肌梗塞,一想到他們方才可能發生的事情,便不由自主反胃想吐。
李承乾也無意解釋,隻是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淡淡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說什麽了,阿耶既然已經認定了我就是那大奸大惡之徒,就把我廢了吧,也好讓我和稱心安然度日。”
一聽這話,李世民原本稍稍平息的怒火蹭一下熊熊燃燒起來,他一把推開妙善,抓起掉落地上的長劍,晃悠悠朝稱心走去。
“既然你這麽在意他,我便殺了他永絕後患!”
“不要!”
此時的李承乾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瞬間便擋在稱心身前,張開雙臂牢牢將他護住,整個人弓著身子,呈一種極戒備的狀態與父親兩廂對峙。
“孽障,你竟為了一個下賤的徘優孌童這樣與我作對,我這些年教你的忠義孝悌,禮義廉恥,都被狗吃了嗎?!”李世民怒極而嘯,身子控製不住想往後仰,幾欲昏厥。
“他不是你們口中下賤肮髒的徘優,他心明如水,言行端正無絲毫錯處,他甚至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幹淨!”李承乾也絲毫沒有要服軟的意思反而步步緊逼,一句一句,就像刀子一般直朝著李世民傷處捅去,直氣得李世民恨不得提刀殺了他。
妙善看著父兄二人如此激烈的爭吵,好幾次張大嘴巴,卻一句寬慰的話也說不出口,隻得兀自急得眼淚直掉,想要不管不顧的大哭一場。
“殿下!”
李承乾身後忽傳來一聲平靜的呼喚,聲音不大,語調平穩,卻瞬間製止了這場似乎無休止的爭吵。
稱心慢慢從李承乾身後走出來,盡力籠好方才被李世民割開的衣衫,跪倒在地,以手加額朝著今上鄭重下拜,高聲道
“是臣妖言惑主,蠱惑太子殿下。臣罪無可恕,還望陛下降罪。”
“稱心你為何如此!”李承乾大慟,撲上前伏在稱心身上淚流滿麵。
與李承乾不同,稱心顯得尤為平靜,他轉過身又朝李承乾叩首,道
“臣螻蟻之身,能得殿下如此垂青已是三生有幸,臣卻一再失禮僭越,罔顧君臣綱常,臣有罪,還望殿下以國法為重,莫以一己私情而斷送清譽。”
說罷,又朝李承乾重重叩首,而後仍轉向李世民,垂首斂目,再不看太子一眼。
妙善見此情形,反而稍稍鬆了口氣。李世民並非濫殺之人,方才要賜死稱心多半也是極怒之下說出的氣話。稱心是個聰明的,知道在此時全權攬下罪責為太子開脫,實是保全了父子二人的顏麵,也算是給了自己一次求生的機會。隻要兄長能借此與他斷了關係,想來他二人今後除了不會相見之外,多半是安然無恙的。
可觀李承乾神色,想來他並沒有領會到稱心的良苦用心。
果然——
李承乾膝行幾步跪倒在父親麵前,一改方才疾言厲色的模樣,扯住他一片裙擺苦苦哀道
“父親,我求你放過稱心,承乾願領受所有責罰,稱心是無辜的,是我強迫他與我交好,所有種種都是我一人所為,與稱心無關,我求你放過他!”說罷,不住朝父親叩頭,泣涕漣漣,語狀甚哀。
若非眾人在場,妙善真恨不得一棒子將他敲醒,再搖搖他的頭看裏麵是不是裝了漿糊!他於別事可謂冰雪聰明,怎麽偏在“情”之一字上犯了糊塗,若說方才稱心還可活命,如此一來,便可算徹底玩完,就算是大羅金仙下界,怕也是難逃一死。
妙善想著,腦中忽憶起前些年母親對她說的話
有些事不是因為你喜歡一個人便能夠為他什麽都不顧,這樣反而會害了他。
如今看來,真真是一點也不錯的。
李世民顯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隻見他握緊了長劍,看向稱心的目光帶著凜冽殺伐之氣。
李承乾見父親如此情形,情急之下又轉而去求妙善
“三青,你幫哥哥求求阿耶,你是知道的,稱心是個好孩子,他不能死。哥求你幫幫哥哥,哥求求你。”說著,欲伸手去拉妙善裙擺,忽然被李世民一腳踹在胸口。
李承乾仰倒在地,捂著胸口抽搐片刻,嘴角溢出一絲血痕。
“你作下這等醃臢事,竟還有臉求你妹妹!”
李世民暴起,伸出鐵一般堅硬的臂膀將女兒緊緊護在身後,對著李承乾破口大罵。
李承乾費力撐起身子,卻再不敢說話了,隻是連連叩首痛哭,光潔的額頭上青紫一片,隱隱透出一抹血色。
稱心自知今日必死,心中也再無顧及,遂朝今上斂衽行了一禮,道
“聖人,稱心有一肺腑之言,欲告知聖人。”
“……你說吧。”
“稱心雖是一太常樂童,卻蒙太子殿下厚愛,得以近身隨侍。這些年,殿下所作所為皆看在眼裏。臣非太子恩師,也不是禦史台諸位諫臣,但臣還是想說一句太子所為,實乃無奈之舉。此事牽連甚廣,並非太子一人作下的局麵,還望聖人明鑒。臣死不足惜,但太子為國之儲君,實不可妄然搖擺。”說罷,又轉身朝太子躬身下拜
“臣此生,能得殿下這一知己,死而無憾。”
他默然起身,緩緩勾起唇角,蕩漾出一抹如水的笑意。
“稱心!”
耳邊響起李承乾近乎瘋狂的嘶吼,妙善渾身一震,呆呆垂首望向那個直直衝向李世民的嬌弱身影。
利刃瞬間劃破他細長的脖頸,鮮血如噴泉一般霎時從那猙獰的劍口噴湧而出,灑在了妙善淡藍色裙擺上,如同盛開了幾朵妖冶的紫紅鮮花。
稱心如同一隻失去牽引的傀儡,軟綿綿的滑落在地,無聲無息的倒在那片血泊當中。
這是妙善第一次見到,一個人以這樣悲壯慘烈的方式在自己麵前死去,靈魂好似被鍾磬猛地一擊,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她側過頭不忍再看這副堪稱淒涼的畫麵,鼻尖酸澀無比,俶而落下豆大一顆晶瑩的淚珠。
李世民也大為錯愕,不過麵上卻仍是冷冷淡淡,他看了看已然死透的稱心,目光中透出了一抹惋惜之色。
他回頭,淡漠的吩咐著身後的侍從
“太常樂童稱心妖媚惑主,現已伏誅,著以安葬。東宮其餘人等皆嚴查,送有司審問。太子足疾複發,臥榻不起,特命其在東宮療養一月,朝會公務皆免,無事不得擅出東宮,另加派兩隊禁衛軍,日夜看護東宮。”
說罷,不顧身後幾要衝上去與他拚命的李承乾,大踏步推門出了麗正殿。
妙善躊躇片刻,還是提著裙擺去追父親。
身後宮門緩緩關閉,李世民行至廊下,身形忽然晃了兩晃,靠著廊柱慢慢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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