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十二章 起筆驚丘壑 戡亂定風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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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月心經練至此處,已臻玄妙之境。秘籍之中,不再隻講內功心法,而是內外兼修,逐步介紹起武功招式。招式至簡,卻包羅千變大道。其中不乏從刀法、劍法、槍法、棍法中變化而來的巧式,更精改再創武林各家功夫中的妙式,威力大勝於前。
    與此同時,修練漸進,我亦能明顯察覺,體內真氣漸盛,駕馭起來也比從前費力許多。真氣遊走於經脈穴位之中,絲毫馬虎不得。可我總是存了再進一步之心,若說就此罷練,卻是極不甘心。
    午夜,一輪皓月當空,如銀鉤一支倒掛於無邊星河。我本如常修練,練至一路藏真劍法,此劍法乃是取形於草聖懷素和尚的草書,懷素字藏真,是以劍法名為藏真劍法,正取其書法中靈動翩翩,風馳電掣之意。其劍招變幻之繁複顛狂,屢屢出人意表,時如猛虎出山,時如萬軍將至,時而無法無天,完全任性為之。
    練到緊要關口,我一招“筆點芭蕉”來回使了數十次,總覺著劍招似曾相識,可苦思冥想仍是難達其意。劍招中那一點致命的巧處和準頭,我無論如何也難得要領,不禁心下氣悶急躁。
    我身邊無劍,本來揀了一根樹枝在手,可能是我這一式連刺了八百十回的緣故,拿握樹枝的右手手腕已有些不可控製的顫抖。我隻道是腕勁不夠沉穩有力所致,可再練下去,卻手心涔涔冷汗直冒,一招不致,竟連輕飄一樹枝也脫手。
    我腦中白光一閃,眼前仿佛轉瞬變了天地。夕陽西沉,紅光如血,道道劍光穿梭閃耀在紅雲之下。鬱鬱繁花樹影中,隻見一襲白衣背影,一柄飛溟劍舞得行雲流水。青絲綰花,人比花嬌,我耳邊仿佛又有這熟悉的呢喃。我拚命靠近去瞧,這背影便越發清晰明白起來。
    可他為何一定要背對於我!為何不願意回頭看我!我脫口便要呼出他的名字,他卻忽然轉身,眼神冰冷如數九之寒,舉招一劍就要刺入我的胸膛。我大惶,想要躲避可身子卻又動彈不得,隻能定定站在原處。他的劍尖已抵我眼前,忽然我身前多了一人,飛溟劍不停,直插入她的胸膛。
    身前那人雖是背對著我的,可她的身影我卻再熟悉不過。腥紅的鮮血噴湧而出,染在她飄零的層層衣袂之間,仿佛旋旋綻開的一朵曼珠沙華。
    娘親!娘親!我撕心裂肺的哭喊竟好像在這天地宇宙間失去了聲音。
    我前胸一陣劇痛,右側肋骨仿佛一根一根斷裂到粉碎。我一手緊緊按住痛處,另一隻手往周圍胡亂去抓,可定睛一看,周圍哪有旁人?這時想收回手,卻突覺雙手自指尖往上竟冰麻的完全沒了知覺。我心中大懊,這藏真劍法之中,竟會有幾招與震陽派衝陽劍法如此雷同!
    四肢陰寒之感,與胸腔漫生的火熾燥熱之感相衝,冰火兩重之中,整個人好像就要撕裂開來,連呼吸都已不能自持。寒意似從外至內,火氣卻似由裏往外,我似置於天旋地轉之境,心中惶怕,卻無法可施,趔趄了幾步,隻一頭栽進水裏。
    我的身體越來越沉,早沒了力氣再去強運內力,寒意如整潭之水將人淹沒一般浸滿全身。我仍殘存的意識中,有淩亂的畫麵交叉反複,唐慈成元渙覬覦教主之位,易叔叔還委身居於震陽派中,娘親原來斃命於淨劫劍下,我連她生前最後所言都不知,還有東方,他很快便要與別的女人連理婚成!
    我心中仿佛隻剩了一個聲音,我絕不能死在這寒潭之底,我不能死!
    落碧潭並不深,我似已觸到潭底。體內火熱之感已散去,我拚力運起內息,一躍出了水麵。不知是不是因我又擅動內力,方才那筋骨盡裂之痛又再襲來。黑風月下,高山密林,隻聞我一聲淒厲哀嚎,似錦帛驟裂般刺破渾暗長空。
    一夜渾無知覺,清晨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落碧潭邊,身上衣服已幹了大半。我緩緩坐起,身上並無不適。我甚感詫異,運氣於雙掌,竟然真氣通暢,毫無異樣。
    我壯著膽子,將昨日所習章節從頭至尾穿練了一次,卻仿佛醍醐灌頂般得心應手。我心下不禁甚疑,莫非昨夜苦痛種種,皆是修練心經的必經之途,起的是通經順脈之效,而並非是失心走火?
    想起昨夜情景,仍如夢魘一般揮之不去,叫人不寒而栗。我還有命看到今晨朝陽,當真是該慶幸。再往下練,便引以為戒,決計不敢分心於其他。
    地月心經剩餘章節,俱是內家與外家並修,更有不少狠辣招數,招招克敵致命。各路外家招式我從前練得少,是以還算不上觸類旁通,我亦不敢操之過急,便先略過了最後幾節。
    心經翻到最後一頁,又見其上小注:地月心經功法,克敵於關穴脾髒最見成效。重可亡命,輕可使敵痛寒終身,非九九純陽之力不可治也。
    我心中默默記下。換做是從前,我怕是會覺得注解所言無道殘忍,隻是不知自己的心腸,何時竟也如刀子一般堅狠了。對於罪有應得之人,便不應存婦人之仁。
    我方回天澗宮坐下沒多久,崔姑姑便急忙趕來瞧我,關切問我這麽些日子去了何處。我照實將萬澗峰山巔之景講與她聽,隻將練功一事略過。
    崔姑姑放心道:“原是到山上散心了,屬下還擔心教主又回了……”
    她許是想說青廬,可又怕提起娘親惹我傷心,便轉口道:“教主見過執規使與掌籍使後,就這樣不見蹤影,屬下實在放心不下,曾派人下山去尋過。不過屬下尋錯了方向,到底是白費功夫。”
    我不過一陣不見,該去向何處,我心中自有主意,何致如此叫人擔心。看來不僅是唐慈與成元渙,就連崔姑姑,也一直覺著我是個長不大的孩童。如此看來,有些人不願聽一個黃口小兒發號施令,倒也不奇怪了。
    “這些日子教中可還穩當?”我問道。崔姑姑略一沉吟,道:“旁的都算安穩,隻是紀領執出事不久,曾老爺子就跟成元渙在萬澗峰上打了一場。曾老爺子見紀領執遭此大難,本就義憤填膺,與成元渙兩言不歡,就動起手來。”
    “那執規使可曾受傷?”我續問道。崔姑姑搖頭:“那倒沒有。”
    “天不長眼。”我垂眸低聲道。
    崔姑姑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我說的話,隻續道:“那成元渙敗陣不敵,在教中弟子麵前丟了好大的臉麵。可這畢竟是在天澗宮中,曾老爺子是客,也不好下手過重,讓大家為難。”
    我點頭:“紀領執現在如何?”崔姑姑道:“已去養傷了,幸虧從前有練武的底子在,氣血恢複的倒尚好,隻是一身的功夫……還是要不回來了。他斷的是右臂,往後使刀使劍,恐怕都是難上加難了。於他來說,大約這才是要人性命的地方。”
    我心中愴然,“一個人的大好人生,就這樣毀了。他已過中年,得有多高的心性跟毅力,才肯從頭再來。”
    崔姑姑大概不想言語上再叫我傷懷自責,便提起另一事:“眼下還有傳令使舊部歸屬,仍然懸而未決。”
    我點頭,心中已有計較,又道:“飛舸幫的案子,可查出什麽線索?他們可有什麽仇家?”
    崔姑姑搖頭,氣餒道:“當真是沒有比傳令使更有嫌疑的。飛舸幫平日裏頂天隻做搶富劫船的買賣,河道上的生意罷了,要說得罪,不過都是一些商官,並沒有什麽門派仇怨,哪裏有人有這般能耐,一動便是滅了滿門。”
    我搖頭,雖煞是苦惱,也隻好把偵破此案放在一邊,好在現在也不隻賴這一個辦法救易叔叔。
    崔姑姑見我再無事便告退。她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腳步,回身瞧我:“屬下知道那日唐慈與成元渙與教主說了何事,也知那二人所言,對教主來說是什麽樣的打擊。先教主也好,傳令使也罷,都是為了保護教主,才一意不願讓教主知曉一些事。當年到底詳情如何,屬下也確實未在天澗宮當場,沒有十足把握。隻望教主莫再因舊事,兀自傷懷。”
    我一淺笑,隻作往事如煙。崔姑姑大是寬慰,於是放心退下。
    傷懷?如此無用之事,我自然不會再做。手中的地月心經一頁一頁靜靜翻過,我知道,讓為惡之人為己之行付出代價,才是我該做之事。
    如此幾日過去,外間皆是風平浪靜,靜的常常叫人忘了,自己還身處於暗湧漩渦之中。
    直到有一日,崔姑姑惶急地跑到我的起居所傳訊,傳令使左領執紀仲綱,在天澗宮大殿前,以頭杵地而亡。死前直陳,執規使成元渙誣陷栽贓同門,黨同伐異,其心可誅,此人長留教中,教之將亡。傳令使一係分崩離析,他身為領執,亦無顏再迎傳令使歸教,殘破之軀,非死不能謝罪。
    杯盞中新泡的熱茶不知何時漾了出來,待我發覺時,手已被燙得通紅。
    頭兩日我才去見過紀仲綱,他人變了很多,委靡之狀,與先前的雄姿英發判若兩人。我跟他說,想除掉成元渙,我需要一個人,幫我將教中弟子對他的怨懟之情激化到最大,同時,重提歸合傳令使一係。而這一次,我以金沙教教主之名立誓,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好這個人。
    他聽懂了我的話,我隻是沒想到,他會做得這麽絕,絕到連一條生路都不給自己留。
    當日我為速速坐穩教主之位,以免夜長夢多,不得已應下唐成二人,以分化傳令使一係作為交換,不想幾番周轉,竟累得一大好之人至此。
    我輕輕闔上眼睛,所思所想卻清晰非常,我絕不會讓紀仲綱白白死去。
    午後的陽光明媚而耀目,山中煙瘴盡散,我伸手半遮住額頭,卻還是嫌日光太過刺眼,不禁皺了皺眉。我在夜裏練功練得久了,時常會覺得白日裏的爛漫陽光已不再屬於我。
    入眼的是天澗宮正殿,殿身長披金色日光,殿門大開,大殿內外,三使,左右領執與教中弟子齊齊站列。自新教主登位以來,如此隆重之景況的確是頭一遭。
    傳令使舊部皆著白衣,分列在三使陣中,分外顯眼。此舉並非由我授意,我知道,我要的時機已經成熟。
    “三使可知,本座此番興師動眾所為何事?”我坐於鐵座之上,闔著眼睛,用手一圈一圈地揉著前額,沉靜道。
    唐慈與成元渙見我狀態大異於往日,沉吟一陣,齊道不知。
    他們是揣著明白扮糊塗,我不想再與他們拐彎抹角,直截了當道:“人心所向,自古不可違。今日人人哀戚之景,諸位得見。是以本座有令,傳令使弟子複歸一係,是日起直屬於本座。其左領執紀仲綱赤誠忠義,本座唯有揚正其名,尊平其意,禮重其葬,方對得住他以身殉教之烈節。”
    我才語畢,著白衣的傳令使弟子便紛紛跪倒叩謝,其中不少已泣不成聲。崔姑姑於左下看著我,驚訝中麵帶隱憂。
    我如此說,等於當眾打了成元渙一記耳光,他還不敢相信我竟有如此膽魄,正欲給我幾分顏色,才往前跨出一步,攔住他的竟是唐慈。
    “教主此意,是了結大家的意思,何況在香火祠中,早已知會過你我二人。事已至此,執規使就莫再橫生枝節了。”唐慈道。
    我頗為意外,唐慈會說出此話。想來教中有為之人英年早逝,雖為異黨,他心中到底也是不快。其實以性情來判,唐慈與成元渙絕非同類。想起霍繹下山前所言,我便明白,他二人的聯手,不過是在金沙教易主的動蕩時期,短暫而脆弱的聯盟罷了。
    我捋了捋衣袖,朝成元渙道:“本座話未講完,執規使莫急。”成元渙見斯情景,以為我要安撫補償於他,也不好先當眾發作,訕訕退了回去。
    我忽肅起神色,威嚴道:“執規使成元渙,對上冒犯不敬,對下壓迫殘害,本座以其為教中長輩,多番寬容,未料今時今日,竟至戕害同門,無所不為之境,甚至有意取本座教主之位而代之,背主叛教!”
    成元渙越聽越是怒火中燒,又驚又怒。我不等他講話,再道:“是以本座決意,廢去成元渙金沙教執規使之職,逐出金沙教,卸其修玉刀,收回刀譜典籍,一世不得再使金玉刀法!教中弟子,時時以他自省,切勿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