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二十章 皓腕執銀杯 星月動春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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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曦這話追問得蹊蹺,我還未想明她是否有別的意思,霍繹的臉色先沉了下去。正巧方才那護衛端了一碟紅豆糕上桌,霍繹拿起一塊,遞到我手裏,轉頭又衝昭曦道:“她叔父是金沙教傳令使易之信,公主難道不知道麽?”
    我瞧霍繹的意思,是叫我隻管吃東西,不必回答,便隻低頭抿了一口糕點在嘴裏。那紅豆糕香甜軟糯,入口即化,我吃得開心,倒懶理他二人再要爭辯些什麽。
    昭曦麵上猶帶笑意,似並不覺得霍繹冷語衝撞,隻道:“我不過是擔心安姑娘家裏沒有個主張婚嫁大事的人。你若是不想談這個,就不談了。”
    昭曦將烹好的茶倒進公道杯中,又以茶夾將聞香杯與品茗杯一一分好。我放下手中糕點,笑道:“好茶者眾,懂茶者寡,公主茶道頗精。”
    昭曦將聞香杯斟了七分滿,先遞一杯與我道:“全賴霍繹往日教的好。”
    我接過白瓷杯的雙手有一下輕微的顫抖,不過很快心下便釋然,昭曦這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我如何不知。
    我將茶湯倒入品茗杯中,輕輕嗅了嗅聞香杯中的餘香,讚道:“茶香雖淡,卻鮮醇襲人。”又輕啜一口品茗杯中茶,續道:“此茶茶葉碧綠油潤,茶湯嫩黃明亮,滋味清香回甘,確是蒙頂茶中極品。就連公主這套瑩白如玉的白瓷茶盞,亦是最試茶色的好東西。”
    我斜了一眼霍繹,眼中帶笑,“霍都統教了公主一手選茗烹茶的好手藝。”霍繹忙換了一副與我無關的神情,本要拿起的茶盞的手也倏然鬆開,隻一邊搓著手,一邊眼神又望向別處,似尋不到合適的話接過。
    昭曦不禁失笑:“何止是茶藝,應天府中的各色佳釀,還不是他帶我品遍了。”昭曦仿佛想起了什麽趣事,豐盈玉潤的麵目上笑意更濃。高聳發髻上插著的鎏金步搖墜到鬢邊,搖曳中愈發與她眉梢眼角的媚意相映,風姿綽約。
    “再就是棋藝,除了下棋,便是武藝了。”昭曦果然綿裏藏針的話語不停,越說越是興起。“霍繹怕我一個女子行走江湖不方便,還曾專門教了一套短刀刀法給我,叫我防身。有一招叫什麽來著,我這人習武天賦向來不高,怎麽也使不明白,他就靠在我的身後,抓住我的手腕,左劃一圈,右劃一圈,就那樣一下子刺出去了。”
    昭曦眼波曼曼,不理霍繹越發難看的麵色,笑吟吟道:“其實我身邊時時都有那些星水衛跟著,哪裏用得上呢?”
    “公主。”霍繹打斷道。他麵上已不是方才那般說笑的臉色,倒仿佛真生了幾分不悅,隻是克製著,並不想發作。“我與公主相識甚久,公主請煙雲留下來,若隻是為把舊事這樣一樁一件的講下去,隻怕要講到天明了。”
    霍繹在稱呼上的遠近分明,似乎無意間刺到了昭曦的痛處。昭曦的笑意滯在臉上,聲音亦明顯冷了下去:“都說過不必叫我公主了,打從方才安姑娘進而了門,連著叫了幾次了。”
    周遭氣氛莫名的尷尬起來。我隻暗覺這昭曦公主實在是太過喜怒無常,她願意時,便盛情飽滿,笑意迎人,可但凡有一點觸到她的不願,她當即便能拉下臉色來,毫不顧及身邊人的感受。
    昭曦許是性子驕縱慣了,可霍繹也不是聽得慣帶刺言語的人,他隻淡著聲道:“是我過去太不知進退了,從前的莽撞,還請公主忘懷。”
    霍繹似在說著稱呼之事,可言語之下又像在說著什麽別的事。他直站起身,又輕扶了一把我的胳膊,我會意,便也隨他站起。
    霍繹道:“蒙頂甘露是好茶,可是茶道修的本是清心靜念,若烹茶之人心思不淨,原茶再好,客人也品不到這本該有的茶味茗香。以茶為媒,公主的會客之道我們已經見識過,多謝公主的殷勤款待。”
    昭曦見霍繹忽生去意,似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講話的語氣,但她頤指氣使慣了,也不甘就這麽軟下聲來認錯,隻眨了幾眨眼睛,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道:“夜既深了,你便去送送安姑娘罷。”
    霍繹道:“我不是要送她走,是要跟她一起走。”昭曦聞言頗驚,瞪著眼睛定定望住霍繹,眼眶中竟忽閃過一汪淚意,“你當真要走?”
    霍繹見她忽然生了這樣的委屈,倒是一時不忍,神色語氣也不像方才一般針鋒相對:“新宅子我置辦的差不多了,早晚要搬出去。你不喜外人打擾,常住此處,我與在外的曾伯他們聯絡起來也費時費力。新宅跟這處宅子在一條大道上,隻是更靠城裏一些,就隔著兩個街口,你這邊若有何事,我也方便照應。”
    昭曦的負氣之色不見緩和,霍繹頓了一頓,又道:“公主這一趟出來好久了,左右星水衛現在手上也沒有案子,公主早些回應天府罷。”
    霍繹話畢,便領著我往外走。昭曦有些急了,在我們身後追問道:“你身上不是也沒有差事麽?你不是也沒有回京麽?”
    霍繹兩耳雖聞,卻不想與她再糾纏,腳下並不停步。
    “霍太師非要保兵部!”
    昭曦忽然喊了這樣一句,門口的兩個護衛原本已伸手要為我二人開門,霍繹卻忽然腳下一滯。
    昭曦見霍繹停步,忙又道:“不彈劾兵部的左副都禦使是我殺的,我暗裏已經給霍太師去過信了,告訴太師聖上此番是鐵了心要大動兵部,可太師似乎執意為之,並沒有收手的意思。當局者迷,你都不用回京師,去勸勸你的兄長麽?”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昭曦與霍繹提起朝堂之事,可昭曦如此生疏地稱自己的父皇為“聖上”,卻一意地袒護偏幫霍氏,倒真像把自己當成了霍家的人。
    霍繹回身,心中似起沉沉思量,眉宇間的神色一時不好琢磨。
    昭曦上前兩步,又道:“數月前霍太師未稟聖上,擅見了藩屬國來朝的使臣,事後還把罪責一應歸到了禮部安排不當之上,禮部又歸咎於中書,最後事情還不是原樣捅回了聖上那裏。此事本已惹了不少注目,卻未見聖上下何處置的旨意,我得到的消息,是霍太師私扣了彈劾這件事的折子。此事若是他朝傳入天聽,那是多大的……”
    “你不說,誰會說?”霍繹打斷了昭曦的話頭,“這麽多年,天聽如何,難道不是取決於星水衛?”
    霍繹一語畢,片刻的對視之下,他與昭曦仿佛陷入了一陣相互牽製的膠著。
    半晌,昭曦又欲再說,霍繹卻道:“兄長伴君多年,分寸還是懂得拿捏的。若有一天還需要我這個做弟弟的去提點,那兄長的太師之位,多半也坐到頭了。不過,公主這許多年著意幫襯霍家許多,我早該多謝。隻是想著公主與霍家多年的情分,說謝字,反倒顯得生疏了,想來公主聽了也不會受用。”
    昭曦聽到這裏,已知霍繹此時去意已定,便淡淡一笑,道:“不錯,你我是有著多年的情義在的,非是他人一朝一夕可比。罷了,你要走便走,待你新居喬遷之時,別忘了請我去熱鬧熱鬧。”
    霍繹未置可否,隻行了一便禮,便帶我出了宅子。
    我原騎了一匹馬來,一名星水衛給霍繹又牽來了一匹,霍繹卻未領情,隻打發那星水衛將馬又牽了回去。
    霍繹大步躍上了我騎來的馬,又看了看仍在馬一旁站著的我,道:“不上馬麽?你若不上來,我就先走一步,回天澗宮了。”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搶了別人的馬,還這麽理直氣壯?我方伸手欲握韁繩上馬,霍繹一把抓過我的手腕,運起內勁把我整個人提上馬來,靠坐在他身前。
    我知道他是跟我玩鬧,便未使出內力反向震開他,隻佯作質問道:“有人不是自己從天澗宮別苑搬下來了麽?這樣就打道回府,不覺得丟麵子?”
    霍繹兩手圍住我,拉穩了韁繩,趕著馬兒慢走了起來。“誰說我要回天澗宮別苑?”霍繹道。
    我疑道:“那你還有何處可去?”霍繹把臉湊到我的左耳邊,吹著氣道:“當然是去你的起居所。”
    “你胡說什麽!”我惱他沒正經,身子往右邊一躲,卻又撞到他的右臂裏。霍繹見我怎麽也躲不開他,一副得逞樣子,隻在我背後不出聲地笑個不停。
    “不過,你這些日子都是在昭曦公主的宅子裏住的?”我問道。
    “不錯。”霍繹毫不遮掩答道。他雖承認的大方,像是問心無愧,可我一想到昭曦與他在一起時的模樣,心裏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別扭。
    “這些日子你不也都是在震陽觀中住的?”霍繹忽然這樣反問道。
    “你……我……”我一時氣結,“這兩件事怎麽能同日而語?”霍繹見我認真起來,反覺好笑:“這回你知道我每次被你逼問都是什麽樣的心情了罷!”
    我明知故問道:“我幾時逼問過你了?我從來都是……善意的過問。”霍繹似是不服氣,箍著我身子的兩臂又緊了緊,“你什麽時候也這麽會強詞奪理了?”
    我側過頭,隻拋給他一個“拜你所賜”的眼神。霍繹倒是神色怡然,一副當之無愧的神情,又笑道:“青出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