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李代桃僵脫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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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盛客棧兩扇大門掩了一半,門口被人把守著,衙差已經上門。
白芙遠遠望見那架勢,一時半會沒法完事,她閃一旁等了會,最後還是從側麵向後院繞去,繞了個牆角,便望見鳳寧抱成一團的身影,張惶地躲在角落。看來店家不肯收留他,他也不自尋活路去,竟似是在這等她回來。
白芙默然看著,終於幽幽一歎,心中計較下一策,悄然自後頭過去將他拉起。
鳳寧張口欲叫卻被掩住嘴,轉身見著她,眼裏刹那漾出一片璨然的光亮,歡喜不盡。
白芙手指一捏,這小丐全無半分內息,也就是個尋常小孩兒,不知怎會跑天賜別院去,於是一路拉著他從後門繞進客棧,一路低聲問他:“你是丐幫弟子嗎?”鳳寧搖搖頭,也是細細聲答她,“瘸三叔是丐幫的,我從小被他撿來養大,與他一塊討飯,他在丐幫跑腿,幾年前還被人打瘸了,他找過丐幫弟子教我武藝,都說我資質平庸不願收我。”
白芙又問他,“你從哪裏來的?你那三叔呢?”
“我跟著瘸三叔從京師過來,他給南京的丐幫長老送信,送了信,說要帶我看看秦淮河的風光,過些時日再回京師去。”鳳寧說著低下了頭,“可是沒兩日,他卻突然死了。城裏大夫說他是突發腦疾瘁死的,我把他身上剩的錢葬了他,就在這城裏討飯,想討點錢回京師。這兒的乞丐欺負我是外地的,一見我就要打,我胡亂躲去那什麽別院,也被人打罵驅趕。”他一頓,又討好地說,“鳳姐姐,多謝你救了我,隻要你不趕我走,我給你做奴仆做工,我吃飯少幹活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白芙聽他這言語,不知那丐幫的信寫的什麽,卻猜出這丐兒牽連了麻煩不自知,羅天弈遣天隼追查他,想必也與丐幫有關,鳳寧的形跡令他動疑。她一時衝動救下這丐兒,眼下又謀算著惹事尋仇,未必保得了他周全,隻能讓他自保平安。便帶他悄悄回了房,房門一閉,伸手按到他天靈蓋上,居高臨下盯住他雙眼,冷聲道,“你須答應我,不能與人說見過我,不能泄露我行蹤,也不能將我救你之事說出去。”
她掌上蓄勁未發,若攝若控,鳳寧恍惚迷了下神,點點頭,她又道:“我與你說過的話你一句也不能外泄。”鳳寧又點點頭,她一字一頓語氣嚴厲地道,“你答應我之事,死也得做到。”鳳寧瞪大眼,看著她幕紗後看不清的臉,白芙眼神冰冷,這眼神卻似透過了幕紗,他似被她這冷厲的氣勢懾住,嚅嚅道:“我會的。”白芙依然冷盯著他,鳳寧慢慢雙眼堅定,咒誓般回道,“我死也會做到。”
“我教你呼吸練功,未得我允許,你不能教與他人。”白芙緩緩鬆開手,她想這丐兒資質不佳卻不是教不會,他學得了她所教一二成,一般江湖人士都不是他對手了。她念了幾句口訣讓他背,教他練功法門,她教的隻是內功心法最基礎的入門功法,鳳寧資質差卻也不笨,學了三四遍便會了。她又囑咐,“你早晚依此法修習,勤能補拙,一兩月後我再教你第二層功法。”
鳳寧長這麽大,還是第一遭有人教導他武功,既覺新奇又歡喜,又多練了幾遍。白芙也沒誇他,也沒嫌棄他,甚不在意地取了一把剪子,將他梳好的發放下來,前後剪了幾刀。鳳寧探手摸了下,原來長到半腰的頭發被剪到肩頭,額角也垂下了發絲,前後都剪得又短又碎,他不明所以地呆呆望她,白芙拿梳在他頂心梳了個小髻,又自床上那包袱裏取出一套男子衣褲,撕短了給他換穿,原先那套手掌一拍,碎成粉末又棄了,才對他道:“我要走了,你就住在這間客房,我讓店夥給你送飯食,你不要出去,若有生人來不要開門,若有人進來便躲床上裝睡,若有人問起隻說姐姐出去辦事未回,其它一概不能說,懂麽?”她擔心劉老精發覺房裏換了人住,是以給他改容易裝,不過店掌櫃事多,無緣無故也不會來查房,她也隻略作了下變換。
鳳寧隻能點頭,問,“鳳姐姐幾時回來?”白芙略一沉吟,將身上一點碎銀子取了給他,約莫也有二三兩,道:“你在此住十日,若十日後我尚未回,你回京師去找我,我得了空就去接你。”
鳳寧卻有點驚怕她一去不再相見,惶然問:“鳳姐姐如何接我?”
白芙心道小孩子個個麻煩,但願這個將來能養出息,道:“京城雲昇客棧你可知道?我若到了就在客棧牆上刻個"寧’字,你平日在那附近找點事做,見到字了就到客棧外等我。”她卻沒說她若不到京城他又如何,想他生長於斯,沒有她也能想法子生存,最後又再叮囑一句,“記住你答應我的事。”
鳳寧見她要離去,十分不舍,拉住她眼巴巴望著,白芙撫了下他腦袋,拉開他轉身出門去。
客店外天色明亮許多,雨已轉細微。她惦記著小肆,留他在天賜別院真是半點也不安心,但此刻卻還不能過去。出了客棧,前門隱約瞥見天賜府衛的身影,她不想在這客棧旁近生事,留記號的事一時不便做,身影閃兩下便離開了。
穿過幾條街道,雨後濕潤清涼,街巷間漸見行人,她施展起輕功仿若一團青煙,又飛走出了裏許地,眼前便見楊柳依依,花樹夾道,樹影間露出三重金紅屋簷,一座富麗的府第平地而起,府外守衛森嚴。
這裏是丹陽王府,她在府外繞了一匝,尋著空隙又潛了進去。王府中院落重重,她小心穿行,記著各處間的庭院園苑,奴婢太監在府中走動奔忙,這白日昭昭她要行事實在不易,待到一處小院才碰到個落單的婢女,她如鬼魅般閃身過去,手指在她肩後輕輕一搭,那婢女一瞬間似被定住了,隻聽得一個聲音鑽入耳內,雲天外飄來,字音灑珠般一顆顆滾入,又柔又媚地問道:“王府裏的大夫在哪兒?”
婢女木然道:“大夫在西院。”
白芙四下一望,指使她:“帶路。”
婢女向西麵院落走去,白芙仔細綴在她身後,一路有奴婢相遇的也自各忙己事,不久入了一間庭苑,苑裏幾間房,房前藥圃種滿各種藥草,婢女停在一間中房前便不走了,有兩個小監打門前台階望來,白芙隱在遠處樹下,那樹長著暗紅色小果粒,她摸了來急速打去,小監軟軟倒下不醒人事。
婢女走到門側,白芙引她一句句向屋裏問話:“大夫可是在歇息?”
屋裏果然傳來困頓的人聲,“何事?”
“天賜府羅公子差人問大夫,早間大夫看診的小哥兒毒可解清了?”
“早間已開了方吃了藥,怎地又來問?”
“那小哥兒毒傷入腦,神智不清,羅公子問大夫再開個方子。”
大夫語聲不悅起來,“什麽毒傷入腦,毒傷入腦老夫哪裏救得了他?他中的毒羅公子不早解了麽?……”白芙微微一怔,聽他道,“他因傷高熱神昏,老夫開的藥可退熱療傷,過幾日便會痊癒。”
“羅公子不放心,那小哥兒受了驚嚇,勞大夫再寫個養傷的方子。”
屋裏半晌沒聲息,忽然從門內丟出一張字紙,飄到婢女麵前,大夫似乎煩了,“拿去!”
白芙收了方子,讓婢女出了西院,又問她主殿、內眷院落在何處,才放她離去,那婢女直走出幾重院門,忽然清醒過來,莫名其妙望著身周景致,訝異自己怎麽到了此處。
白芙尋到主殿,這裏殿閣依著花樹假山而立,玉宇香榭,花影隱約,偶有幾聲鳥鳴,在花木間聽來很是清脆。丹陽王已回了王府,善如居士存心不見,他似乎無可奈何,隻在房裏踱來踱去長籲短歎,太監婢女去服侍,都被趕出來。
白芙在山石後望了一陣,心道:這人貴為皇子,聽聞常在秦淮河十六樓間流連,妾侍也不少,偏偏至今不娶王妃,獨獨癡心於一人,這份情也是世間罕有了。
丹陽王心情不佳,一眾服侍的人都在廊下不敢擅動,個個斂息噤聲,白芙趁機摸到了他書院,守衛根本奈何不了她,她神出鬼沒地潛窗進了東廂書房,櫃架上滿滿的書籍,她掃過幾眼,隻看著書案上的物件。
案上除了文房四寶,還有一大疊信劄文書,她隨手拿起上麵的一封打開,文書上一手漂亮的台閣體,列寫著珠寶金銀器物,琳琅滿目數之不清,卻是一份禮單,白芙定神一看,今聖遐年五十有五,這原來是擬呈朝賀的壽禮清單。她又翻了幾份書信,沒翻著緊要的,倒是在書房裏間陳放的楠木香案上看到了供奉的聖旨,最上一份乃春三月傳來,正為聖上壽誕將至,特旨召命丹陽王進京賀壽。
她忽然一喜,這巧合的機緣讓她盤定了往後的謀劃。
其它聖旨她也沒偷窺的興趣了,出到外書房,隻從大疊文書的底部抽出一小截,新舊不顧,納於袖袋中,隨後出了書房,依舊悄無聲息翻出丹陽王府,不曾驚動任何人。
天色昏沉,白芙在府城裏奔走了半天,此時已近酉時,她徑自往烏衣巷去,到了天賜別院,照舊走壁翻牆偷偷而入。
一逕兒來到早上去過的那座清芷樓,善如居士新回舊宅,在園院裏同丫鬟奴仆收拾花草修葺園景,清芷樓裏空無一人,白芙半分勁都不廢就入了她閨房,抽出袖中那小紮文書放於妝台,又神鬼不察地出了天賜別院,隨即將青紗帷帽收起,重新戴上那個笑臉麵具,轉向別院正門去。
烏衣巷裏依然不見閑雜人,院門外丹陽王那輛乘輿卻還在那裏,八風不動在等著院裏那個人。她愣了下,向門房通報進去,卻聽聞羅天弈外出,交待了賬房留錢給她,便問了賬房所在,徑直過去尋主事。
賬房主事笑問:“可是白姑娘?”
白芙答是,又問他:“羅公子備好的銀票呢?”
主事從錢箱裏取出一隻大銀錠,雙手奉給她,依舊笑道:“公子交待過了,白姑娘把事辦好,自會把所餘銀錢如數奉上。”
白芙接過那錠銀子,她要十萬兩,羅天弈給了十兩,這人果然是個吃不得虧的,好在白芙也沒指望真能坑得了他,像她這種下九流的江湖小人物,天賜府的羅少主莫說誑她去青雲幫栽個跟鬥,殺她都是連眼都不用眨的事。
她收了銀子去看小肆,幸好她這種小人物,羅天弈還不太上心,小肆依舊昏睡著沒出半點差池,她候著等丫鬟端來粥水,灌他吃了,又喂了次藥湯,讓看守的丫鬟轉告羅天弈,便把小肆背走了。
微風吹動,在丹陽王車輿上犯乏的車夫隻覺門簾晃了下,抬眼便見天色已經暗了。善如居士顯然不願出來,羅少主也沒打算賞他一餐飯,車夫將那輛車緩緩驅駛回丹陽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