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十二章 起筆驚丘壑 戡亂定風波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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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成元渙惡狠地打斷我。他胸膛的起伏愈發明顯急促,連沉沉的呼吸聲也跟著濁重起來。眼見他就要怒不可遏,向我發難,我正好借此坐實他的罪名,不想他眼珠一轉,瞬間換了臉色,像受了六月飛雪的冤屈般,坦手痛訴道:“先教主!先教主!您老人家若是還在,是一定不會讓我們這些教中的老人如此寒心的啊!”
他哭喊罷,又舉手直指著我道:“隻是可惜,先教主仙逝突然,這教主之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就落在了你的手裏。當初我們都是保你之人,如今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才坐了教主之位幾天你就敢反咬一口,妄圖獨霸金沙教!莫不是你一個黃毛丫頭,能把所有跟過我成元渙的弟子,全都殺光!”
這賊人當真老奸巨猾,他幾時想過保我?這般臨了還不願撒手,一番扭曲捏造不說,還想煽動眾情,挑撥教眾人人自危,與他一起反水。說不準他現在心裏,就是想趁亂連教主之位,也順勢奪了去。
我並不為他所激怒,隻道:“這你倒是說對了一半。”我冷眼看了成元渙身後之人一眼,轉而揚聲道:“左領執申大隆與廢執規使串通一氣,陷害同門,人品不堪重任,著令與廢使同逐出教,改由右領執關勁鬆承繼金玉刀法,接任執規使之職,統率執規使一係弟子。本座一言九鼎,絕不再改,廢棄之人,還不速速離教!”
我與成元渙當眾撕破了臉麵,崔姑姑早在一邊打起十二分精神,防住他狗急跳牆。
我已做到賞罰分明,執規使一係的弟子除了那現在仍呆愣在原地無措的申大隆,其餘的人自然不願隨成元渙鋌而走險。他一計不成,眼看大勢已去,又似心中再生毒計,猙獰道:“臭丫頭,以為請了霍家來給你撐腰,你便敢在教中作威作福,自以為高枕無憂了?那霍家一個姓曾的老奴現在就敢跟我堂堂金沙使動手,以後這萬澗峰,還不是任由他們姓霍的撒野!這裏可是金沙教的天澗宮,祖祖輩輩都是金沙教的人說了算!你狐媚引得外家人來指手畫腳,我金沙教遲早被你搭上的那個小白臉給吞了!”
“你好不要臉!”我厲聲喝斷道。我如何容得下他再說,騰地飛身一掌離座發招直擊向成元渙心室。三使站的位置離教主鐵座最近,隻不過包括成元渙在內,誰也沒想到竟會是我先動手。
我欲一招立下氣勢,是以足使了□□成力,一掌便將成元渙震出天澗宮大殿外。若非他數十年行走江湖臨敵對陣的經驗,受掌之時本能地運了內力護體,我這一掌非叫他肋骨盡斷,心脈受損不可。
金沙教中人素知我不擅動武,方才一見,皆是目瞪口呆。唐慈納罕,又看不出我這一掌的路數,隻喃喃自問道:“莫非這是金沙神功?”轉而又大聲對成元渙道:“執規使切莫與教主動手!”
殿外,成元渙從地上踉蹌起身,站穩了腳步,修玉刀一亮,高聲道:“臭丫頭不知從哪裏學了兩把子功夫,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今日若是折在你手裏,老夫這把修玉刀,確是一世沒臉再使了!”
說罷,他長刀一架,便等我出戰。我見他麵目凶光,就知他非是要跟我比武,而是要與我搏命。
我越出殿外,一個虛晃,引他先出招。我雙手負後,隻依靠腳法,遊走滑移,數次成元渙刀影近身,卻始終碰我不得。我自己亦是驚奇,原來內勁大增後,連飛燕動都有如此神威。
此時教中人已皆聚到殿外,我收了戲耍之心,手出兩指,直拿他肋下二穴。成元渙修玉刀往低處橫掄,掃盤而來。我見招變換腳下之法,踩住修玉刀刀背避過成元渙長刀攻勢,雙足飛出直踏其胸膛。
成元渙於我腳風逼迫之下,連退兩大步,修玉刀就手橫出直向我刺來。我忽變身法,使一招專奪人兵器的請君入甕,右手直取他喉門。
這一招實是同歸於盡的險招,奪喉之時,讓出自己大半個後身的破綻,似以命相搏,有去無回一般。不過我算準成元渙是惜命之人,斷不舍自己命喪於此,果然他急忙掄回大刀來自救。此刻我左手早已運足勁力,猛扣住他右腕。本來常人左手力氣難敵右手,可我發寒陰之氣傷人,成元渙右手登時似凍住一般失去知覺,如何還拿得住修玉刀。
他右手沒了反抗力氣,我左手又再發力,生生斷了他的右腕。他一聲慘厲嚎叫,我一壁接刀,一壁將他甩出幾丈遠去。
我厭棄道:“金玉刀法讓你這種資質的人練了去,當真是糟蹋了。”
他三十招不出便讓人奪了兵器,又被斷了手腕,驚懼之下,左手死命按住痛處,顫聲道:“這……這是金沙神功,你這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
唐慈似在邊上琢磨許久,自語道:“不對,這絕不是金沙神功。”我懶得答他們所問,揮刀衝成元渙劈將過去,隻聞崔姑姑在我身後急道:“教主手下留情!”
成元渙以為自己命在旦夕,顧不上別的,隻得用左手使擒拿式與我對打。他賴以看家的金玉刀法都奈何我不得,何況是此刻勝心潰散下,區區幾招擒拿。
我不再拖泥帶水,刷刷三刀連砍下去,周圍眾人俱是驚呼,以為成元渙已斃命刀下。待我收刀轉過身而去,眾人才發覺隻有成元渙前襟的衣衫成片落下。
成元渙這一遭嚇得不輕,此刻才仿佛撿回一條命,哪裏還有剛才的威風,隻剩沒命介的下跪磕頭,滿嘴認罪求饒,甘願出教的話。
這件事到此為止,與我之前計劃的幾乎無所出入。可現在,我手中握著修玉刀,卻是另一個念頭不住在我心裏打轉。
我當真就這麽放他下山?他倒是沒有什麽武學造詣,難成絕世高手,可卻有一肚子小人之心與陰謀詭計,擅出挑撥狡詐之謀。當□□易叔叔重提娘親之事的人是他,我做上教主以後,幾次逼我違背心意,易議更張的人也是他,如今與人串謀,害紀領執枉死的人更是他!他所為惡跡種種,一條性命如何抵得完?
我胸口忽得一熱,體內真氣似沸騰的欲噴湧而出一般,直叫我胸膛劇痛忽起。一時我耳中恍如隻餘一個聲音振聾發聵:此番縱虎容易,再擒則難,當斷不斷,難道讓他繼續為禍江湖?我緊了緊握在手中的修玉刀,此人今日是非殺不可!
我決意轉身這一瞬,一雙透骨鋼鏢直衝我麵門而來。崔姑姑驚叫一聲小心才到耳畔,我提刀去擋已是不及。這雙透骨鋼鏢若是直入體膚,怕是無論如何也求生無望了。
危急之中,我猛點足尖,使飛燕動中一招倒掛金鉤,於原地翻身彈起。那鋼鏢飛勢帶風,我隻感其從我倒垂的發絲中穿過,兩縷發絲從中而斷,飄然落地。待我落地回頭去看,那雙鋼鏢正直直打入一執規使弟子的右肩,那弟子登時仰天栽倒。
成元渙眼見事敗,心知這回無論如何求情,我也斷然容不得他活命,便一心趁亂外逃。他已被嚇破了膽,慌不擇路,眼不辨向,腿腳哆嗦得亦快不能成行。
我心中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與憐憫,踏過滑落在腳下的青絲,大步流星追至他身後,快刀從手中飛出,成元渙登時定在原地。
伴著一股鮮血噴湧而出,我落手拔刀,成元渙便如無骨之人癱倒在原地。他身上碗大的刀口如泉眼一般,往外汩汩流血,他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我抬頭,餘光中竟見到霍繹與華虛,不知何時靜站在遠處。
方才胸腔的痛感,此刻全然被心髒的狂跳掩蓋。我第一次殺了人,原來人死燈滅,不過在這冰冷抽刀一瞬。
我不願再想,也不願再多看一眼地上的屍首。我一隻手顫顫地拖著金玉刀往回走,刀尖與地麵石板摩擦,發出刺耳聲響。鮮血沿刀背流下,按著刀尖的軌跡印染在地上,宛如一條逶迤長蛇,嘶嘶吐著紅信子。
我回到大殿前,見到方才被鋼鏢打中之人,已麵色烏黑,氣絕多時,不禁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之感。
人群之中,申大隆雙膝蹭地而出,磕頭如搗蒜,連聲叫饒後又道:“罪人有罪,誤信那……那廢執規使之教唆,與紀領執動手,假受重傷,那廢執規使才好尋得借口,戕害同門,鏟除異己。罪人知罪……求教主看在罪人是一片愚忠之下,才行差踏錯,饒恕罪人。不知教主是否還記得,罪人從未在天澗宮以外的地方見過教主,罪人心裏,時刻銘記不敢忘啊……”
申大隆這後話之意,眾人聽得皆是糊塗,以為他是死到臨頭,心智錯亂所言。隻有我心裏清楚,他不過是想讓我感念他,不曾在教中提起我與震陽派弟子同行之事。
我沒有多言,他見我不殺他,一麵喜極喊著:“罪人雖不再是金沙教中人,在外也一定不忘感激安教主好生之德!安教主神功蓋世,千秋金安!”一麵屁滾尿流跑下山去了。
唐慈冷聲道:“還愚忠?拜師之情大過天地,這個畜生隻顧自己逃命,竟連師父的屍首都不看上一眼。如此忘恩負義之徒,到哪裏都是為人唾棄。”
眾人聽罷,才從方才的激烈變故中反應過來,撲通撲通地下跪,齊聲叩拜教主,懲除奸佞。隻餘左首兩人仍站著,唐慈神色複雜,崔姑姑卻是不敢置信,半晌兩人才俱是行禮。
咣當一聲,我將手中修玉刀擲到關勁鬆身前。體內髒腑不適之感並未消退,我隻好勉力抑製住,穩聲道:“今後用好這把修玉刀,執規使。”
他剛經此大變,此時還與眾人一般伏在地上,聽我說完才忙拾起刀,拜謝領命。聽說他因不滿成元渙所作所為,不肯與之同流,雖空有一身武藝,在成元渙手下也是多年鬱鬱不得誌,如今算是成全他了。
我一指成元渙的屍首,對關勁鬆道:“那罪人的後事,執規使去辦了罷。”
關勁鬆連忙應是。
一時眾人退散,我避開了所有人,獨自一人往起居所走著。山中似時有獸鳴之聲連綿,尖利陰森。萬澗峰中常有人居,按理走獸早已避散,不知此時怎的又有怪聲連連。
山徑無人,我不敢回頭,總感覺身後好像有一道魅影緊隨。我心裏不禁胡思亂想起來,人死了,這麽快就會變為鬼魂?
腳下一陣綿軟無力,我隻好靠緊山壁,扶著山岩一步一步走著。成元渙死的時候,是背對著我的。幸好,他是背對著我的,我不至見到他臨死前猙獰可怖的神情。
我原本並沒想過要殺他,可不知怎的,與那夜在落碧潭邊練藏真劍法的感覺極為相似,好像突然真氣鼓動,胸腔劇痛,突然就失了控製自己的能力。可我在其他時候練武,一切招式內勁,又明明通順自然,如此,實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山路行走之景似曾相識,腦海中忽閃過上次回萬澗峰,在我別居之院,先教主發狂,怒碎巨石之狀。
山間一縷涼風起,吹得我心裏頭一陣發冷。
好不容易走回到我的院子,抬眼便見屋門開著,霍繹端坐在內。此時距他下山已有好些日子,這刻再見他,感覺竟似與從前大不相同,仿佛隔世經年,自己的經曆與心思亦是大變。
隻是不論怎樣,他剛回萬澗峰,見我第一麵便是見我下手殺了成元渙,隻怕此事還要與他應付上一番。
我照常往屋裏進,一隻腳就要邁過門檻時,忽察覺門後左側有人。可我細看屋內霍繹的表情卻是無異,我便也裝作並未發覺的樣子。隻是心裏緊繃起一根弦,門後可是霍繹的人?這人埋伏在此是有何意圖?
幾乎是同時,我與門後那人一齊出招。我左手提掌欲先斷其攻勢,那人竟矮身如淺河泥鰍般一步滑到我身後,拿住我腰身,直把我掄起到空中。我以飛燕動一招三春歸巢,借力繞上頂梁,那人緊隨而至,舉拳連攻向我後心。我大感心驚,何人身法如此之快,連過多招,我連他的身形樣貌都沒瞧清,且以我如今的飛燕動,都避不開他的拳風。
我不分敵我,便隻好先出殺招,以掌化劍,使出藏真劍法中筆走龍蛇一式,回身欲點那人檀中、巨闕兩穴。這兩大穴俱是攸關性命的要害之穴,若被我極寒之力擊中,便是真氣不純,肝膽受損之果。
那人為護住前身,隻好變換招式來擋。房梁狹小,我二人接連落地。我這才看清,與我動手之人居然是華虛。他不等定足站穩,便兩手急變重拳,直撞向我兩掌。這一招是以硬碰硬,華虛巋然不動,卻逼得我直退了三大步才消減了勁力。他如此厚重剛強的內勁,實在叫人開眼敬畏。
我正欲發聲質問霍繹,華虛卻一閃近身,以兩指扣住我右手手腕。我更是驚疑,他這是要取我性命?
我隻好速出左手格擋,反被他另一隻手輕鬆摁住。一時兩相僵持,他卻不再進招,閉目凝眉,倒像在切脈診病。他忽睜眼迫視向我,滿目狐疑。
我心中恍然明白,左臂振臂一抖甩開身去,於一個距他們二人皆是安全的距離處站定,一聲喝道:“你們想試我!”
霍繹不置是否,我橫了華虛一眼,道:“你們當我是病人,可前輩難道不知,把脈應在病人安穩平靜之時麽?像你我二人那樣,一番劇烈爭鬥過後,哪裏能瞧出什麽所以然來!”
霍繹與華虛眼神交錯而過,華虛閉口不言,退到屋外。
“許久不見,沒想到再見的第一麵,就讓人印象深刻,甚至心有餘悸。”霍繹沉著臉,語氣裏卻沒了一分往日的玩笑戲謔。
我剛與華虛打了一架,正在氣頭上。我還沒有發作,哪裏想管他為何沒來由的生氣。我隻覺五髒六腑沒一個舒坦的地方,實在沒有心思跟他多費唇舌,徑直就往裏屋去。
他豁地站起,一把攥住的的手:“我在與你講話!”他聲音嚴厲,原本應是要罵我,可碰到我手的一瞬,卻突然頓住,說不下去。
“你怎麽了?怎麽手心出了這麽多涼汗。”他聲音裏沒了怒氣,取而代之的是關切和擔憂。
我直言道:“我不舒服,現在想去沐浴,你有什麽事,可不可以之後再問。”
想來他見我麵色蒼白如紙,額上細汗如豆,也被嚇得心慌,忙鬆了我的手,道:“你快些去吧,我在這守著你。不過你出來之後,要一句一句,詳詳盡盡如實回答我的問話。”
我點頭,便往疾步內堂去,隻聽得身後霍繹開門,又不時傳來與華虛低語之聲。霍繹想問華虛的,應該就是我是否練功走火,或者是否精神有異之類的話,我身子難受得緊,此刻倒也無心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