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八章 漠雪春難至 複約語非遲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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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萬澗峰時,我便無心再掩飾行蹤。月色朦朧,大雪更是模糊視線,教中守山弟子開始俱欲阻攔,待瞧清了是我,方才敢放行,隻是奇我為何會從山下上山。我一路一言未發,徑直往霍繹處去。
過往既然已經不準我去留戀,我便該全心為以後打算。萬澗峰上還有許多事待我去做,而且我要一件一件,好好地做。
霍繹居於峰上別苑,我見他屋內仍掌著燈,便去敲門。他開門,屋內微弱昏黃的燈光打在庭中雪地裏,整個院落仿佛都處在幻境的光暈當中。霍繹見我立於風雪之中,微驚。
我在外麵呆得久了,渾身早已冷透。屋內暖氣撲麵,觸到眼睫,化成一層水意。霍繹隻著一身單衣,應是為了來開門,才加了一件鬥篷。他並沒有先開口問我什麽,隻是輕撣去我肩上和發上的落雪,讓我進屋。
他往屋裏走了幾步,回頭見我並沒有挪步,便折回到門口,打量我一圈,問道:“你下山了?”
我輕輕點頭,我不知他是否猜到我去見誰,隻不多言。一陣一陣的夜風把院子裏的浮雪吹進了屋裏,打濕了霍繹鬥篷的下擺,門檻邊也染了薄薄的一層白色。
仿佛過了許久,我開口:“昨夜在靈堂中,你說隻要我願意,就會娶我做你的妻子,這句話現在還作不作數?”
他有一瞬的疑惑,“你就是為了這個來找我?”
我靜點了點頭。他卻沒有按我預料中的再細究原因,隻是點頭。
我又道:“我會做金沙教的教主,那樣的話,還作不作數?”
他的狀態比我想象中冷靜許多,他沒有過多的疑問,須臾靜默,又是點頭。我訝異於他的直接,卻也慶幸他所做的是這個選擇。
“我需要霍家幫我。”我頓了頓,又道:“是隻幫我一人。”
霍家與唐慈相交多年,此刻推唐慈做教主才是易如反掌。我不得不顧慮,先教主已經不在,若他朝唐慈與我為敵,霍家是否還會舍近求遠,對我一力相助。
霍繹沒有說話,我抬眸,卻看不懂他的眼神,不知他是否在考慮,是否在等待我的籌碼。
我深吸一口氣,穩聲道:“你我之間,固無情愛可言,不過既是盟約,有太多情感牽扯其中,反而誤事。我能承諾的,是坦誠,和信任。在我做上名副其實的金沙教教主之後,金沙教會是霍氏在武林中可以全心信賴的盟友,亦會是霍氏消彌朝堂之中暗湧的利器。”
我不知這樣一番毛遂自薦,到底有幾多勝算,我所說的,已是我全部能給予他的。
霍繹的神色變得越發難以捉摸,半晌隻道:“無情無愛?”一語未歇,他竟點頭默允。
我來不及細品他言語中的情緒,隻知從這一刻起,我與他便框在一條無形的約契當中了。萬望他能還以我的,亦是信任和支持。
這樣的盟約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迅速落定,我低眉道:“隻是婚事不能立即辦,須得等到先教主大喪期過。”這是人倫常情,他也是點頭。
我沒有再看他,也不等他再說什麽,便已輕輕闔上了門。以門相隔,我才敢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我的雙手死死地摳著木門繁亂的棱格,拚力忍住自己嗚咽的哭聲。
我心知,我曾對一人付出的癡心與真情,就像無法跨越寒冬的候鳥,終究迎不來近在咫尺的初春。這一場茫茫白雪,輕而易舉地便掩埋了我與那個人的過往,更埋葬了我原本可以自在逍遙的一生。
從今以後,我便不再是幽居於青廬不問世事的女子,我不可以再脆弱,不可以再逃避。現下留給我的,是我一生未能事孝之人的遺願,和我一生最敬重之人的期望。我唯一能為他二人做的,就是完完整整的保全金沙教。
這一夜,我在別苑的雪中站了許久,而屋內的燈,竟也一直未滅。
翌日雪停,萬澗峰下,金沙教與五派兩陣開列。從這黑壓壓的人群便瞧得出,兩方都拿足了陣仗。陣陣風起,卷起昨日積下的塵雪漫卷飛揚,煙雪迷蒙的不隻是人的雙眼,還有人難以捋順的心意。我初次站於金沙教首位,五派中人見我,不免議論紛紛。
易叔叔首先走到空場中央,揚聲道:“眾位朋友,在下金沙教傳令使易之信。”他一語方畢,人群中便有響動。
金沙教傳令使在江湖上是極響亮的名頭,五派中不少後輩俱是初次見到,自然極為關注。況且適才易叔叔語聲渾厚,滿場耳聞,行家從此中便能斷出易叔叔內家修為之高。
易叔叔續道:“因緣際會,日前本教代教主曾盤桓長海莊數日,承蒙各位照顧,我易之信須得在此先謝過。”說罷,便抱拳一禮。
五派中聞聲走出一壯漢,著氈靴皮裘,一臉絡腮胡須,洪聲道:“那小姑娘在長海莊中也沒享什麽優渥待遇,傳令使這話,我們可擔當不起!”
我心道這人講話倒是實在。我瞧他眼生,應是在長海莊中未曾出言刁難於我,我才對他沒什麽印象。想必也正是當日未存傷我之心,今日提起才能這般坦蕩。
崔姑姑在旁輕聲道:“那是雁峰派掌門郭秉宗。雁峰派地處雁關,乃是北派。北人多粗獷豪爽,那郭掌門便是性子極直爽之人。”我聽罷,隻點了點頭。
忽聞五派中有人道:“易之信!我們五派今日是來尋你,你不必避重就輕,往旁人身上扯!”說話的正是向彬。他又道:“我們當日也是不知那女娃兒是金沙教的什麽勞什子代教主,否則縱然有人求情,我們也斷斷不會輕易放了她!”
那向彬行止無禮,孟興川上前攔道:“向掌門稍安勿躁,金沙使都盡的禮數,咱們五派豈能馬虎?”
孟興川言罷,又朝易叔叔道:“五派此次下帖拜會,不知安教主可否收到,怎不來與我等老相識一會?安教主莫要誤會了我等來意,五派此來,乃求釋清飛舸幫一案其中的誤會。”
孟興川自矜身份,雖聲音不減嚴厲,言辭卻緩和不少。我瞥見他身後長立一熟識身影,心中忽襲來一陣絞痛,隻得垂目以避。
易叔叔回孟興川一禮,道:“孟掌門關懷,本教安教主修練金沙神功,閉關以求靜心專注,我等不敢為區區小事打擾。”
精鋼禪杖洞洞的觸地聲響,晦明和尚拄杖出列,皺眉道:“生靈一命,可堪關天。何況飛舸幫七條人命,滅門慘案,易施主怎可謂之‘區區小事’?”
易叔叔道:“晦明大師此言不虛。易某人言下之意,是解釋其中誤會,乃是輕而易舉,小事一樁。”
晦明和尚道:“看來飛舸幫一案,易施主是不想承認乃是由己所為。”
向彬見狀,怒從悲中來:“易賊又欲作何詭辯!莫非淮水畔與人結怨的不是你?莫非金雲劍法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會使?可憐我那同姓兄弟,在淮水畔遭盡惡人羞辱,最後還保不得幫中弟子逃脫滅門之禍!七條人命!易賊你可忍心見那七人的妻婦幼子,因為你的魔爪而從此孤苦流落,無依無傍!你難道不怕那七個無辜慘死之人化作冤魂野鬼,夜半時分來向你索命!”
易叔叔連連搖頭,煞是無奈:“向掌門如此先入為主,便是我如何解釋,向掌門也難聽得進去一字半句。”
晦明和尚折中道:“向掌門痛失手足兄弟,自然心懷激憤。飛舸幫一案其間有何曲折,還請易施主明言。隻是勿要擅言誑語,所言須問心無愧才是。”
易叔叔麵色坦然,娓娓道:“淮河畔確是易某看不過飛舸幫所為,教訓了一二,今日來的各位應也有不少當日在場。隻是我易之信平素獨來獨往慣了,在淮河畔那一番紛爭之後,便著人送走了那歌女柳氏,若想尋個人為我之後的行蹤作證,怕倒是尋不得了。”
眾人見他並不急為自己辯解,皆頗感奇怪,愈發認真仔細地聽下去。
隻聽易叔叔續道:“金雲劍法,確是我教傳令使所習之功法,也的確應該是除我一人,無人通曉。”
眾人聽罷更覺詫異,場中這人這一句接著一句,與認了自己殺飛舸幫一幫主六堂主有何區別?
易叔叔頓了一頓,方道:“不過聽聞代教主轉述之言,飛舸幫七人被殺之時,乃是為陰柔劍氣所傷,雖傷口細微,卻是血滿衣襟。”
那向彬高聲道:“不錯!這與你的金雲劍法難道不是處處吻合?動機既在,證據確鑿,易賊還有何話說!”
易叔叔卻是搖頭,大方言道:“實不相瞞,我易某人近年少理教中之事,卻花了大把的時間跟心思精研金雲劍法,已算小有所成。以我易某人所使金雲劍,傷人拔劍,可不見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