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七章 宮牆鑄新殤 巨變摧肝腸 2
字數:4835 加入書籤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金沙煙雲謠 !
進了天澗宮大門,才聞哀樂四起,見滿目皆白。殿內一陣陰冷之氣迎頭而來,我好像一腳踏進了冰窟,如墮九寒之界,足下一麻,幸被霍繹快手扶住。
迎麵大步走來兩人,一是唐慈,一是許久未見的易叔叔。霍繹與易叔叔簡單見禮之後,便隨唐慈一道去了。
易叔叔滿麵愧意與歉疚,雙眼遍布血絲,喉嚨發啞:“我和你崔姑姑等了你許久,可終不能誤了入葬的時辰,便讓先教主入土為安了。”
一路從霍府而來,我沒掉過一滴眼淚,直到聽得這句,淚水才猝不及防地泫然落下。滾燙的淚珠從冰涼的麵頰滑過,打濕了衣裳也不覺。
原來我終是不能再見他一麵!縱然於過往種種,我對他有許多不滿跟怨恨,可我心裏還有許多疑團未解,還要他親自給我個交代!可現在,終究這一切都不能了!
靈堂之內,棺槨已不見,隻留牌位,崔姑姑和成元渙跪在一旁。成元渙見我進來,剛欲說話,易叔叔便道:“今日什麽事都不要提,讓煙雲為先教主安心守喪。這人倫大道,你莫不是也不能成全罷。”
成元渙隻好把已到嘴邊的話,又給原樣吞了回去。我換過了素服,頭腦卻仍是麻木而全無知覺,隻如行屍走肉的無靈驅殼一般,隨著易叔叔的引導,磕頭上香,將祭奠之禮一一行過。
成元渙跪著等了許久,終於按捺不住:“本教現下群龍無首,選出一個叫眾人心服的教主正是頭等大事。教中安穩,先教主才能算是真正的入土為安,含笑九泉。此事今日不決,明日也要下個定論。誰再主張拖延,便形如本教罪人,愧對先教主!”
易叔叔與崔姑姑未接一語,我也隻是跪在原地。成元渙唱罷這出獨角戲,無人捧場,他隻獨自站起拂袖而去。
堂內隻餘易叔叔和崔姑姑在一旁陪我,無言良久,易叔叔才開口:“先教主是修練金沙神功,走火入魔,不能自控,經脈逆行而亡。原本功室隱秘,常人不敢打擾。那日我本應先教主試我金雲劍法之約,可在天澗宮中久等不至,才尋到功室。我到之時,功室內物事、擺設已俱損毀,便是練功發狂所致。”
易叔叔一聲歎息,又道:“沒想到這金沙神功中的木石同焚十一式,當真要人練到玉石俱焚方休。”
崔姑姑亦是黯然,“上次煙雲回萬澗峰,曾見過先教主修練聖功以致邪力亂神之樣。隻是那時誰都以為不過是乍然發作,隻消過得一日人便又複如常,不想此番這邪力來得如此凶猛,竟可奪人性命。”
易叔叔與崔姑姑的聲音交替在我耳旁飄過,我仿佛都聽得到,但又仿佛一句也沒有真正聽進到腦子裏。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隻隱約覺那“聖功”乃是萬萬碰不得之物。
心中忽想起另一緊要事,便定了定心神,又拭去麵上新淚,“易叔叔可收到我的信箋?”
易叔叔點頭,平靜道:“飛舸幫之事,與我無關。”
易叔叔所說這一句雖早在我意料之內,但終於親耳聽到,我還是放心許多。易叔叔續道:“不過是何人有心布置其中關竅,意欲何為,尚不得知。”
崔姑姑道:“可煙雲給傳令使的信箋,為何會從掌籍使處傳來?煙雲方才又為何同霍繹一行人同上天澗宮?霍家在這個時候來,真不知是敵是友。”
我正欲講此事,便把在長海莊與霍府的所經所見,除卻東方那一部分以外簡言講明,又補上五派現下往萬澗峰來一事。
易叔叔聽罷道:“先教主仙逝,卻未有遺命留下,繼任教主一時難定,是以並未大舉發喪。五派此來,應隻為朝我‘興師問罪’而來。”
崔姑姑點頭,又道:“可若讓五派得知我教現下有人心四散之危,難保他們不會趁機發難。眼下本教之內憂外患,傳令使心裏可有對策?”
崔姑姑所言,也正是我心下所憂,我思慮一二,慎重問易叔叔道:“易叔叔,你想不想做教主?”
易叔叔若有所思,半響隻道:“今日且讓煙雲安安靜靜的陪一陪先教主罷,便不要在先教主的靈位前提此事了。待明日四使齊聚,想與不想,能與不能,會與不會,終有定奪。隻有一樣你們二人要應允於我,明日不論我提何意,你們二人都要支持讚同。”
對於易叔叔,我自然是完全的信任與聽從,他既這樣說,我當然點頭。崔姑姑聞言,亦是沒有片刻猶豫的應允下來。
我記得許久前崔姑姑曾同我說過,易叔叔本無心教主之位,可現下要將金沙教交予成、唐其中一人,易叔叔到底還是不能放心。
漏夜時分,靈堂中隻剩我一人跪著。易叔叔和崔姑姑本勸我回房,但我執意如此,他們也隻好作罷。
長夜漫漫,還未開春的山裏夜間涼氣甚重,地上的石板堅硬,宛若堅冰。我的膝腿早已沒了知覺,可就是不願起身。
大堂四寂,隻聽聞身後有輕輕腳步聲。月光將來人身影投到我身側,不知是不是前幾日相處得久了,我竟能認得出他的身影。
霍繹入堂先朝先教主的靈位叩過了頭,他又看向我,無奈道:“你這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懲罰那些在意心疼你的人。”
“我不該受懲罰麽?還是上天已經罰我了。”我的聲音冷寂而單薄,“天澗宮冰冷,七年前我就知道。”
霍繹不言,隻跪在我的身旁,靜靜地聽我說著。
眼前熟悉的一切,逐漸喚醒我心裏支離的殘破記憶,那是我人生的噩夢,是不見黎明的永夜。“七年前,便如現在一般,我跪在這樣冰涼的石板上,觸到白絹下我娘已經冷透的手。我哭喊著,叫她帶我回青廬,可是她不應我,怎麽也不應我。她從來見到我都是笑的,可那日她的臉一直都是冰冷的,沒有笑容,也沒有別的表情,甚至都不願睜開眼睛來看我……”
霍繹順著我因啜泣而急驟起伏的背,我勉強緩出一口氣:“那時我還是個孩童,除了整日整日的哭以外,還要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作父親。這麽多年,我都原諒不了他在娘親去世之前對我們的不管不顧,更原諒不了他在娘親去世之後對我的無可奉告。我以為我會怨恨他一輩子!我以為一輩子很長!可是現在,就連這個被我認作父親的人,也都離我而去。我想恨,都不行了!”
我很想找一個人講出我的痛苦和難受,但卻發覺言語是越發的無力與蒼白。我攥緊的雙拳也已經脫力,再想握都握不住。
我口中的怨念愈重:“我不喜歡萬澗峰,不喜歡天澗宮!可是為什麽我生命裏的一切,都要與這裏有關?為什麽我所有錐心的回憶,都發生在這裏?我倒想讓它再冰冷一點,冷到叫人麻木,叫人沒了知覺,就不會再覺得冷了。”
持續不斷的哭訴仿佛抽走了我身體中最後一絲氣力。我並不想哭,因為覺得懦弱,可後來已經沒有力氣再忍住,隻任由眼淚肆意從雙眼湧出。左右淚水再苦,也比不過心裏的苦楚。
霍繹一直看著我,似想替我分擔苦痛,可總是不能。他大概也知道,此間情怨,不是他一個外人幾句話可以寬解明白。
被淚水沾濕的鬢發散亂地粘在我的頰邊,我抬首,望著香案上那座刺目的牌位,“今日,在見到那靈位的一瞬,我才真正感覺到,我是一個孤兒了。”
他靜望了我片刻,輕聲道:“你看著我。”
我無動於衷,他幹脆扳過我的臉,鄭重道:“今日在這裏,對著安老教主的靈位,我隻對你說一句:隻要你願意,霍家娶你進門的約定便作數,你不願再與天澗宮有任何瓜葛,那便安心做我霍繹的妻子,霍家,就是你的家。”
仿佛一個巨大的聲音把我從混沌的夢魘中叫醒,我愕然看著他,不懂他為何明知我心有所屬,還要說出這樣一番話。安教主已去,霍家不必再以兒女婚約拉攏金沙教,反而可力推早有交情的唐慈坐上教主之位,他何必浪費心力在我這無用之人身上?
我淩亂而毫無頭緒的思慮被霍繹突然橫抱起我的動作打斷,他大步走出靈堂,嘴上還帶著氣:“說什麽你也是不聽,再這樣一直跪著,身子就要跪壞了。”
霍繹把我送回了別苑便走了,半宿淺眠,到了翌日正午,我便隨易叔叔一同往天澗宮正殿去。山路上陰風漸作,塵石飛揚,叫人平白的意亂心慌。
“這幾日天氣怪異得緊,怕是山上要來一場大雪了。”易叔叔望了望天道。
我道:“往年這要開春的時日哪裏還有大雪,看來是這人間的怨氣太重,連上天也感覺得到。”易叔叔為我緊了緊披風,道:“放心罷,這會是冬天的最後一場寒雪,等它過去,便是春日漸暖了。”
我微笑點頭,隻覺著易叔叔口中說得是雪,卻又不是雪。
正殿內三使已落座,見了易叔叔與我便起身致意。大殿寬闊清冷,門窗緊閉,教中弟子盡退,殿內除四使與我以外再無旁人,仿佛連輕輕挪動一步,都能聽見衣衫摩擦帶起的四周回響。今日外邊本就沒什麽日光,屋內未上燈火,則更是陰鬱晦暗。
五人入座後,我首先開口:“三位叔父還有崔姑姑,今日這大殿之中沒有外人,煙雲有話便直說,若有不妥當的地方,還請諸位體諒煙雲少不經事。”
大殿空蕩的仿佛叫我的話語都起了回聲。今日我是第一次這樣與四位金沙使講話,開始尚心有忐忑,可想到有些話遲早要講,便堅定了初心,直截了當道:“金沙教中,教主之下,向來以傳令使為尊,先教主去世的突然,便應由傳令使繼任教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