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十章 酒話山室暖 小閣倚闌看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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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我拉住霍繹的手腕,驟然停了腳步。黑藍夜幕下,易叔叔的屋院中竟點著一豆燈火。燭火映在紙窗上,成了淡淡一抹黃色。
    我也沒留意霍繹方說了什麽,低聲道:“這是易叔叔的私院,不管是左右領執,還是教中其他弟子,都不應在此處。易叔叔已離開多時了,現在還是夜裏,何人會在那屋中?”
    這一驚,酒已醒了大半。霍繹沒有再繼續他方才說的話,我與他相望一眼,一齊輕了步子往院子裏去。
    等靠近了窗,我便看得清有一人端坐在屋裏,身量纖纖,以釵簪發,我與霍繹俱認出屋中人是個女子,雖仍不知是誰,但防備之心至少輕了些。
    我輕輕叩門,那女子好似也沒想到會有人來,遲疑了一下,方起身開門。我從窗中見她側麵身影,腦海裏忽閃過淮河之畔酒肆中,一抹憑欄而坐的倩影,心中便猜已出八成。
    門吱呀一聲打開,開門之人果然是柳娥。
    她初見兩個素不相識之人站在門外,也是微微怔住。待又細細瞧了我兩眼,便宛然一笑道:“這位是安姑娘罷。”又朝霍繹道:“這位可是安姑娘的朋友?”我點頭,她一笑,再無生疏之意,忙請我二人進屋。
    進屋時餘光不經意的瞥過,屋內橫梁上匾額高懸,易叔叔親書“歸雨閣”三字,字字如舊。小的時候我便問過易叔叔,尋常這樣大大的木牌,都是掛在門外,為什麽這塊卻掛在屋裏?易叔叔笑而不言,隻是仰頭久久地望著匾額。如今看來,歸雨歸雨,意思倒是明白得許多了。隻是易叔叔的心意,從來不願讓他人知曉。
    “我認得你。”落座後我便開門見山向柳娥道。“那日秦淮河畔酒肆外,我原是也在的。不過當時情形匆忙,便未來得及同易叔叔打過招呼。”
    柳娥輕一頷首,嫣然道:“妾身柳娥,如此也算得上與煙雲姑娘有緣。”
    在淮水河畔,我隻得遠望佳人。這時細致打量她,果然是姿色天成,蘭質聘婷,膚若凝脂柔白,眉比半月婉約,一雙含情美目似點漆,更是奪人心魄。雖是出身歌舞之地,卻不染風塵,自盈清韻,氣度可親。若以儀態氣質推敲,她應是年長於我,可究竟芳齡幾何,我卻品斷不出。
    我聽她叫出我的名字,不禁好奇:“我識得柳姑娘不奇怪,可柳姑娘又怎識得我?”
    柳娥低眉淺笑,粉麵恰似秋月:“易大哥曾講與我說,在他離開此地以後,若有人來訪,隻有可能是兩個人,而且是兩位女子。其中一個年紀稍輕,是他世上至親,另一個年紀略長,乃是他派中故交,便是貴教揚名使。他講得倒真是準,揚名使前些日子來過,今日來的,我自然也就認出了。”她話講得慢條斯理,每每提及易叔叔,思慕之情總是躍然臉上。
    “崔姑姑來過?”我問道。心中不禁納悶,她為何從沒同我提起柳娥姑娘居於歸雨閣中?
    柳娥點頭道:“是來過。揚名使見我在此,詫異之餘,待問清楚我與易大哥是何關係,又得知我是出身風塵之人,不免臉色不豫。隻是讓人看著,揚名使與易大哥倒不僅像是‘至交好友’一般簡單。當晚,揚名使就遣走了歸雨閣不多的幾個仆僮,如此也好,我本就不慣那樣被人伺候著,他們走了我亦是得了清淨。”
    柳娥談吐溫雅,言語間沒有一點不悅或是怨怪之意。我聽罷自然心知肚明,柳娥亦是有玲瓏心竅之人,如何看不出崔姑姑對易叔叔有情。
    不知是不是相思叫人消瘦,素絹袖口下,她的手纖若柔荑,不忍叫人心生愛憐關切。
    我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揚名使脾氣直了些,柳姑娘莫要怪她。”柳娥溫和搖頭:“自然不怪。揚名使能讓我繼續居住在易大哥從前所居之處,已是大恩。”
    她提起易叔叔已不在此,不禁麵露黯然:“我現在唯一牽掛的,就是易大哥。我當初鐵了心,是五派哪裏都好,一定要隨他同去,奈何他卻斷斷不允。”
    我歎道:“柳姑娘莫要掛心,易叔叔總是最不願拖累別人。”我想起那日萬澗峰下易叔叔所說,忽心生疑問:“不過以易叔叔對五派眾人之言,那日淮河相遇後,你二人便分頭而行了,那柳姑娘後來是如何才上的萬澗峰?”
    柳娥搖頭,似心有不甘一般:“易大哥說的是假話!淮河之逢後,他便陪我一路散心遊玩,我倆日日呆在一起,又同回萬澗峰,他怎麽會是什麽飛舸幫案的凶手!”
    我大是不解:“那易叔叔為何要當眾講出於自己不利的假話?又為何不幹脆讓柳姑娘你去作證?”
    柳娥幽幽歎氣,滿目感傷無奈,唏噓道:“他是憐惜我。”
    一旁沉默許久的霍繹接道:“柳姑娘是吟歌撫琴之人,便因著這個出身,就算是出麵作證,那些五派中人又能信取幾何?不過是叫柳姑娘又落人一陣取笑罷了。如此不僅保不成傳令使,被謀劃此事的有心人聽了去,欲要滅口,反而置柳姑娘於攸關性命的危險境地。”
    柳娥哽咽道:“他確是這樣說的,可我為了他,什麽都願意做啊!”
    我見她這般傷心,著實不忍,可我亦知易叔叔的擔心不無道理,隻好寬慰她道:“易叔叔是真心待你,才會不許你涉險。”
    柳娥攥緊了我的手,迫切道:“他蒙此大冤,還說會自封武功,如此他那樣高傲的性子,若一朝受人擺布欺淩,該如何是好!那五派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正直仁義之人?從前的飛舸幫是與五派交好,可他們橫行淮水一帶,削奪商戶所得,管製河上經營,仗勢欺淩女子,這些我都是親眼見到的!他們又算得上是甚麽好人!”
    柳娥每說一句,就像多一根刺深深紮到我心裏。她看著我,便如看著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隻強忍住淚道:“煙雲姑娘,請你一定要救他。”
    其實我心中如何不牽掛易叔叔?柳娥之言,一時牽動起我心頭萬千思緒,我亦不知要如何應答她。霍繹輕順了順我肩,似叫我不要太過傷神。
    我穩了心緒,道:“煙雲盼著易叔叔能歸教的心情,絲毫不比柳姑娘少。可是煙雲無能,飛舸幫懸案至今線索難尋,我也隻能束手束腳,坐待於原地。煙雲為此,亦時常自責不已。好在易叔叔現居於震陽觀中,震陽派乃是天下第一玄門武學大派,修道中人,總該不會過分與人為難。”
    又小坐了一陣,見柳娥心緒已平複許多,時候不早,我同霍繹便起身告辭。走前幾次叮囑她,若有何需要,一定到天澗宮尋我。
    回去的路上,霍繹不住感慨:“傳令使當真是重情重義之人,隻可惜未有緣分相交一番。”
    山中小徑蜿蜒,仿佛走了許久,也未到我的住處。霍繹見我一路寡言,便想著說話逗我:“那柳娥乃是豔名遠播的秦淮第一名角兒,從前隻聞其名,今日沾你的光,倒見著真人了。不過許是剛才屋裏光暗,我瞧她眉目竟與你有五分相像。”
    我的腳步忽然頓住,霍繹一語點醒我,難怪我見她時,覺得麵善可親。我駐足回首,遠望著那仍亮著燈的歸雨閣,仿佛暗夜裏一片光亮微弱的星雲。
    她的相貌若與我有五分相像,與我娘便有三分。加上她溫和良善,性情上亦像極了我娘。這便是易叔叔對她青睞有加,又幾番多加照拂的原由吧!
    霍繹未覺我出神,仍在自說自話:“想來是從前見過你的人太少,否則哪裏還有什麽‘毓秀雙絕’的名頭。”
    “霍繹。”我打斷道。他應是第一次聽我這樣鄭重地叫他的名字,足下一頓,轉身看向我。
    也不知心裏反複思量過幾番,我才沉聲開口:“我要帶易叔叔回金沙教,為了易叔叔,為了我,哪怕,是為了那個可憐的女子。”
    霍繹好似欲言又止,沉默須臾,方道:“不管你做什麽,我全力支持你就是。隻是,你要如何做?”
    我道:“等設計飛舸幫一案之人再有動作,露出馬腳,我不知道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如今唯有勤學練武,直到技壓群雄,才能叫五派不得不放人。除此之外,難有他法。”
    “你想硬去要人?”霍繹道。我默默點頭,心中卻還是煩亂,主意難定。霍繹暗暗搖頭,卻也沒出言阻止我。
    這一路走著,我和他好像都有心事,各自思量著誰也沒再多話。
    已到了我屋院門口,霍繹道:“傳令使的事我一定會幫你,隻是還需從長計議,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他頓了頓,又道:“我雖不願意,可明日須得下山。你好好保重,要是受了委屈,記得去找曾伯和華虛,我會盡快回。”
    他話已講完,卻還站在原地看著我。夜風微微吹起他的衣袍,我看到他深深眼眸中,仿佛有我的重重身影。
    我見他好像不舍得走的樣子,隻笑他道:“隻是小別罷了,你說這些話,徒惹我傷心做什麽。”
    我話音還未落地,他竟一把攏我到懷裏。一股陌生的男子氣息襲來,我頓時慌了,他……他這是做什麽?
    整個人也不知這樣呆在他的懷裏過了多久,待我反應過來,往來路望去,他的身影早已淹沒在浩瀚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