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飛燕始縱騁 金玉有相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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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叔叔幾句話說完,已是給了我應對的時間,我道了一聲好,足下一點,已從窗口一躍而出。
    青廬外是大片的空地,青溪橫亙於前,向西流向竹林。我心知若進入竹林,我熟悉地勢,便有如進了天然屏障一般,可讓易叔叔更難追上我。但心裏總是對自己的這套功夫存了自信,倒要在這曠野之上與他一較高下。
    易叔叔見我並不入林子,便多使出了三分勁力,我腳下發力,身形百變,一路溯溪而上,卻總是難快出他半步。一套飛燕動快要使完,我終於逮到機會,左足一點,已偏身躍至青溪另一畔。我回身道:“易叔叔這般讓著我,我便是贏了也不盡興!”
    易叔叔也不再追來,隔著窄窄一條青溪道:“你這鬼丫頭,明知我並未相讓與你,還要這樣說,是想取笑叔叔了!”
    我見自己這套飛燕動竟能快過易叔叔,心中大是欣喜,一壁暗自高興,一壁裝假道:“煙雲哪敢。”
    易叔叔不理我嬉皮笑臉,又道:“這功夫倒真是讓你練到了家,俊的很,以我這半生所遇之人來看,實能快過其十之八九了!不過你我方才隻是比試輕功,比快則矣,若再過上一招半式外家功夫,你這從小隻習輕功的人,怕要漏出破綻了。”
    我足下發力,使出了飛燕動裏最後一招功夫“春燕回巢”,越過青溪又落到易叔叔身邊,笑嘻嘻道:“煙雲不學刀劍、拳腳上的功夫,是因為這些學會了終會用來傷人。而自小修習輕功,則是為了保護自己,也不會拖累別人。”
    “又是這番奇怪道理!明明是自己躲懶。也不知這樣縱著你,對還是不對。”易叔叔道。
    他話雖然這樣說,可我自小不想學的功夫,他也從來不讓我碰。我心裏知道,現在或是以後,易叔叔都會一如從前一樣寵著我,不會勉強我去做我不願意做的事。
    “可這飛燕動當真像是女子習的功夫,難道是易叔叔特意學來教我的?”我問道。易叔叔聞言一怔,旋即道:“算是罷。別的功夫你不想學可以不學,這個卻不行。”
    與易叔叔聊著聊著時候便晚了,可能人若是開心,時間也會過得更加不知不覺一些。待我年紀漸長以後,易叔叔每次來看我,便不會在青廬過夜。才與他吃了一頓簡單餐飯,他便起身要走。
    “易叔叔大老遠趕來,卻隻呆這麽一小會兒就走,也不多陪陪煙雲。”我賴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瞧著他,就是不願起身送他走。
    易叔叔見慣了我這無賴樣子,隻道:“有的人呢,是整日掛在嘴上說舍不得我,卻從來不見她上萬澗峰來看我,也不知這話說得是真心,還是假意。”
    我賠笑道:“當然是真,十足的真!”易叔叔不再開玩笑:“煙雲,過兩個月,回一趟天澗宮吧。解鈴還許係鈴人,有些事若真想弄個明白透徹,還要去問對的人。”
    我沒有說話,隻作沒有聽到。易叔叔又道:“教主修練金沙神功中那些高深功夫以後,不知怎的,性情確是變了許多,與我說的話也不似從前那般多。倒是那掌籍使,日日與教主說什麽一統江湖,稱霸武林的話,教主聽了倒是受用。”
    我見易叔叔眉頭深鎖,實不忍他再添愁意,便道:“且容我想想,左右無事,我回一趟金沙教便是。”他聞言自是欣慰,又囑咐了我幾句便走了。
    我送他到青廬門口,看著月明星稀下,他的身影漸漸與夜幕融在一起,一去無蹤。
    一日得閑,我便把玩一支新製的竹簫解悶兒。這簫技還是許久前易叔叔教與我的。他極擅吹簫,尤擅一曲《泛滄浪》3,一人一簫,更顯風流。竹簫飄逸泛音起,仿佛引人入碧水蕩漾、煙波繚繞之意境。
    我正臨溪吹曲,卻隱約聽到極遠處有異樣響動,不由得簫聲一滯。聽聲辨向,這聲音似是從溪前樹林傳來。這青廬所在本是十分隱秘難尋,與外界相通之路正是山中這片樹林。我心中訝異,便越過青溪,向樹林走去。
    一進林子便已分辨出是兵器相交的聲音,我不想腳步聲被來人聽到,便施展輕功向聲音來源之地靠近,果然樹林深處是兩夥人在打鬥。我伏在不遠的一處小丘之上,定睛一看,好不熟悉,其中一夥人領頭的竟是金沙教掌藉使唐慈。
    娘親過世後,我曾在金沙教萬澗峰上住過一段日子,那時我便不喜唐慈囂張跋扈之氣。人不如其名,哪裏有半分慈祥,分明盡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亦從來未把我放在眼裏,隻當我是黃口小兒,鳩占鵲巢。後來聽易叔叔說起才知,最近這些年唐慈多番活動,加之易叔叔在教中已不似從前一般得誌,他掌藉使一派便炙手可熱,大有成為教中第一大派係的威勢。加上他為人驕躁霸道,行事不知收斂,近年與那些名門正派的人亦結下許多仇怨。
    唐慈武功不弱,走的是剛猛路子,最擅一套金石掌法。他今日所帶十幾人,好像大多是他的親隨直係。我細去看被他們圍在中間的那男子,著一襲白衫,孤身一人,以一柄劍為兵刃,從招式步伐上看,顯然是曆經鏖戰,氣力已顯不足。他時刻警惕四周,但出劍卻有失章法,仿佛辨別不清周遭方位。
    我對武林中別派武功招式並未花過心思研究,也看不出他屬何門何派,心下正在猶豫,卻見唐慈已迫向了那男子近身,每步每式盡下殺招。我雖不知這兩夥人爭鬥緣何而起,但見唐慈以多欺少,又步步緊逼,欲除那白衫男子而後快,便心有不平,打定主意決不能讓他傷了此人。
    心意已定,我當即取出白紗手絹,係於麵上,一躍到那白衣男子身畔,攙住他左臂,用手中竹簫格開了劈向他左胸前的一刀。
    竹簫應聲而斷,那男子一怔,轉頭向我,我才看清他竟雙目緊閉,想是中了唐慈一夥人的暗算,雙眼已不能視。我心道這男子武藝本該不錯,否則不會眼不能見,還能與唐慈那一夥人爭鬥上許久。
    一時身左兩人忽至,我不會外家功夫,根本不欲戀戰,又怕那男子不分敵我,便道:“路見不平,有人以十敵一!”說話間已運起內勁帶他跳出眾人圍圈。唐慈最先一步追趕上來,他腳下步伐亦迅猛,轉眼掌風已攻向我。我身上多帶一人,自然不如平日使出飛燕動一般疾速。
    眼看情勢危急,那男子使出全力,將他手中利刃擲向我左身側來護我。劍鋒所刺,唐慈隻好變換招式來接劍,這才被逼退了幾丈。我不敢懈怠,使出全力,一路帶那男子穿過樹林,直至身後無人方才敢停下。
    我心中慶幸,唐慈竟未領人追來。我回頭正欲問那男子傷勢,卻發現他早已昏厥過去。他身材比我高大許多,我隻好半背半扛,才將他帶回青廬。許是我的動作太過笨拙,才把他安置到床上便將他弄醒了。
    不等他開口,我便問道:“你的眼睛怎麽了?是遭了剛才那一夥人的暗算?還是中了毒?你可知道他們用的是哪一種暗器?”我心知唐慈一輩絕非良善之人,是以愈發擔心他的傷勢,便忍不住一連串地發問。
    這時我才有功夫細細來瞧他,二十出頭模樣,一副白淨麵龐,挺鼻薄唇,雙目雖闔,一雙劍眉卻頗顯器宇軒昂。怪的是他雖麵帶倦容,身披風塵,又剛剛曆經生死較量,眉眼間卻仍是淡定安然,不見忐忑急亂。這樣看下來,倒像是個俊逸之人。
    “姑娘都不問一句在下是誰。”他依舊閉著眼睛,微笑道。他雖氣力不足,講話語調卻還是安穩。我心中奇怪,這人怎麽如此不緊張自己的性命?
    我便道:“是誰都好,我救人救到底,得先醫了你的眼睛,否則方才豈不是白白冒那麽大的危險,救了你性命?”
    他微微點頭,緩聲道:“姑娘可知,方才與我打鬥之人,是金沙教掌藉使唐慈。”我不曉得這其中有何恩怨,便先含糊作答,隻當才知。
    他續道:“原本我與本門師弟同行,路上突遇金沙教中人攔阻。他們抓了師弟,要挾與我,我那師弟乃是師父獨子,我雖知有詐,也得拚了命去救,是以被他們下毒暗算,不過總算助得師弟脫困。”
    他勻了勻內息,續道:“這金沙教是乃是邪魔之教,想來這毒也應是金沙教中人擅用之毒。聽聲音姑娘年紀輕輕,可知解毒之法?”
    我心道,他如此不緊不慢,原是以為我解不了這毒。可偏偏也是極大的巧合,易叔叔很久前,曾給我過記載金沙教暗器與用毒之法的書冊。我雖從未上心研讀過,好在保存得尚好。
    我自不必讓他知道這些,隻說了略通醫術之類的話,他為人似淳誠得緊,倒也深信不疑。
    我翻閱記載掌藉使一係所用之毒的書冊時,果然尋得那致人眼盲的暗器詳細的解毒之法,起所用藥草倒不算罕有,隻是配法極為刁鑽。我心道,大約是老天眷顧,叫我遇見了這事,那男子得以留下雙目。
    待我尋得草藥,用帕子浸好藥汁,已入了深夜。我去瞧那男子,也不知他是不是睡著了,便輕聲走到他床前。
    “姑娘去了好久。”他聲音微弱,氣息不穩,想來內傷也是不輕。我拿著帕子,心裏忽生了一絲忐忑,唯恐我醫術實在不精,就算按照書冊上所注,仍是醫不好他的眼睛。
    他該是聞到了草藥味,知道我要為他解毒,又見我猶疑,便開口道:“姑娘且放手試。倒不是在下信不過姑娘醫術,隻是不知金沙教用毒有多古怪,我如今重傷在身,也去不了別處。姑娘醫得好、醫不好,都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他說話聲音清澈通透,我聞言心中一暖。他雖不知我是誰,卻願意將自己的眼傷,全權交托於我,這份信任坦蕩,便叫我心中敬佩幾分。
    我將帕子敷在他的眼睛上,溫言道:“解這毒是個慢功夫,少則半月,多則一月,眼睛才能慢慢見到光亮。到後來,這配方也會有所變化,不過你且放寬心,我瞧是治得好的。這裏人跡罕至,也無人打擾,你在這安心休養就好。”
    說罷,我調動體內真氣,以手抵肩將真氣傳入他體內。我內力修為算不上深厚,也隻盼能解他一時之痛楚。
    我能做的都已做完,想留他一人靜養。他聽出我要走,輕聲道:“姑娘,在下東方欲曉,師承震陽門下。今日姑娘相救之義,東方心中謹記。”
    “東方?”我輕聲重複了一句。
    這震陽派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修武修道,立派於中州震陽觀,與昌華派、雁峰派、左淮派和獨收女弟子的毓秀山莊齊名,成為主導武林的五大門派。其中又屬震陽派在武林中最負盛名,其他四大門派皆以其馬首是瞻。
    聽聞震陽派掌門孟興川性情剛直,一身正氣,亦頗俱統領才能。但其派中武學造詣最高者,卻是孟興川的師兄淨劫道長,不過淨劫道長多年醉心鑽研武學,已極少理江湖中事。不同於孟興川桃李滿門,淨劫道人平生隻收過一個弟子,而此人武功與聲望,皆是震陽少輩之中的第一人,正是我今日恰巧搭救的東方欲曉。念及此,我倒慶幸今日當真是救對了人。
    心中掂量半晌,我回道:“我叫傅青,青色的青,無門無派,這裏是青廬。”他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傅是我娘的姓氏,我倒不是刻意隱瞞身份,隻是我素來與金沙教瓜葛甚少,也不曾把自己當成金沙教中人,自是不必告知於他了。
    月映瑤光,東方靜靜平臥於床上,胸膛呼吸起伏均勻,該是已經入睡。我又瞧了一眼窗前月下這青廬中來的第一個“外人”,便悄聲出去了。
    3:南宋郭楚望所作簫曲,表“誌在架舟於五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