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二十一章 熹光映潭生 正典立誓盟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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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繹下山之後,我便一心撲在研習金撰全錄上。金撰全錄的初策我已習過,此番便自平策開始練起。
    習武之人,對典籍法門的領悟能力,往往為其自身的武學修為所限。從前我修練平策之時,常覺深奧難諳,是因為我本身內功尚淺,對許多高深精妙的招式從何而生發,又從何而收止不得要領。而淨劫道長將其純陽內功傳於我後,與我本身所持至陰內力相融,所生之中正內勁卻是驚人的深厚綿淳。如今我身負如此內功,再行修練平策,往日無論在運導真氣還是收發招式上所存的疑惑,竟都迎刃而解。
    從前地月心經中的藏真劍法與靈虛折損手雖功力寒邪,不宜再練,但卻叫我對兵刃與拳腳功夫上招式的千變萬化大開眼界。加之我曾目睹震陽觀中華虛與晦明法師一場大鬥,又曾與孟興川親試過陣,這三人俱是當世高手,觀陣或對陣一場,在臨陣的經驗與機變上便大有獲益,可說是勝過平常千萬場比試。是以我此番修習金撰全錄,不光暢達無阻,進速亦是驚人,大有一日千裏之象。而我每每往更高一層進習,亦常感歎金撰全錄中內功心法與外家招數的精妙絕倫,更欽佩先世五教主之曠世武學高才。
    小一個月下來,霍繹並沒有按照他口中所說的“幾日”回到萬澗峰來。玉家兄弟上山來捎過一次話,說是霍繹帶著人回應天府去了,叫我安心在山上等他,他會盡快回來。
    我沒有多問,也知道問不出什麽,隻是難免有些牽掛。他沒有親自上山來告訴我,想來是走得比較急,想起昭曦公主昔日所言,難道是京城中出了什麽事?我拿起了擺在兵器架上的碧水青天劍,引長劍出鞘,不知這贈劍之人現下又在何方?罷了,他既然叫我安心,我聽他的話安心便是。
    閉關修練金撰全錄的日子裏,時間亦變得飛快。立秋後的秋老虎才燥熱了不幾天,下過兩場雨後,季節轉換最是鮮明的山裏已是秋涼愈盛。正如摩詰詩雲,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這日我本召了三使與各領執到天澗宮大殿議事,可我方拐到正殿的空場前,便遠遠見殿門外圍了一圈人。我走到近處,才見原來是執規使關勁鬆在給諸領執演練一套刀法,崔姑姑與唐慈亦在一旁觀看。
    眾人見我到欲要行禮,我隻揮手示意不必。關勁鬆餘光見到,當下便也刀勢不停。崔姑姑走到我身邊,笑道:“執規使新練金玉刀法,說是小有所成呢。這不,叫大家起哄著演練演練,教主看著如何?”
    隻見關勁鬆手拿修玉刀,縱劈斜刺,橫掄落砍,一陣疾舞勁攻,修玉刀寒光隱隱,影變千形。我雖偶爾能瞧出幾個破綻,但以關勁鬆的武功底子來看,他應已是對這套金玉刀法下過苦功夫研習了。更重要的是,關勁鬆刀勢雖猛,進招也快,卻是渾沉持正,分毫不見成元渙從前使刀時身上的邪性跟戾氣。
    我不禁讚道:“果然,修玉刀被不同的人拿在手裏,有不同的氣質。個人的心性不同,竟能將同一套刀法使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關勁鬆聽出我是在誇讚他,忙收了刀式,行了一揖道:“多謝教主。”周圍眾領執亦皆對執規使的刀法高聲叫好。
    一套金玉刀法演畢,眾人便隨我進殿。天澗宮正殿中的教主鐵座寬大威嚴,這是我第一次十分仔細地打量它,鐵座高起的靠背上有向四周蜿蜒的黑銅利刺,似數條張牙舞爪盤踞的毒龍,細看之下不禁叫人目眩。我心道,這金沙教中的東西當真都詭譎得很,連一把座椅,都像那金沙神功與地月心經一般,仿佛有攝人心魄的魔力。
    我的身子比照平常男子的身軀本就纖瘦許多,坐在這鐵座之上便更顯其空曠。我麵色平淡如水,瞧著殿中集結的金沙教眾人,心情卻有些許的迫不及待。隻消今日事畢,我便可以離安心放手金沙教教主之位近上一大步。
    我平常地從袖下取出一冊書籍,殿中眾人屬唐慈最先認出:“教主手中所持,莫不是本教聖功金沙神功之典籍?”金沙教中向來以武學典籍為尊,眾人聽罷,這便要齊齊下跪叩拜。
    “不必跪了。”我鄭重道。眾人見我竟出此言,又神色肅穆,皆是不明所以。我起身往鐵座旁走了兩步,伸手將金沙神功秘籍的一角對準了高架燭台上正燃著的燭火。
    “教主不可!”唐慈聲情急迫,高聲喊道。底下一眾領執一時皆驚,也俱是附和,有的已經紛紛跪下,唯有崔姑姑與關勁鬆相視一眼,並不言語。
    我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書籍的頁腳燃起一縷輕煙,眨眼的功夫半部書經便已被燒得發烏發黑。
    “教主慎行啊!這金沙神功秘籍乃是多位先教主嘔心瀝血所撰,教主如此冒犯本教聖典可是失了對列位先教主的敬崇之……”唐慈不再說下去,因為原在我手中的這冊書籍已然化作了飛灰碎片,散落到燭台座下,堆出薄薄的一層。
    唐慈隻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燭台下的一堆薄灰,他知道自己再說什麽,也都已經來不及了。諸領執站著的,跪著的,見我乍行此舉,一時麵上皆是震驚與惶恐之色交替。
    “本教的聖功秘籍,從來隻有一部金撰全錄。”我的聲音並不高,卻異常的堅定沉穩。“金撰全錄乃本教五教主所創,亦是本教興盛壯大之本源,本教四金沙使所習金雲劍法、金石掌法、金玉刀法與金索鞭法皆是源於此宗。這金撰全錄中的功夫,才是本教正統。”
    唐慈似覺金沙神功被毀,甚是荒唐可惜,隻道:“隻是這金沙神功,何嚐不是列位先教主花費逾百年時間融匯貫通所創?既然同本同源,何苦不肯使其同存?”
    我複坐回鐵座,“同存?掌籍使難道忘了先教主就是因為修練金沙神功中的木石同焚十一式而暴斃身亡?”
    唐慈在我逼問之下,無言可答。我續道:“就連本座自己,何嚐不是因為修練附在金沙神功後麵的地月心經而深受其害,幾近自毀根基。一味地追逐功力速成,終究不會是武學正道,不論是金沙神功,還是地月心經,看似易得迅猛進展,實則卻極易使修習者走火入魔,被其邪性反噬。正因為本教多任教主皆習此功,本教才會被眾多武林別派歸為邪魔之教。本座不欲再為本教樹林立之強敵,是以才痛下決心,從我輩起,廢棄金沙神功,更罷本教後繼之人習武貪圖冒進之念,斷其舍難取易、棄正從邪之路。”
    我一席話畢,殿中諸領執皆有些無所適從,似覺得我所行在理,又似覺得有些逾矩出格,一時不知該作何應對。
    須臾,崔姑姑首先打破沉默:“教主匡正習武之念,複尊本教聖典,如此果斷大智之舉,功綿後輩。”關勁鬆亦道:“教主痛定思痛,當機立斷,除本教沉疾舊病,開全新氣派,屬下感佩欽服。”
    揚名使與執規使二人已出此言,我便一眼望向還未發聲的唐慈。
    唐慈心裏想必再清楚不過,此時的我,與剛剛繼任金沙教主之時,無論是武功還是心智之上,皆已有天差地別,如今他也實在無謂在這人心所向之事上與我再生嫌隙。
    沉默須臾,唐慈終深行一揖道:“混淆百年,本教聖典終得歸正,可喜可賀!”唐慈言罷,諸領執俱皆再無疑義,齊齊拜賀聖典歸正。
    我心下再明白不過,其實隻要人心歸服,想要做何事便皆是少有阻礙。此刻的我,仿佛驟然卸下一副久負於肩的重擔,心間忽見通透光亮。廢毀這部金沙神功,這是我初登教主之位時便一心想做的事。隻是中間波折許多,甚至連我自己都險些因修此中之功而踏上邪路。好在從今時往後,不論是金沙神功,還是地月心經,都將永不複存於金沙教中。
    眾人禮畢,我方續道:“本座此番自上而下清改教風,目的之一也是為讓本教能真正與中原武林大道相生相榮。其實正邪之分,不過是世人定義,本座從來皆以為,諸門各派本無正邪之定數,問心無愧便是心數正,按部循典則是武學正。若本座,或本教後繼教主,有幸可修金撰全錄有成,複五教主在時本教之盛況,如此行坦蕩正途而揚本教之名,豈不叫五派,甚至天下英雄刮目相看?”
    “本教傳令使曾為平息本教與五派的紛爭而隻身獨赴震陽派,傳令使的胸懷遠慮,本座亦是過了許久才明白。七年前萬澗峰一戰,多少本教弟子與五派中人受難,冤冤相報,不過是一損俱損。正因本座亦曾有行差踏錯之舉,所以愈知平和處世之珍貴。本座於震陽觀中,曾應許淨劫道長三件事,第一,餘生絕不濫殺一人,第二,金沙教弟子絕不濫殺一人,第三,金沙教絕不再與五派起相爭之事。不知三使與左右領執做不做得到,約束教中弟子,與本座共守此諾?”
    唐慈想來心裏清楚,我這話第一個便是說給他聽的。他便表率道:“教主之諾,即是屬下之諾,即是金沙教之諾。”
    殿中眾人此時皆已知淨劫道長不計前嫌,以畢生修為救我性命之事。除了崔姑姑與關勁鬆等原本就主張與五派修和之人,就算旁人原本心有對五派的敵意跟仇怨,此刻也知不該再提了。於是眾人便齊聲複道:“教主之諾,即是屬下之諾,即是金沙教之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