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五章 蘅蕪芬芳恨 碧紗綰君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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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一朵盡綻墨花的“青”字映入眼簾的瞬間,我心頭登時湧起一陣酸熱,我的眼睛是笑的,卻含了淚。
原來不僅僅是我一人,東方亦是盼著此番於秦淮河畔的重逢!而我又何嚐不是時時牽掛著他?就算我之前未曾察覺,但當宋妙蘅說出婚約之事時,當我意識到他可能永遠不會屬於我時,那種突如其來卻又徹人心扉的刺痛,足夠叫我明白自己心底對他最真實的心意。而此時,他將他的情意如此赤誠地呈在我麵前,我便再也不必懷疑,不必躲閃,不必抑製,整個人撲在他的懷裏。
他有一霎的怔住,旋即便緊緊地環抱住我。他的雙手有些顫抖,聲音也是喜極的顫抖:“青兒是喜歡我的!我還道你不曉得自己的心思!我還道是我一人自作多情!是了,這不能怪你,怪也要怪我,我當真是傻,在你離開震陽觀之後才發覺自己有多放不下你。”
他這樣癡癡地說著,卻也不放開我,我忍不住取笑他:“你這傻子,我瞧這祈願符上是極好的願望,你怎麽不把它放在河燈中?”
東方這才鬆開我,卻還是拉住我的手。他星朗雙眸中有要溢出的滿足和喜悅,柔聲道:“青兒已經來了,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他如風撞鑾鈴的聲音入耳,隻叫人的整顆心都跟著柔軟起來。我頷首,牽起的唇角有輕漾的甜蜜與羞澀。我折好祈願符,與他十指相扣,垂眸含笑道:“若說你我二人有什麽是一樣的,那便是後知後覺了。”
東方緊了緊我的手:“假若青兒現在依然不覺,我也願意等。我願意如此等下去,哪怕一世一生。”他雲水般通透清澈的音色雖不急不迫,卻有著此生不變的恒心,仿佛我成了這世間,他唯一愛重疼寵之人。
原來你所在意之人心中亦在意你,這樣的兩心相通竟會叫人生出如此蕩徹心扉的歡喜。
“你不必等。”我頗是鄭重地向他訴說著我心底最深處的念頭。“我不願意見你等,不願意見你的心願不能達成,也不願見你不開心。我隻盼著你一生一世,都能過得幸福順遂,心想願成。”
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緒訴盡這一番話,是愛慕?是悸動?還是甜澀?但最多的一定是真誠。
東方仿佛了然我的心意,因為從他的眸底我看得出,他也是一樣想的。
這樣無言地靜對半刻,兩個人倒一齊笑了,不知是不是都在笑彼此現在癡癡的樣子。我搖了搖東方的手,視線從橋往外落去:“東方,你可知道我現在有多快活?我從未覺著這河水如此爽涼,月光如此柔亮,長空如此浩淼,連一花一樹都如此生機勃勃!”
東方似大有同感,望向我道:“從今以後,五洲四海,山光水色,晴雨風雪,我們都要一同賞過。”
他的語氣穩重而堅定,我唯有以不能再用力地點頭回應。東方越發緊牢地握著我的手,仿佛怕我會會消失不見一般,“若青兒不在,奇景再盛,所見再美,都不過讓人更感寂寥。”
這是在我來之前,他獨自經曆這秦淮繁華的感受麽?他這樣的患得患失,叫我幾乎要湧出淚來。我穩了穩聲,亦望著他的雙眸道:“便是上天入地,也要一起。”
靜水石橋,我與東方立於欄畔,久久不願離去。我挽住他的手臂,他遠眺向那細如勾弦之月,輕聲道:“青兒可記得震陽觀中那晚,亦是在這皎潔月光之下,青兒吹奏的是何簫曲?”
我倚住他的肩,輕聲道:“當然記得,以後何時你想聽,我都可以吹給你聽。”東方道:“能聽到往後時時相伴這樣的話,想著這樣的情景,都已叫人十分幸福滿足。何況,這已不再是想象。”
我心中亦是如此感慨,可東方提起玉簫,叫我不由想起飛溟劍一節。不過此時清風月下,提起此事未免太煞風景,左右來日方長,便日後再向他解釋其間經由。
翌日清晨醒來,日光透過窗已照得屋裏暖洋洋的。我推開窗,果真是明媚的天氣。昨日夜已深了,我與東方便未回長海莊,就近在河邊一客棧選了兩間屋住下。
待我梳洗畢,正好響起門聲。我小跑著去開門,東方提著食盒立於門外,我與他相視一笑,迎他進屋。
他方進門便詢道:“昨日睡得可好?客棧可有不舒適的地方?怕擾了你酣睡美夢,都不敢早早來敲門。”
我笑回道:“習武之人,哪裏那麽嬌氣。這幾日大半在趕路,本就乏了,昨夜一碰枕頭就沉沉睡著了。倒是你,都這個時間才來叫我,耽誤了好些時辰。”說罷便急著夾了飯菜來吃。
東方見我狼吞虎咽的模樣,一臉無奈地搖搖頭:“瞧你這副樣子,咱們還有好幾日可玩兒呢。等到花朝大會的正日子,咱們再回去長海莊,到時你我二人一同去拜見掌門師叔。”
他想了想,又道:“青兒怕是還要隨我回一趟震陽觀,拜見我師父淨劫道長。師父將我自小帶大,又教我一身武藝,我視師父便如親父一般。”
見東方滿眼憧憬,我心裏卻忐忑,不知我坦誠身份後,那二位正派名宿會如何看我,尤其是那位於震陽觀中眼見我使詐的孟掌門。
東方見我麵色不似剛才歡喜,也不去夾菜,便放下自己手中的碗筷,輕握住我的手道:“青兒放心,這次回去,無論如何我都會了結婚約之事。師叔和慧一師太都是明事理之人,至於宋師妹,其實她與我並不算極熟識,隻是每逢花朝大會或震陽派與毓秀山莊互相拜訪、切磋武藝時才會見上。我此番已講得如此明白,她也該想通了。”
東方雖然會錯了我的意思,說的話卻也讓人感動。隻是他恐怕太小瞧了自己,也太小瞧了宋妙蘅對他的心思。這世間,若他這般的男子,便是隻瞧過一麵,也足以讓女子甘心傾付一生了。
我心裏雖然這樣想著,臉上隻淡淡一笑:“你二人的婚約,畢竟是五派盡知的事,還是要謹慎處理,別傷了震陽派與毓秀山莊的和氣。”
東方應道:“那是自然,終是我對不住她。”我不想他再糾結於此,眼珠一轉道:“東方,等咱們回了長海莊,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還要給你講一個故事。”
東方好奇道:“昨日在河邊便聽你說帶給我一件物什,原來還要加上一個故事。那好,到時我洗耳恭聽便是。”
二月仲春,正是江南花草繁盛的時節。百姓賞紅、拜神、遊廟會,來歡慶花朝節。不過這一眾慶典之中,以撲蝶會最為新鮮有趣。山花爛漫中,眾人撲蝶嬉戲,最後以捕蝶最多數者為勝。
我與東方在街市上逛了半日,便慕名而去。行至小山山腳下,先覺撲麵而來陣陣花香,放眼望去,果真是大片大片的錦簇花海。群蝶散落點綴於錦繡花海之中,更顯色彩斑斕。花叢中人捕蝶賞花,歡聲笑語此起彼伏。
我情不自禁奔入群花之中,俯身去嗅花香,隻覺芬香四溢,沁人心脾。許是身上沾了花香,倒引了許多蝴蝶飛舞而來,一時眼前七色多姿,斑斕躍動,叫人眼花繚亂。
身後東方忽然環抱住我,他身上清氣幽若,在濃香花叢之中更是淡雅突出。他在我身前的雙手緩緩打開,原是攏住了一雙蝴蝶。這一雙蝴蝶翅膀皆是藍黑相間,色彩極是豔麗。
東方好似怕嚇走蝴蝶,便在我耳畔輕聲細語道:“青兒你瞧,這兩隻蝴蝶是不是一對?”他的氣息穿梭在我耳鬢發間,我笑答道:“你說是便是了。”
蝴蝶翅膀撲棱,飛出了東方手間。我忙牽起東方的手:“這撲蝶會若以輕功捕蝶,不知算不算耍賴!”說罷便運起內勁,向藍蝶追去。
東方見我興致盎然,也使出震陽派輕功,與我比肩而行。到後來,蝴蝶早沒了蹤影,隻餘我二人在花叢林木中起起落落。等我與東方停下,早遠離了先前人聲喧囂的撲蝶之地,卻是進到了幽靜的山林深處。
漫行一陣,我與東方選了個山石平整處坐下,眼前盡是滿目的交紅疊翠,柔枝輕蔓。清風拂過,溶溶曳曳,隻覺無限清淨自在。
“青兒從唐慈手中救下我的那日,我本以為自己在劫難逃,未料到半路竟天降神仙來助我,又為我療毒治傷。那時我當真有一瞬,以為青廬遺世靜幽,便是瑤居仙境。後來待我眼傷得愈,真切看到青兒的容貌時,才發覺真的是宛若天仙一般。”東方靜靜地說著,我倚在他的懷裏,笑他這般誇讚好不知羞。
方才我與東方運輕功尋蝶,叫他想起我倆初遇之時,我使出飛燕動助他脫困一事。我如今再想,何嚐不是亦是心生感念。
“不過,若你當日未受暗算,與那唐慈比試有幾分勝算?”我不禁好奇。
東方坦然道:“以我與他交手所感,有六成。原本是五五平手,那一成是加在我年輕力健,若耗上了時辰,或許會漸多出優勢來。金沙教四金沙使中,聽聞傳令使易之信武功最高,勁力可柔可剛,練的金雲劍法為柔,滄浪掌法為剛;其次便是掌藉使唐慈,擅剛猛一路的金石掌法,正是那日他與我相鬥時所使;再之則是執規使成元渙,練金玉刀法,尤擅暗器,此人詭計極多,雖說短時內克勝不易,但隻消防住他下九流的招數,該可不落下風;至於揚名使崔羅素乃是女子,習金索鞭法,我亦未曾謀過麵。不過聽說金沙教中揚名使一派較為律己,少與五派衝突,我們五派人中,也是對她敵意最弱。”
東方所言無差,四使功法正是寓指“劍可穿雲,掌可摧石,刀可破玉,鞭可縛索”之意。我笑東方道:“這般大的口氣,按你所說,四人當中,你當可勝過三人了!”
我雖如此說,打心底還是盼著他們莫要有真正交手的一天。東方聽了倒是滿當當的自信,信手折一樹枝道:“這便是你沒瞧過震陽派的功夫!”
西邊天際是沉沉欲墜的赤色火燒雲,晚霞豔麗的紅光之下,東方行雲流水般舞劍的身姿越發俊逸,如詩如畫。而他以樹枝代劍,正好去了劍的厲氣。
震陽派衝陽劍法名震天下,果然非享虛名,其劍招靈動疾敏,劍法氣勢如虹。精妙之處更在於,雖不見迅猛進攻招式,卻似自吟自唱般難尋破綻。時而似有縫隙,卻是誘敵深入,以退為進。整路劍法意在製敵,不在傷人,實為大家之法。
東方一套劍法使完,劍氣所致,花葉飄落。東方伸手接住一朵,別於我的發髻之上,溫柔道:“青絲綰花,人比花嬌。”
我微微抬頭,與他目光相對,雖天光已暗,逆光之下,他的眉眼頜角卻被塑得更加端正深刻。他亦沉沉凝望著我,手輕撫過我的麵頰,在我的額頭上深深印上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