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十一章 禍起蕭牆釁 怨結玉潭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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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霍繹在登位大典上那樣亮出姿態的緣故,霍繹下山後,我盡量避開唐慈與成元渙不見,他二人倒是沒有再為難過我,掌籍使與執規使兩係也一直風平浪靜。連月以來,我盡在功室中專心研習金撰全錄,幾乎未受外人的打擾。
我之所以沿襲先教主之例,將練武之地選在功室,一是為激勵自己勤勉練習,二則為了警醒自己,練功莫要走上邪路。隻是功室內昔日陳設如舊,一如先教主在時,入眼難免叫人觸景傷情。
金撰全錄中的內功心法分為初策,平策和高策,其中包涵諸多功法訣竅。以金撰全錄引言中論,修習初策,隻需一月;練畢平策,則需一年;行至高策,則要看修習者的資質,短則數年,長則無期。
我自幼沒什麽修練內功真氣的底子,初時修習金撰全錄中的內功心法,常感混沌茫然。苦思無解時,正好想起別苑酒宴上華虛所言幾句,左右無他法,便依之為大綱而行。未料到練上幾日,竟經脈暢通,真氣充沛,內功比之從前,大有進境。再有不懂,我便摘取其中個別章句去問華虛,他非金沙教中人,這便算不上有悖教規。
依華虛所指點,內力本是無形真氣,比之操練刀劍□□,須以實物為靶,修煉真氣,則以練習克製無形之物為更佳。
我便命人在院中生起一盆大火,發內力以滅之。開始隻是火焰抖動,後來發力即可撲滅。之後我又將一團柴火換成滿屋蠟燭,若想隻發一招而將滿屋散布的燭火熄滅,則需將內勁往四周迸出而並非隻靠聚力於一處,如此便需內力更加深厚。
再沉心練上一陣,功成發招,不僅封閉大屋之中四向蠟燭可盡數熄滅,連周遭窗紙都無紋絲響動,如此內力可說達到收放渾然自如之境。
轉眼一月即過,我修練初策已小有所成。崔姑姑時而與我切磋,亦道我所使的招式雖然平平,可內功修為的進步實屬神速。隻是我還沒得意上幾日,往下研讀修練時,便發現金撰全錄中策深奧難諳了許多,自己修習的進程也是大大拖慢下來。
這日我正如往常於功室修習,忽聽得功室石門之外,崔姑姑求見之聲。此功室乃是金沙教先教主為專心練武、免去打擾而設,以三重石門與外間相隔,無十萬火急之事,任何人不得打擾。崔姑姑此時來尋我,不知所為何事?我聞聲當即調勻內息,打開石門而去。
“教主,屬下鬥膽擾至功室,實在是有緊要之事稟報。”崔姑姑跪在門外,疾聲道。我出了功室,兩旁守衛教眾皆見禮。我見崔姑姑此般火急,又罕見行此大禮,神情憂急直似請罪一般,忙扶起她來問。
崔姑姑急促道:“紀仲綱紀領執,被執規使斬斷了右臂,廢去了全身武功。”
我不尤倒吸一口涼氣:“紀仲綱?怎麽會!”
我一時呆在原地,啞口說不出別的話,驚急之下,半晌才道:“前幾日還見過他,他人還是好好的。紀領執一向謙遜律己,不是招惹是非之人,究竟是為何……為何成元渙要下此毒手?”
崔姑姑快步帶我往紀領執處去,邊走邊道:“說是執規使左領執申大隆在外欺辱毓秀山莊女弟子,紀領執斥其惹是生非,還出麵阻攔,兩人因此不悅,動起手來。按說兩人武功不相伯仲,可不知怎的,申領執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執規使哪裏容得下自己的弟子受傷,便要嚴懲此事。可紀領執拒不認錯,說執規使與申領執串通一氣,意圖栽贓陷害。執規使因此便以他反幫外人,汙蔑同門之罪,砍了他一條手臂。”
荊州府奇珍閣中那申大隆對我出言不遜的情狀還曆曆在目,我氣道:“我早知那申大隆處事行徑,與成元渙如出一轍。這不是他們師徒編排的好戲又是什麽!”
崔姑姑續道:“紀領執失掉一臂,又聽成元渙借此事發揮,屢次出言辱及傳令使,忍無可忍,劇痛之中大斥執規使排除異己,居心叵測,有顛覆我教之歹意,必成我教千古罪人。”
我已料想到結果:“於是成元渙正好給他扣上對上不尊之名,不稟教主,就敢私廢教中弟子武功。”
崔姑姑點頭,忿忿道:“可憐紀領執一身武功修為,一心忠誠我教,竟落得如此下場!禍起蕭牆,同門互戕,實在是我教百年未有之恥辱!”
說話間已到了紀仲綱的住處,我與崔姑姑一進院落,便見傳令使的舊部跪了一地,齊聲痛陳:“求教主為紀領執主持公道!”
他們現在大都已歸入唐慈與成元渙部下,若非因紀仲綱一事群情激憤,如何會叫他們冒著觸怒唐成二人的危險,公然在此示憤抗議。
唐慈事不關己,並未到此。成元渙率執規使一眾弟子站在一旁,看著滿地下跪之人,陰惻惻道:“一個個的盡做些丟人現眼的事,以為幾句話就能顛倒黑白,是想造反麽!想想從前是誰帶出來的弟子,就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冷冷橫他一眼:“執規使是何心意,直言便罷,不必滿嘴長舌怨婦的語氣。”
成元渙見自己大庭廣眾之下竟被一個小輩如此出言訓斥,如何忍得下這口氣:“教主也未免太過不分青紅皂白,一踏進這門不問事由不問原因不問經過,開口便斥責屬下,是否太過武斷,太過自以為是!”
“不必多言!”我著急去看紀仲綱的傷勢,哪有功夫理他信口開河。“執規使一早準備好的說辭,等確定了紀領執無恙之後再講吧!”說罷我便拂袖而去。
進了內室,便覺屋中熱氣充盈,原是華虛在為紀仲綱療傷。我亦頗為驚訝,華虛真氣淳厚,運氣之中竟能使滿室暖熱。
一旁曾伯眉頭深鎖,坐在桌旁。崔姑姑輕聲道:“我頭先請了二位老爺子來此坐鎮,一為保命治傷,二為不再出什麽亂子。”我聽罷點頭。
隻見華虛兩手遊走於紀仲綱背後大穴,幾遭之後,華虛吐呐撤掌,又過了一陣紀仲綱方悠悠轉醒。華虛道:“性命是保住了。隻是這下手之人,當真毒辣。”
我與崔姑姑忙上前去看,紀仲綱臉上沒一絲血色,右肩處一團血肉模糊,整個人像沒了骨架一般,氣散著癱軟在榻上。
“教主。”他氣若遊絲,眼眶裏熱淚滿盈,麵部五官痛苦的幾乎抽搐。他剛抬起左手,想抓住我的袖口,可一下便沒了力氣,手也摔在床上。
“教主,屬下從未對申領執下過重手,莫須有之罪,仲綱萬死不肯當。那成元渙欲斷傳令使之羽翼,其反教野心昭昭,路人皆知啊……”他一番話未說完,又再昏厥過去。
我不忍心再看,轉過身,一拳重重砸在案幾之上。“全都怪我!我沒有十成把握護他周全,卻還把他推向風口浪尖。若我當時不推他代做傳令使,他便不會成了成元渙的忌諱,更不至遭此橫禍!現在傳令使一係被迫四分五裂,紀領執身受重傷,我連易叔叔的弟子都保護不得,做著這個傀儡教主,可還有一分用處!”
崔姑姑輕撫我的肩膀,勸解道:“教主此時自責,豈非親者痛仇者快?成元渙是看霍氏站在教主身後,一時不敢明裏開罪教主,這才調轉槍頭,對傳令使舊部下手,無非是變著法子的讓咱們看他的臉色。”
曾伯路見不平,早生憤慨之意:“安姑娘,老夫不濟,可做一派之主那一二十年,也算是堂會興盛,上下同心。這幾日在金沙教中有見有聞,幾句話在這兒是不得不講。從來治教便是治人,主事之人沒有殺伐決斷之力,不夠雷厲風行,一味閃躲回避,就算其中有曲折平衡之意,可這些念頭隻有做教主的自己心裏知道,落在教中弟子眼裏,那便是主上無力,哪怕是原本忠於教主的弟子,瞧見了也免不了失望寒心哪!”
我道:“曾伯所言,煙雲心中怎會不清楚。再如此般下去,不說掌籍使與執規使兩派,隻傳令使一派,也會失盡人心。”
曾伯見我一時身陷兩難,歎息道:“方才曾伯也是見你受了委屈,一時心急,說話重了些。”我忙道:“曾伯是為我好,煙雲當然明白。”
這件事發展到如此地步,再棘手難辦,也必須得想出個辦法。我清楚記得易叔叔離教前,以自己退出教主之爭為條件,讓成唐二人無論如何信我服我。如今我隻好賭一把,賭他們還沒有膽子違了這個約。
我對崔姑姑道:“告訴掌籍使與執規使,去香火祠見我。別的什麽我都可以忍,傳令使的弟子我一定要保。”
香火祠是金沙教中供奉列位先教主牌位之處,在金沙教中,是與天澗宮正殿一般神聖尊崇之地。
祠堂內煙氣繚繞,靜寂無聲,莊嚴肅穆之下,本來急怒的心情,此刻也平靜了些許。堂首是滿壁金沙教列為先教主的牌位,靜站許久,我不言,站在我下首的成元渙與唐慈也不敢言。
又過了好一陣,唐慈終於按捺不住,先開口道:“教主今日叫屬下至本教聖地,所為何事,還請教主明白示下。”
我如常詢問道:“本座要問執規使,紀領執與申領執為何而爭執?”
我沒有唐成二人意料中暴風驟雨般的盛怒,成元渙反而忐忑,微有些局促道:“隻是小事罷了。”
我冷聲反問:“小事?以紀領執為人,會因為小事與申領執動手?這二人份屬同輩,武功相差幾何,申領執至於會被打到重傷?紀領執是否真的理虧,申領執又是否真的受傷,此間來龍去脈,你心中有數。”
成元渙佯作誠惶誠恐,委屈道:“既然教主心中孰是孰非已定,那又何必叫屬下前來問話。他紀仲綱既然已歸屬下統領,屬下便應對其不當之舉小懲大誡。教主與傳令使感情深厚不假,可也不能這樣有心袒護啊!”
我雖早料到他會有諸多辯解,可見他如此惺惺作態,心中厭惡之感更甚。我騰地轉身大步行到他近前,聲色俱厲:“小懲大誡?執規使好毒的手段,略施薄懲就近乎要了人的性命,讓人畢生所學毀於一旦!執規使口口聲聲,以汙蔑同門之名處置紀領執,那執規使戕害教中弟子之罪,又當如何論處!”
成元渙忽地伏倒在地,似嚎啕大哭一般道:“那紀仲綱是罪有應得,屬下所為,何錯之有!列為先教主在上,可看見弟子所受之冤屈啊!”
唐慈亦起聲附和:“教主之言,確實武斷,叫人不能信服。”
我掃了他二人一眼,凜聲道:“執規使不必搬出列位先教主,掌籍使也不必急著幫腔。此事追根究底,是因申大隆對毓秀山莊弟子行止不端而起。申領執行此敗壞本教聲譽之舉,應一並予以重罰,就也砍了他的右臂來‘小懲大誡’,你二人可有異議?”
申大隆是成元渙得意弟子,成元渙聽罷,麵色早已鐵青。他還未開口,唐慈先道:“教主如此,確是過分苛責申領執了。別說是區區毓秀山莊的弟子怎樣,咱們金沙教中人行事,就算是五派在前,又何需顧忌!在這江湖之中立足,從來是沒有功夫,便沒有底氣。教主講出如此畏縮之言自短氣勢,還不是因為畏懼五派之中的高手,不敢叫本教與五派一較高下!”
唐慈這副自以為是,時時自詡武林霸主的模樣,我自小便厭惡。金沙教若是讓他做了教主,不用多時,定會淪為武林中的眾矢之的。
我正色道:“傳令使與執規使聽好,本座今日就在列位先教主牌位之前,把話講明。我教四金沙使中以傳令使為尊,此為百年教規,不可更改。是以傳令使舊部,自今日起,不再分屬於其他三使之下,而直歸本座統領。且傳令使是因為不欲本教與五派再起紛爭,方隻身獨赴震陽派。傳令使之意不可違,日後金沙教弟子須謹記自律,與五派井水不犯河水。”
話畢,我又補了一句:“若你二人約束不得教中弟子,便不必再做金沙使了。”
“教主如此般朝令夕改,如何叫教中弟子……”唐慈反駁的話還未說完,卻被成元渙攔住。成元渙仍跪著,顫顫舉起雙手,朝我行一禮道:“傳令使一係弟子,教主想親自教誨,不是不可。”
他言下之意,竟是這般輕易的便答應了我的要求,我與唐慈倒是皆始料未及。
隻聽成元渙續道:“隻是教主對五派之見,實在太過淺薄天真,令人憂心。這也實在是因為,教主不知當年之事啊!”
唐慈一驚,深看了成元渙一眼,欲言又止。成元渙卻似如鯁在喉:“此事若還不告知於教主,便會令教主雙眼蒙蔽,敵友不分,一錯再錯!”
我心中奇怪,自打我識得這成元渙以來,何時見過他為我擔心?他現下這般故弄玄虛,不知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
唐慈遲疑道:“隻是此事,咱們曾立下重誓……”
“還提那誓做什麽!”成元渙驟然聲嚴色厲地打斷。“那誓言在傳令使走之前,不早就破了!掌籍使難道要眼睜睜看教主被蒙在鼓裏,所信非人麽?”
我聽他二人提到舊誓,心中一動,莫非他們二人現在的來回推諉,與我娘有關?成元渙首先言及此事,卻又仿佛在激唐慈先開口,這二人互相推卻,其中定有隱情。我不知成元渙忽然提起此事,目的為何,隻是不管他有何目的,我都一定要知道真相。
我道:“執規使殫精竭慮,一心想告知何事於本座,但講無妨,不必非得假口於他人。”
成元渙又行一大禮,這次卻不是對我,而是對著滿壁先教主的牌位。“請列位先教主做個見證,屬下今日鬥膽破往日誓言,實因此事關乎教主孝義及我教教運,屬下乃萬不得已而為之。”
一番慷慨陳情後,成元渙終於轉向我:“教主不是一直很想弄清楚六年前,當時的揚名使為何會殞命於天澗宮中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