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十三章 昔言盼再解 紅豆堪采擷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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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事無,崔姑姑便張羅著告退。他二人本已起身,唐慈又停了腳步,回身道:“屬下忽想起一事,想向教主求證。”
    我笑道:“掌籍使又有何事?”
    唐慈道:“約摸快兩年以前,屬下曾將震陽派首座弟子東方欲曉困於一片樹林當中,他當時已中暗器,屬下本可取了他的性命,重挫震陽派。可不料半途天降一蒙麵之人,將其救走。屬下心中一直存著疑竇,那日救走東方欲曉之人,是不是教主?”
    再從旁人的轉述中,聽到這個許久未出現在自己生活中的名字,心裏還是難忍一陣慌亂與絞痛。我快速平息了內心乍起的波瀾,平靜道:“沒錯,掌籍使好眼力,想來是從飛燕動中看出的罷。”
    唐慈點頭,道:“飛燕動本是傅雨杭所使的輕功,她出教以後,不許再使金沙教的功夫,是以後來才由傳令使教授給教主。那日我見一年輕女子使此身法,便推測出了身份,也就沒有再追過去。”
    “原來如此,本座當時還道是自己輕功了得。”我也不知這一句是自嘲當時的功夫,還是當時做的傻事,不過心念一轉,又補道:“那日隻是偶然撞見,以為金沙教又在為難別人,便出手相救,本座不知那人是震陽派弟子,自那人傷愈以後,便杳無聯係了。”
    唐慈不知後來之事,我編排了幾句,他也沒再覺得可疑。
    目送走了唐慈和崔姑姑,回頭便見霍繹叉著手,倚靠在牆邊,一副憊懶樣子。“原來當真是美救英雄而相識啊!可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怎麽就費盡心思地想給我按上一個好色之名呢。”他一邊說,一邊佯作失望搖頭。
    我反問他道:“你去震陽派招安,怎麽這樣巧,唐慈就在外麵截住了震陽派的弟子?”
    霍繹一拍大腿,大作追悔莫及之狀:“你知道的,五派受朝廷之封與否,霍氏都沒想在其中出多大的力。去截震陽派的人,也是唐慈自作主張,不過我當時就應該把他攔下,如此你二人便不必相識,倒省去我許多麻煩。”
    霍繹方才在屋內亦聽到了唐慈的話,加上從前我盜飛溟劍一節,稍加推敲,他便知曉了前因後果。
    我不想提起舊事,便默不作聲,霍繹也一直站在那裏不說話。我有些不知所措,隻好開口道:“這麽晚了,你也回吧。”
    霍繹笑眯著眼,看著我道:“這麽快就想讓我走,不怕我出門撞見剛走的那兩個人?”
    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想起剛才與他同處一室曾有的親熱情景,大是羞赧,隻把頭低得死死的。霍繹似看穿我驚惶失據,一步一步越發放慢步子走過來。他離我越近,我心跳得越快,不知道他還要幹什麽。
    他看我不爭氣的樣子,反倒笑了。結果他什麽也沒做,隻是輕輕把我扣在懷裏,他的肩膀雙臂堅實而有力,裹著我的背心很暖。自從我開始修練地月心經以後,便習慣來去於冷寒之中,實是很久沒有感到這樣的暖意了。我沒有伸手去抱他,也沒有推開他。
    他的下頜抵在我的發端,柔著聲音道:“以後跟我不要說什麽無情無愛的話,也不要再提什麽盟約,我們之間,隻有婚約。”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我與他現在究竟算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忽想起唐慈方才關於成元渙的疑慮,便試著轉移話題:“聽……聽剛剛唐慈所言,你可知道這世間有誰有比霍家還大的能耐?”
    霍繹大概是聽出了我在回避他的問題,便玩笑答我一句:“皇帝老兒。”
    他答得不上心,我也拿他無法,看他這般目中無人的架勢,想來也問不出什麽真實可靠的線索。
    他緩緩鬆開我,用手輕刮著我的耳朵:“我知道我要是說留下來陪你,你也是不允的。你今天過得很累,快點歇著吧。”
    霍繹明明一隻腳已跨出了門,卻又回頭,打量了我好一陣,像是什麽陰謀詭計得逞了一般:“你剛才……不會是第一次吧。”
    我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麽,又羞又氣結,衝他沒好氣地喊道:“反正我知道,霍都統一定不是第一次。”他聞言大是冤屈,不甘心又要衝回屋裏來解釋。
    “你快出去吧!”我恨不得他馬上消失,隻好閉著眼睛,朝他大喊了一句。
    等我再睜開眼,隻剩空門大開,霍繹已遠沒了蹤跡。
    是夜難眠,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霍繹的一音一容,亦大是懊悔不解,自己的舉止回應。一想到明日,明日的明日,自己往後日日都要見到他,該當如何自處?心中隻覺這是莫大的難題。
    左右也是睡不著,星月沉沉,我驟然從床上彈起身,穿好衣裳,從密匣中取出地月心經,連夜上山,便往落碧潭去。反正自己不知該如何麵對他,索性不去見他。
    萬澗峰頂夜夜如往常修練,自己也記不清楚到底過了多少日子,倒是山中春夏之景漸盛,山花盡綻,草木愈興,白日裏也燥熱了起來。
    這時我正練到地月心經最後一段,一路掌法名曰靈虛折損手。其內勁為至陰,招式靈躍多變,創製根本源於伏羲卦台山始畫之八卦。乾坤為天地,巽震為風雷,坎離為水火,艮兌為山澤,單卦兩相重組,又生八八六十四重卦。陰之凝氣為靈,風之憑禦為虛,是以靈虛折損手又生六十四手勢變化,包羅萬象。
    夜晚練功之餘,我便以晝為夜,少作眠息。隻是每每沉沉入眠,時常會覺體內一絲繞骨寒意刺入肺腑,攪動五髒,與外間熱氣相抵相衝,叫人如置冰火之境,掙紮輾轉,翻覆難安。我欲從這夢魘之中醒來,可它卻似掙脫不得,如何也難半路清醒,好像隻有硬生忍過這一遭,才可得安眠。
    這日我一覺醒來,才是未時,天光大亮,我便出了落碧潭,在這山頂信步閑遊,采果摘花。忽聞身後淺草響動,我一回身,竟是霍繹。
    他正正堵在我身前,張口便問我道:“我是凶猛洪水,還是怪異猛獸,至於讓你躲著一整個月不見我?”
    我許久未見他,這樣忽然見到,竟一時還有些無所適從。我不答他話,反問道:“你如何找上來的?”
    他一歎氣,道:“這落碧潭所在何處,當真叫我找得辛苦,若不是洞頂有刻字,我都不一定找不找得到。月前你一下子沒了蹤影,我心裏著急的很,天澗宮叫我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找不著你人。後來聽揚名使說,你該是跑到山頂上了,可這萬澗峰連綿十幾處峰頂,我斷斷續續找了□□處,今日才在這兒撞見你。”
    想著霍繹這連月以來,時時攀山登峰的場景,我不覺失笑。霍繹眼見,似更為氣惱。我忙道:“落碧潭清淨,我上來是為了練功,不是為了躲你。”
    霍繹一把抓去原本在我手中的一捧野花,放在鼻尖底下,輕輕一嗅,道:“口是心非。”
    我被他言中心思,隻道:“是不是上來練武,現下你便知了。”說罷,我手腕一抖,手中三四枚果子已朝他胸前而去。
    霍繹見我跟他動手,並不氣怒,仿佛一時也起了比試之意。他把手中野花朝天上一揚,變換了幾個身形便避過野果之擊。我正欲多加熟悉靈虛折損手,便直出雙手,先取他喉門。
    野花從天四散飄落,漫天花影之中,霍繹交錯出手,一一分解我的攻勢,四手相撞,招招俱是疾若迅雷,攻守皆是流利自如。接連幾招不見高下,我頓地一起,躍至他身後,反手便往他後心擊去。他忽一後仰,躲過我掌擊,又雙手合十,欲夾住我所出之手。我見狀急撤雙掌,俯身掃腿欲讓他站立不住,他身仰至雙手觸地,就勢一個跟頭避過攻招。
    我與霍繹說是相鬥,實是切磋。我未使內力,隻進招數,他仗著我不會傷他,連攻招都不出,隻一味化解我的進攻。識得他許久,我其實並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這樣比將下去,我倒生了一試之心。
    我身往左縱,追到他身前,右手一探,欲取他雙眼。他見我手距他雙眼寸許不到,急忙錯手相擋。可我右手取目是虛招,左手乘他不防便直抓向其左肩。我二人方才劇鬥正勁,幾起幾躍,此時皆已站到山頂潭洞邊緣。霍繹為躲我左手一抓,幹脆一步躍下潭去。
    我亦提起內力,使出飛燕動下潭。他的輕身功夫不及我,轉眼見我掌風已至身後,隻好起手斜揮,反向我攻來。我跟他一壁手上纏鬥不休,掌風縱橫,一壁腳下不停,履陡峭潭壁如平地,已而皆穩穩落到落碧潭底。
    “你這套功夫毒辣得緊,招招都像是寡婦黑手。”霍繹一個收勢,在我兩步外站定,又道:“這也是地月心經裏頭的功夫?”
    我點頭,回道:“黑手不黑手,能逼的你還手就是厲害功夫。”霍繹聽罷,笑吟吟道:“罷了,我來尋你也不是為了跟你在武功上爭長短的。”
    我幾步走到水潭邊,伸手攪弄著冰涼涼的落碧潭水,問道:“那你來做什麽?”霍繹走到我身邊,潭水方複平靜,倒映著他的麵容清晰明朗。
    “你要在這山頂練武,我便來陪你嘍!”霍繹一笑道。
    “練武最講究凝神斂心,有旁人在隻怕還要誤事,就不必勞煩你了。”我嘴上這樣說,心裏實是怕霍繹若見到我練功內力難控、苦捱冷炙兩極之狀時,他又要生出許多擔心,而我又要做上許多解釋。
    霍繹卻道:“我到這萬澗峰就是為了陪你,不能陪你,我便無事可做了。”我最知他的無賴,再跟他爭將下去也是無用,便默允了。
    霍繹看了看四周,道:“此處乃是高山絕頂,竟有天然開裂而成的深洞,積水生潭,林木清幽,往來無人,實在堪稱絕景。”
    他四下觀望畢,眼中又似有隱憂,“隻是這落碧潭唯一的短處,便是聚山陰洞水之寒,陰氣甚重。人生於環境,長於環境,亦可為周遭環境而改。如此若非有意為之,長日在此修練內功,於身體之利弊,實在不好預測。”
    我不願看到他為我憂心的樣子,總覺得心裏對他不起,便隨手拾了兩枚石子投到潭水之中。潭水泛起輕波,圈圈蕩漾開去,衝散了水中的倒影,霍繹的麵目神情便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