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四章 二會妙卿客 三打水遊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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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向海舟話音方落,已運氣出掌,欲擊桌而起。易叔叔向身旁那女子輕道一句放心,旋即後發製人,單用一臂,以掌推桌,轟然一響,向海舟已連桌帶椅齊齊向後撞到牆上。桌椅相嵌,向海舟卻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易叔叔方才飲酒的青瓷小盞尚留在手,這時驟發指力將其彈出,直擊敵右肩。向海舟登時右臂酸麻,大叫出聲,肩頭的衣裳亦沾滿了灑出的酒水。
圍觀眾人見易叔叔僅是一掌一指便有如此之威,不敢置信之餘,麵上皆難掩凜懼之色。
狼狽之下的向海舟怒氣愈盛,一聲斷喝,左手一掌劈裂酒桌,兩步搶到易叔叔身前,雙掌相錯攻將過去。易叔叔仍以單掌迎敵,招式卻連貫流暢,單掌下之生出的變化亦複雜紛繁。我知他使的是自創的滄浪掌法,其勁灑脫狂放,取意於他最為鍾愛的簫曲《泛滄浪》。
向海舟看出自己空手不敵,便倒退兩步掄起自己的長棍作兵刃。那長棍一頭稍扁,形似船槳,他一路擊、戳、掄、掃下來,易叔叔卻招拆招,遊刃有餘。酣戰之中,隻見易叔叔以他早騰出的另一隻手在旁桌拾起一隻茶碗,竟全然不顧身前那張牙舞爪的向海舟,自顧自氣定神閑地斟起茶水來。
向海舟一路棍法使完,易叔叔的一碗茶也斟滿。易叔叔瞅準敵手正麵提槳橫劃的一個破綻,抬手甩出那隻茶碗,那淺褐色的土陶茶碗便正正往向海舟那光亮高凸的前額砸去。應著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茶碗碎裂,深黃色的茶水連著茶葉渾然潑灑了向海舟滿臉。
向海舟本是氣極,隻管胡亂抹去臉上茶湯,還欲起身再鬥,卻見一利器直衝自己麵門而來,避之不及,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隻坐地閉目待死。
一聲咚響,我急忙細看,見是一隻竹筷穿過向海舟發冠,重重釘在他身後的木柱上,筷身已深沒入木柱之中。易叔叔自然是手下留情,若他出手低得寸許,那向海舟便早已斃命於此了。
向海舟既為一幫之主,武功應是幫中之首,他已落得此般境地,幫中弟子又有何人還敢叫囂不止?
那向海舟哆哆嗦嗦的想要伸手拔掉方才差點要了自己性命的那一根木筷,不知是不是被剛剛的□□嚇得失了魂兒,手上脫力,竟連著拔了兩回才將那細細一根筷子從木柱跟自己的發冠上拔下。
易叔叔信步走到才緩過神的向海舟麵前,清聲朗道:“向幫主,方才那第一杯酒,是我替娥兒姑娘請你吃的,往後記著,莫要再對娥兒姑娘說那些不幹不淨的話。而第二杯茶,算是我易某人敬向幫主的,為的是讓向幫主千萬記住,我金沙教教譽,不是任誰都能拿來說嘴的。”
聽易叔叔如此說,我心中竟生出一絲同感,我自己雖從不甚喜金沙教中人所作所為,可從別人嘴裏聽得無端罵它辱它之言,心裏頭到底還是不舒服。
隻見岸上樓閣欄杆畔的易叔叔凝眉沉思,似苦思何事無果,半晌才又道:“至於第三隻筷子,我這一時也想不出為了什麽別的,隻當是提前給向幫主下次說錯話、做錯事施的小小懲戒了!”
易叔叔言罷,看熱鬧的人群中竟有不少人忍不住,笑出了聲,方被飛舸幫弟子攙起的向海舟更是羞惱至極。我心歎道,這種乖張話語,也隻有易叔叔講得出。
易叔叔又笑道:“方才向幫主既然說了,是飛舸幫看顧淮水船家商戶,那可要記著將這酒家碎的、壞的桌凳器具全都給修繕好了!”他雖這樣說,卻還是喚了店家來,給了銀子。
易叔叔向那店家連連笑道過幾聲對不住,便有去意。但見欄畔一襲似雪羅衣輕緩舒展,原是那方才一直安坐著的娥兒姑娘這時起了身。她小步疾行,似半攔半留的姿態停在易叔叔身前,向易叔叔輕施一禮,頗是鄭重道:“柳娥還有一事,求易大哥成全。”
那女子眼波流轉,芳聲動人,易叔叔一時似不知是何事,隻點頭叫她說下去。那女子停頓片刻,像在下著什麽決心,須臾便輕啟薄唇:“柳娥與易大哥三年前在這秦淮河畔,同席相逢而識。自那時起,柳娥便將易大哥視作此生最為仰慕崇敬之人。可柳娥自知身世飄零如浮萍,能為易大哥吟歌解語,已是三生有幸,實不敢奢望易大哥如此般相救相助。易大哥待柳娥至此,柳娥唯有一願,懇求一世追隨易大哥身旁,作侍作婢,以報易大哥恩義之萬一,時移世易,此心不移!”
她本是柔弱女子,此時雖麵有悲戚,話語卻十分真摯堅定。眾人見她一女子,竟如此當眾剖白心意,皆大覺始料未及,不禁俱會神去看易叔叔如何應答這女子幾乎是應許終身的請求。
易叔叔稍有意外,一陣靜默,倒像出了神,已而坦蕩一笑:“萬澗峰不多你一間屋院,你若不覺著山路險阻,便隨我去吧!”
那女子似有些不敢相信耳中所聞,一時難掩秋水雙眸中閃爍的淚意,“山路險阻又如何?縱是登天之路,柳娥也隨在易大哥身旁。”
易叔叔一笑點頭,再不顧眾人,隻輕攬住柳娥姑娘纖腰,提足運氣躍下樓閣,落在河間一葉扁舟之上,令船夫行船而去了。
易叔叔攜倆人之重落於船上,船底卻隻漾起一圈輕波,酒肆中與河岸畔眾人見其功力,無不咋舌。
我感於柳娥姑娘至誠至勇,也知易叔叔多半是想帶她離開這是非之地,免得她再受飛舸幫欺淩。我往他二人去向望去,滿河華燈流光之下,隻餘兩人依偎背影。
岸上的飛舸幫幫眾見易叔叔人走了,這時才為幫主抱起不平來,越說越是群情激憤,越是夾雜著粗言穢語。一旁的左淮派莊姓弟子也道:“雖說這金沙教本就不是什麽名門正路,那易之信也是個情多風流的種,可教中傳令使把歌妓都帶回萬澗峰,豈不是要把那天澗宮變成淫樂窩?”那劉姓弟子聽罷亦是大加附和。
我聽那二人如此出言詆毀易叔叔,如何氣得過?張口便道:“歌妓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可憐女子罷了!明明是飛舸幫仗勢欺人在先,武功不敵在後,你們現在又在這給旁人扣上許多罪名做什麽?二位如此正義直言,方才怎麽沒見你們去搭救那飛舸幫幫主?”
向劉二人聞言才注意到我,不禁嗤笑,那劉姓人隻道:“小小丫頭沒見識,倒胡言亂語起來,你可知剛剛那人份屬何門何派?竟幫他說話!”我懶得再與他二人分辨,隻自道:“我對事對理而已,哪裏說錯了?”
我瞧著船近渡頭,不願再與他二人再同乘一船,便一人飛身上岸去了。隻聽身後那二人在船中驚道:“這丫頭……居然會使如此靈巧的功夫!這輕身功夫是什麽路數,咱們好像從未曾見過……”
我按東方囑咐所言,一路向九曲渡頭行去,未用得上向幾個行人打聽,便輕而易舉地尋得了長海莊。問路時才知這長海莊原是飛舸幫的宅邸,也是近些年舉行花朝大會的處所。長海莊離九曲渡頭不遠,建在人流川息之處,寬敞堂皇,飛舸幫雄霸一方之氣可見一斑。
我往長海莊大門走去,想來這幾日五派中人進出長海莊甚頻,那守門小僮見慣了絡繹不絕的來人,這便笑臉迎上來,詢我是何門何派,欲引領我進莊。
我照實答道:“我非五派中人,到此是為尋震陽派弟子東方欲曉。”那小僮忙接道:“這位可是傅姑娘?東方公子同師兄弟往河邊觀燈去了,走前特意囑咐下來要好生接待姑娘!房間東方公子已為傅姑娘留了,就在震陽派住處的一旁。公子還說,待傅姑娘安置妥當以後,在莊裏等他也好,或是我帶著姑娘去放燈的地方尋他也好。”
我見這小僮如此伶俐熱情,便讓他領我去尋東方。我先到房中放好行李,尤其將飛溟劍放置的安穩妥當,便隨那小僮往河邊放燈之處去。
河畔花燈錦簇,沿河行走一陣,我遠遠便望見了東方與平平,一旁竟還有兩位年輕女子。我心道震陽派並無女弟子,可那二人倒似與東方、平平頗為熟識。我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便先叫那小僮回去,自己在近旁的一處書畫攤邊停下。
我不禁打量起那兩位女子。正站在東方身側的一位,絳紗粉衫披身,體量輕盈,膚白勝雪,烏發似瀑,瓜子麵龐上一雙晶瑩美目,兩瓣櫻色薄唇,清秀非常,纖纖素手中正捧著一盞河燈。
那粉衫女子朝東方道:“師兄也將祈願符放進這燈中吧,或許師兄的心願可以與妙蘅的一道得償。”那女子軟柔話語如甜糯,盈盈笑意似春風,便換做我一個女子聽了,也不忍拒絕。
東方卻謙身一讓,道:“方才寫過便與平平的放進一盞河燈中了,不如你們師姐妹的放到一塊兒罷!”
一旁的黃衫女子接道:“平平,師姐和東方師兄是心有靈犀,同燈同願,共祈神明,你卻來搗什麽亂,當心師姐回去教訓你!”
這黃衫女子聲音爽利幹脆,長眉細目,高挺鼻梁,秋波橫目,比之剛剛那粉衫女子,乃是柔婉不足,嬌豔有餘。若說那粉衫女子似出水清透之蓮萼芙蓉,那這黃衫女子便若枝頭初綻的一樹明豔海棠。
我忽想起船上向、劉二人之言,那黃衫女子既喚粉衫女子為師姐,她二人腰間又各佩劍,莫非即是毓秀雙絕師姐妹?他們五派之中,若互稱兄弟姐妹想來也是尋常,可為那黃衫女子何要說那粉衫女子與東方“心有靈犀”雲雲?
那邊鍾念平笑嘻嘻答道:“這師兄之命不可違,師姐之命更不可違!幹脆咱們四人就把祈願符都放進一盞燈裏,隻盼老天爺別覺著咱們太貪心了!”說罷就把他與東方一雙祈願符也放到了那粉衫女子手捧的河燈中。
那黃衫女子朝平平笑道:“便數你鬼主意最多。”那粉衫女子卻似覺著平平的法子頗為勉強,但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瞧了瞧河燈中滿滿的四折祈願紙箋,又抬眸瞧了瞧東方,麵色微有些失落。東方微微別過頭去,神色頗有些尷尬,但亦未多言。
那黃衫女子道:“師姐快放燈罷,放完燈咱們去街東口看雜耍。”平平聞言頗是驚恐,“雜耍?師姐你難道不記得了,去年花朝大會咱們去瞧那個走輪噴火的雜耍,你當著人家的麵就給說穿了破綻,周圍看戲的都沒人給賞錢了,現在你還要去攪人的生意啊!”
平平一席話叫三人忍俊不禁,笑聲中東方與那粉衫女子好像便沒了方才若有似無的隔膜。唯剩那黃衫女子瞪著眼睛氣道:“師姐後來明明給了那耍雜耍的許多銀子,偏生你揪著這件事不放!”平平隻笑得更開心,“去看,去看還不行?師姐咱們快放燈罷。”
那粉衫女子一笑應了,俯身正欲將那暖黃色的河燈放入水中,一陣微風拂起,兩箋祈願符卻被風刮起,一箋飄到平平手邊,平平剛好抓住,另一箋卻不偏不倚的被刮到我的腳下。
我猶豫一二,還是俯身去撿起,隻見符麵上洋灑寫著東方欲曉四字。我抬頭正迎上東方視線,他歡喜輕呼:“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