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十三章 昔言盼再解 紅豆堪采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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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浴之處蒸汽繚繞,我褪去染血外衣,坐倒在木桶之中。周身被熱水浸泡,又幾次連頭一起埋進水裏,身上的寒意卻仿佛還是去不掉。我不停地往水裏扔著花瓣,水氣氤氳起的花香,好歹勉強蓋過那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
    成元渙死了,可他臨死前所說的話,卻像滾燙的烙鐵鑄下的字一般,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裏。他說就算我此番除掉他,也逃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命。他說整個金沙教,不過終究是為霍府做的嫁衣裳。
    真的是這樣的麽?
    我心裏亂的很,霍繹是想讓我助他,還是最後連金沙教也想納入己手?他當時明明可以推唐慈一把,為什麽那麽容易便倒戈向我?難道是因為婚約?還是因為與唐慈相比,我反而更容易控製?
    心裏問了無數個問句,偏偏哪個都沒有答案,我也隻能作罷。
    沐浴過後,雖然沒有全解乏意,總算身體的難受舒緩了許多。想著霍繹還在外頭,雖然不知要怎樣回答他的問題,可也不想躲在這裏幹耗著,便擦幹了頭發,換好幹淨的衣裳出屋。
    華虛好像還沒走,與霍繹在說著什麽,聽見我出來,便收了聲。霍繹還是冷著臉,我也沒有先開口,靜了短短一陣,霍繹擺手,華虛這回才真是走了。
    霍繹整個人仿佛被一團陰沉之氣籠罩,沉沉開口道:“你想幹什麽。”
    他這一句話問得沒來由,我避過他的凜冽目光,若無其事道:“你在問什麽。”
    古刻金刀掛在霍繹滿飾環佩的腰帶之間,卻不沾點珠墜玉的浮華,正如它的主人一般,是深有城府的貴重古拙。霍繹的手緊按著刀鞘,青筋畢現。我有一種感覺,這次他是真的很生氣。
    果然他道:“我在問你,你練的那是什麽邪功!”
    我的嘴角微微一顫,沒有著急回答。我摸不清華虛方才那一搭脈象究竟覺察出了什麽,也不知霍繹從他嘴裏問出了多少,又或者他們知曉了什麽連我都不知曉的事。
    心裏有一絲的怯懦和害怕,我又一次避重就輕道:“華虛跟你說了什麽,值得你這麽大驚小怪。”
    可能是我不以為意的態度反而更加刺激了他,他拍案而起,怒道:“那是一條人命!你剛殺了一個人!”
    我看向他,不氣反笑:“原來你要問的是這件事。可這一句聖賢之理從你霍都統嘴裏說出來,怎麽如此可笑?你霍都統沒有殺過人?就算你沒有親自動手,因你一兩句話而家破人亡的,恐怕不可計數罷!你是為霍家,我是為金沙教,我以為你會明白。”
    他緊攥著古刻金刀的手漸漸鬆了,臉上有黯然,不解,還有失望。我這句話,是傷了他的心麽?
    我不理,繼續狠著聲音道:“你與華虛方才就在一旁,也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我對他起了殺心,沒有那一個轉身,現在身中毒鏢,成了黃泉路上孤魂野鬼的那個人就是我了!”
    我橫眉冷視霍繹:“成元渙是什麽人你不知道?我隻殺了他一個,以後就不會有人像紀仲綱那樣白死!”
    我瞧著霍繹的反應,華虛剛才應已將天澗宮中這陣子所發生的事,全都告訴了他。
    霍繹好像並沒有聽進去我的辯釋跟理由,隻頷首道:“是,我是殺過人。朝堂不說,就算是江湖上行走,誰人手上又能一條人命帳都不欠。”
    他的聲音忽然柔軟了下來:“隻是我太過天真,以為縱然你去做這金沙教教主,隻要有霍家在你身後,有我在你身邊,就可以為你擋去每一個想害你,或是於你不利之人。我以為所有這些事,都會由我來做,而你,一生一世,都會是手上幹幹淨淨的人。”
    他的雙眸凝望著我,像是在凝望著天上的星星,像望著這世上他最緊張在乎、最怕失去的瑰寶。
    他雙瞳裏的沉沉柔光似無盡無底,不知怎的,我此刻竟忽然覺得跟他靠得太近了,近到會害怕,有一天他若不在我身邊,不再這樣望著我,我該怎麽辦。
    一瞬間的錯亂過後我的心驟然冷靜下來,如果不想有那麽一天,我唯有在此刻便推開他。
    我禮貌的含笑:“多謝霍都統,如此成全盟約之義。隻是煙雲心裏清楚,靠山不是時時都會在你身邊,也保不了你想保的每一人,就像紀仲綱沒的那一條性命。萬事終究也還是要靠自己,就像,我自己出手殺掉成元渙。”
    霍繹的表情變了幾分,不似剛才一般親近,像是被迫地疏遠了很多。我補充道:“煙雲沒有責怪霍都統的意思,隻是說,哪怕為了日後可以鼎力相助霍都統,我這個教主也要在教中說了算才是。”
    霍繹無奈道:“你總有你的許多原因,我不會管你,隻一樣,以後不許再練那邪功。”
    “華虛那老頭兒到底跟你說了什麽?”我故作輕鬆問他道。“我練的不是邪功,是本教與金沙神功所並駕的地月心經,隻不過功力屬寒,以寒陰內勁製敵罷了。”
    霍繹似大是懊喪:“僅僅就是功力屬寒?你自己練的什麽功夫,難道自己心裏不清楚?你怎麽就如此固執,難道那邪功最後會要了你的性命,你也照練不誤?”
    我聽罷他話,竟不覺得意外。或許在我想起先教主練功發狂之狀時,心中恍惚便對自己的結局了然。
    我望向窗外,天光已然暗淡了下來,落日仿佛人之垂暮,雖然嫣紅炫目,卻早已沒了一點蓬勃之氣。我唏噓:“華虛跟你說,我這地月心經裏的功夫練下去,是會走火入魔,還是折陽減壽。”
    我說的是問句,卻沒有一絲發問的意思。
    霍繹似從我雲淡風輕的話語中聽出了我的態度,可又不甘心不勸我,隻道:“那你就是明知如此,還要練下去?”
    “不錯!”我斬釘截鐵道。“地月心經我是不會棄練的,你不必勸我,它縱然有千般不是,可我武功驟進、內力劇盛是明擺在眼前的。我跟你說過的,我一定要救易叔叔,不竟此事,我一生安穩歲月再長也是無用。且我現在才知,七年前,我娘竟是死在震陽那淨劫老道的劍下,原來我十數載的閑適逍遙,竟是多少人跟我死守著這個秘密才有的。不報此仇,我豈不是枉為人!”
    霍繹一時驚住,待緩過神來,才問我道:“你不惜自毀如此,難道這世間就沒有讓你眷戀之人?”
    我收回了外望的目光,隻看著霍繹,輕輕吐出二字:“沒有。”
    “好,好。”霍繹道。明明隻有短促兩字,他卻說的聲如泣血,叫人耳不忍聞。我以為我果決的回答會叫他到此罷休,不料他竟仍執意追問下去:“你不顧自己身體可能有損,也不顧我會擔憂心疼嗎?”
    他的話語雖輕,卻如同一記重錘之音,貫徹雙耳,震蕩人心,不再讓人有一絲躲避的餘地。我原本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決定、所要麵臨的一切後果皆是無所畏懼,可見到他此刻看我的眼神,竟忽然害怕自己立下的決心都會動搖,怕自己不能絕情,怕自己不去報仇,怕自己舍不下這繁華世間於我最後的一點脈脈溫情。
    我把身子背了過去,不去看他,決絕道:“我已沒有回頭路可走。”沒錯,地月心經已練,我絕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我所要做之事。
    他靜了一陣,忽然在我身後道:“好,就算是無間地獄也好,我都陪你一起。”
    我幾乎驚訝地不敢轉過身去,怕與他凝視著我的眼光對視。他平日裏的油嘴滑舌我是習慣了的,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隻是他突然說出這樣情真意摯的話,竟叫聽著的人的心也一並跟著沉淪了下去。
    他仍站在我身後,一動沒動:“不是因為什麽盟約之義,跟霍家和金沙教也沒有一點關係。我霍繹此生,還沒有以我全部的心意,如此純粹地對待過一個人。煙雲,你知道那天雪夜,你來尋我,說願意嫁給我,我有多開心?我開心到,不管你附帶了多少條件,我都會沒有分毫猶豫地答應你。”
    他頓了頓,才道:“因為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陪在你身邊,照顧你,保護你,讓你做我霍繹一世唯一的妻子。哪怕你隻是想讓我幫你,可隻要你一輩子都在我身邊,我相信終究有一天,你會真心真意喜歡上我。”
    字字在心,我的心緒起伏難平,他一個男子,一個堂堂都統軍侯,竟然在乎起了平常女兒家才會在意的名正言順?
    而我又是怎樣看他的呢?我的心裏有他麽?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未曾想過,也從來很避諱想這個問題。他如果是真心對我,可會甘願為我付出一切?可會幫我救易叔叔,幫我報娘親的仇?如他所言,左右我的終身大事已經交付給他,我看重的是盟約,而他看重的是什麽,又有什麽緊要。如果他對我的男女之情,可以化作維持這份盟約最堅固的紐帶,我又有什麽理由拒絕。
    秦淮河河燈遙映的的石橋上,有一人一樣對我說過這樣信誓旦旦的話,可他一朝去新擇佳偶,卻成了我此生不可忘卻之痛,叫我直到現在仍不敢回憶麵對。這世上男子的誓言,究竟有幾分可以作數?
    我知道,我現在也許應該再往前走兩步,打開門請他離去,可我沒有那樣做,卻鬼使神差一般,竟然轉過了身。霍繹再沒有絲毫猶豫,一步邁了過來,一把攬住我的腰,不由分說地用嘴堵住了我的雙唇。我的腰腹被他勒得死死的,快要喘不過氣來,我想讓他鬆開,可偏偏頭腦一熱,竟抬起雙手環在他的頸上,用力回了他一吻。
    敲門聲忽地響起,我驚得一下子從霍繹的懷裏掙脫了出來。他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一臉壞笑看著我,還拽著我的右手不肯撒手。
    “教主,掌籍使與揚名使請見。”門外兩個一男一女兩個聲音道。我忙甩開了霍繹的手,他卻湊到我耳根子旁,呼出的氣息纏繞在我的耳畔:“都從臉直紅到脖子呢,怎麽叫人家不發現。”
    我氣急,慌得不知說什麽好,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到裏屋避一避。他倒好,賴著不肯走,我隻好小聲央求道:“委屈你了!”他狡黠一笑,一閃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