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五章 蘅蕪芬芳恨 碧紗綰君心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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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我與東方騎馬,遊園,登山,拜花神,時光宛若五彩織錦一般多姿絢爛,隨便銜一段來回憶,都是滿心的怡然幸福。隻是兩人共度的歡快時光總如白駒過隙,明日便是花朝大會的正日子,亦是我與東方回長海莊之期。
烏篷船在秦淮河道上輕輕地蕩著,小小一葉,卻靈巧輕快非常。船家坐在後梢,一下一下地劃著船,發出伊伊啞啞的躅槳之聲。兩岸河房依水而建,白牆灰瓦,格扇窗欞,十分雅致寫意。
天色漸暗,河道之上反而比白日裏更加熱鬧了起來。我與東方並肩臥坐在小船之上,耳聞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繞耳絲竹之聲,船身一起一漾,乘在船上的人也越發悠悠然起來。
我倚在東方肩頭,愜意道:“你我二人就如此‘隨波逐流’下去,也是好得很。”
東方一手攏著我的肩,笑道:“此意甚妙。你若真的喜歡,等到了深秋時節,咱們可行船出東湖,至會稽山。那裏不但可觀文士墨客曲水流觴,書畫補對,還可賞丹桂飄香,品桂花茶宴,也算一慕書聖右軍之風。”
我讚道:“魏晉風骨,疏狂瀟灑,的確值得一觀。書聖誠奉道家,將落筆之書與修道之意糅合,筆勢法自然之靈動,算來或許同衝陽劍法與平陽決有相通之處。”東方亦感同:“不錯,修練下筆之法與修煉劍氣、內氣,都是需要靜身養性的功夫。”
我點了點頭,抬眼見船篷烏漆,正是由竹片、竹絲編製而成。竹有多用,不由叫我想起從前與東方在青廬竹林中論竹之景。我的手指尖輕輕劃過船篷,閑話道:“你瞧,竹子還可壓彎了編船篷呢。”
東方看了看,笑道:“我倒是還知曉它另一功效。”
“哦?”我輕聲奇道。東方續道:“嶺南有相思竹,皆為兩兩相對而生。相傳有情人若能親手培植此竹,便會歲歲年年,兩兩相見。”
我懶懶地從他肩膀上起來,手托著麵腮,想了想道:“那咱們便先去過會稽,再去嶺南罷!”說罷隻與東方相視莞爾。
岸畔錦繡華燈正盛,色彩紛繁,狀似亭台花卉,又類蟲鳥魚禽,形態各異。花燈接連成片,如星火連綿墜地,岸畔燦白若晝。綾絹、絲穗裝點於花燈之上,迎風飛舞,好不爛漫耀目。
我與東方賞燈正賞得津津有味,小船前行到河道開闊處,卻見一處畫舫,其間有藝女起舞正酣,煞是熱鬧有趣。我們方才所聞的悠悠笙歌,原是從這簇簇花燈掩住的畫舫中傳出。
我不禁稱奇:“從來畫舫都是大船,用來奉演歌舞,賞景宴飲。這處畫舫倒更像是一半建在岸上、一半延伸至水上的觀景台榭,如此四麵大開,好生敞亮風涼。”
我見東方隻是點頭,便又道:“這台榭如此別致,不如咱們到近處去瞧瞧?”
東方聽我這樣“力薦”,不禁笑我:“你是覺著這水榭狀貌奇特,還是想進去看裏麵的歌舞?”我的心思被他說破,隻訕訕一笑。
那船家老伯見我對那歌舞饒有興味,樂嗬道:“小姑娘,那是畫舫鬥舞,每年花朝節都會舉行一次,來決出舞魁。這秦淮河畔最大的兩家歌舞坊,在裏頭比得正歡呢!”
“原來如此!”我又細細瞧去,見那畫舫高大華麗,大紅漆柱子架起得飛頂足有兩層樓高,其上彩綾高懸,宮燈四墜,氣派非凡。畫舫中央的長台被看客圍了裏外三層,水泄不通。台上群女舞素霓長袖,束曼妙纖腰,戴飄逸白羽,正演楚地之舞。
我們隻趕上了這支舞的後半段,一曲畢,台下便叫好聲起伏,燈火一暗一明,已換成了另一隊人上場。那船家老伯笑道:“小姑娘想上岸湊湊熱鬧便去,我給你們把船泊在這兒!”
我遙看那畫舫長台上已演起了繡球舞,眾女著精短粉襖,腳踏舞靴,頭架高冠,舞得竟有幾分外域風情。一顆顆刺線繡球,遊走於銀白高冠與雙雙素手之間,極是巧妙好看。
我搡了搡東方,央求道:“這夜景有燈有月,若佐以輕歌曼舞,豈不更添趣味?”他雖見我心思大動,但還是搖頭勸道:“咱們不是說好,除了聚賭與歌舞之地,別的地方都可以去。”
我聽罷不覺大感掃興可惜,隻能長歎一聲。我抬眼見那繡球舞已演完,心念一動,道:“你師門有規訓,不可觀歌女舞姬跳舞,可沒說不準看我跳舞罷!”
東方還沒反應過來我話中意思,我已點足騰身而起。畫舫大頂高掛各色極寬極長的綾紗,我今日穿的是一身天青碧衫,便順手摘下其中青色綾紗,綰在臂間。高空之中,綾紗逆風而動,宛若長長水袖,又似兩道碧波蕩漾開去。
我輕足落到畫舫鑲銅染金的長台上,台下眾人見舞畢又有人上台,皆是驚訝議論。一個掌事模樣的男子起身道:“這位姑娘著一抹碧色,倒讓人眼前清爽一亮。不知姑娘上了這畫舫鬥舞會的台子,是有何意?”
我朗聲道:“既是以舞樂會客,以舞技論高低,怎妨多一競技之人?”那掌事人也是爽快之人,笑言:“姑娘既然如此說,想來必是技高人膽大。今日咱們既然是以舞娛情,不若就給各位看客加個新鮮!姑娘,請盡用這兒的樂師與藝女罷!”
我望一眼水榭外之景,回道:“此刻最為應景的,便是那曲《春江花月夜》了。”
那掌事人叫了聲好,便高聲道:“起樂!”
樂聲蕭蕭而起,初是平靜柔婉,如初升月華之水泛湧輕波。我和曲起舞,將自己擬作詩中灩波、皎月、白雲之態,傾臂含腰,掀身探海,翩翩然若花影之姿。其實我自小並未習過樂舞,不過起舞之式與修武之勢頗為相通,加之這幾日在秦淮河畔歌舞看得多了,少不了耳濡目染,倒也跳得輕盈靈動。
曲行中段,我忽作飛燕動中一招比翼連枝,飛步從長台上躍起,運起內力,振抖雙腕,兩隻水袖交錯舞動,似倆有情之人,互為吸引,又難舍難分。隻聽台下忽起一陣叫好之聲,我才驚覺因我身負輕功,或許可成許多舞女不能作之舞步。
彼時樂曲正入後半段,不再隻有琴箏、琵琶奏悠長縹緲之音,而是加入大鼓,鏗鏘重奏,琵琶亦改用掄掃,氣勢磅礴。那掌事人安排一隊白衣藝女上台,作簡單舞步為我伴襯。
我索性從飛燕動第一招開始,一路演將下去,並將曲意舞姿融合摻加,正如長舟入海,驚濤拍岸,一湧開去,直至青波蕩空,海天合一。如此以武作舞,我便盡情揮灑,一縱當空,纖腰連轉,兩袖招展,似千波連起,碧水天降。人帶水袖圈圈盤旋而下,複落入白衣陣中,我雙足旋轉不止,輕紗與裙袂肆起,又若朵朵清白茉莉中,一點青蕊榮榮綻放。
樂曲於激蕩中倏止,隻聞尾音悠婉空靈,我身形亦漸緩下來,穩穩站定。
畫舫長台下,四麵寂寂,不聞聲響。我心裏一時慌了,莫不是自己一支舞跳得太過難看?
一刻的擔心過後,便已抒懷。台下驚歎喝彩之聲雷動,眾人喜加稱讚之言不絕於耳。那掌事人亦撫掌大笑道:“姑娘果真是個中高人,如此颯爽英氣之舞姿,叫人耳目一新,實在是這場鬥舞的點睛之筆。不怪方才有看客托我讚姑娘,乃是‘一曲春江花月夜,舞動秦淮天下絕’!看來今年這畫舫鬥舞之魁,非得讓姑娘摘走了!”他言罷,台下又皆是附和之聲。
我方才上這畫舫高台,實在隻為起舞給那一人看,隻為將我的身影牢牢烙印在那一人的心中,實非為爭這舞魁之名。我忙道:“小女子即興作舞,實不敢當此大賞。前有楚舞,豔麗飄逸,展宮廷樂舞之華;後有繡球舞,靈動嬌媚,取郎情妾意之美。依我看,俱可一爭這畫舫舞魁。”
那掌事人道:“也罷,那我就不勉強,姑娘今日既獻舞,不若在我這裏討個什麽別的彩頭!”
我點頭道:“也好,那我便先多謝了。”我思量一二,便向那繡球舞一隊要了個粉紅的繡球。我將那繡球在手中顛了一顛,那掌事人笑道:“原來姑娘是想在這兒討一段姻緣!那咱們台下的俊朗公子們可要盯緊那繡球嘍!”
他一言甫落,台下頓時喧動起來。我閉了眼睛,將手中的繡球信手一拋,便聽見台下嘴快的人已經紛紛道喜:“這位公子身姿也是俊朗不凡,與這位姑娘很是相配!”“這可當真是玉人一對,天賜良緣!”
我緩緩睜眼,見自己的計謀果然得逞,東方正立於台下,望著我,手裏捧著一個繡球,粉紅深湛,豔若春日裏全盛的桃花。
我下台將青紗與繡球還了那掌事人,幾番道謝後,拉著東方,好不容易才與他從擁擠起哄的人群中走了出來。
“你這膽子也太大了,方才那繡球若是拋到別人的手裏,我倒想看看你該如何收場。”東方質問我道。
“可你不是說,震陽派的規矩,不可以看歌舞,也不可以到聲樂之地嗎?”我偷笑著問他。
他手一使力,把我拽近了他一步,一副全然輸給我的神情:“門規是顧不得了,總之你拋的繡球,不能讓別人接了去。”
我雖還想忍著,可笑意卻早已攀上了眼梢嘴角。我就勢撲在他懷裏:“繡球都接了,這輩子你是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