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山水逢處無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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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匪盜料不到王晟如此強硬,竟似比他們落草的強人還狠,一時臉麵如被蹬了一腳,都成了黑臉李逵,隻差李大傻子那不管不顧,說打便打的蠻勁了。
    “娘皮的孫爺先折了你腦袋!”刀疤額蠻勁也有三分,拔刀衝馬而出,向他砍去。
    “孫疤子!”炳爺急喊,可惜他的叫聲淹沒在一片刀劍錚鏘與喝罵聲中,這一瞬兩側的巡山衛再度亮出兵械,衝了過來,炳爺喊聲方落,便發覺他們又陷入先前進退不得的圍困中。馬上幾人動作也不慢,幾乎在同時一個個都憤怒地拔刀相向。
    孫疤子衝得快,刀鋒眨眼到了王晟麵前。
    然而王晟眼都沒眨,甚至手都沒動一下,他左側已唰地劃來一道劍光,將孫疤子的刀擋住,那劍光來勢比刀更猛,後發先至,非但阻住了他這一砍,還震得他刀柄拿握不住,脫手掉了武器,劍鋒順勢更進一步,劃向他脖頸。
    孫疤子側身後仰,沒防住坐騎不穩,人一翻摔下馬去。
    他落地滾了下,把刀抄起,站起身望去。王晟左側那個副手回劍,冷冷盯住他。這一刻,連同孫疤子在內六條綠林好漢都被鎮住了,眼前那個劍手真要打起來,未必能一劍取他們性命,但他一劍便將孫疤子擊下馬,孰強孰弱哪還用比試?孫疤子沒敢再向王晟動手,他們這幫亡命徒若隻會血勇拚命,有一百條命也早死絕了。
    王晟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目光冷鷙地向那位炳爺逼視過去。
    形勢比人強。炳爺感受到巡山衛們洶湧的怒氣,這群人不是殺手,但真拚殺起來,絕對不會比他們那些截道的劫匪弱。炳爺握手暗中搓了搓手指,他適才險些就要發掌救人了,孫疤子真是太衝動。他暗斂內息,迎向王晟逼人目光,平心靜氣道:“我們攜誠意而來,不敢壞了青雲幫的規矩。王當家,讓裴成誌過去,我們退。”
    王晟點點頭,“好,裴爺可逕去山門求拜。”
    裴成誌急道:“炳爺——”
    炳爺低聲與他說道:“那件事你最為清楚,由你去向舒幫主陳情,再妥當不過。但我等首領所托,須相機行事,小心應付。我將信物托與你。”
    他兩人在那頭低語交待,孫疤子從丟臉的狼狽中回神,眼見此事成了定局,平生未曾受過如此欺壓,吃了一肚子的窩囊氣,心頭終是不平。他左右望了望,忽然心生一計,佯裝轉身退開,身形卻驟然暴起,撲向林梢上的一人,奮力一擊。
    孫疤子沒想殺人,他這一擊使的是刀背,隻想將人擊倒拿住。他們是匪盜,但匪盜也不都是拿刀說話的,他孫疤子偶爾也有腦子有計謀,不是一味魯莽的。此刻對方仗著人多勢眾,逼迫他們遵照不平等條約,硬拚拚不過,灰溜溜退走又不甘心。他見林下眾人芸芸靜立,唯獨發出嗤笑那人肆無忌憚盤坐樹端,如此“高高在上”,身份必然不凡,隻要將他拿住,自然有籌碼重新談判。因此驟然發難,欲以智取勝。
    雖然這當中難免有一點報複那人取笑他的因素,但殊途同歸,他的計策絕對是妙的。
    韓佑武看這幫匪盜正看得有滋有味,哪料禍從天降,便是林下眾人也沒一個能想到,那莽撞的匪盜能有如此智慧。於是一道身影暴起林梢,刀光直逼韓佑武胸膛。韓佑武眨了下眼,臉上神色從意外轉變為不可思議,那個說話不帶腦的莽匪,連王晟副手的一劍都擋不下,竟敢來偷襲他?!
    韓佑武心頭滋味複雜,手裏半點沒慢,先是左手立掌刀,閃電擊中對方手腕,右手順帶狠狠一拍。韓小當家對於不識相的敵人,一向喜歡讓對方雪上加霜傷上再傷,因此右手那一拍是衝對方額頭那道疤去的。
    他從車上過來,那個裝著寶物的包裹一直拎著,此刻電光石火萬物皆兵,拍過去的就是這個包裹。
    於是,孫疤子手腕被他一掌劈得骨折,刀再次脫手,口中才發出痛叫,額門上又遭木盒重重一砸,刹時天地俱黑,叫聲嘎然而至,直直摔落下去。
    眾目睽睽地看著這兔起鶻落的一幕,孫疤子以血淋淋的親身教訓給林下眾人上了深刻的一課——一個人,光有智慧是不夠的,計策再妙,還得有實力。
    炳爺搶過去撈住人時,孫疤子頭破血流,已經昏死過去。
    韓佑武從樹上縱下,手裏輕輕蕩著包裹,笑吟吟地望著他。
    炳爺從他眼中可看不到半點笑意,抱著人退開一步,說道:“韓小當家,請手下留情。”
    孫疤子或許連耳朵都沒長好,炳爺可是從那幫巡山衛先前的騷動中,聽到一兩聲“小當家”的,他們來南京城求拜舒月嵐,對於城中一院五部的幾位當家,他多少了解了些。這位韓小當家最是好相與,卻十分深不可測。
    “好說!”韓佑武足尖挑起地上掉落的短刀,拿在手裏觀賞了下,這匪盜用於殺人劫貨的兵器,鋒芒銳利,寒光迫人,倒是把不錯的寶刀。他看著炳爺謹慎的神色,笑道,“看在炳爺的麵上,我就不要他手臂了。不過,刀得留下。”說完一掌輕輕拍在刀麵上,那口寶刀瞬間滿布細小裂紋,宛若蜻蜓翅翼,破碎成無數細片。
    炳爺臉上陰晴不定,抱人的手掌緊了下。
    韓佑武狀若無意地掃過那些持械圍堵的巡山衛,那麽多人圍攔,卻沒攔得這位炳爺一下。他還是笑笑地望向炳爺,“你們還不走麽?天快黑了。”
    天色昏灰,是雨後烏雲驟散,卻也快黃昏了。
    林外光線明亮些,小馬車藏在樹影下,影影綽綽像孤立的山石。林風偶爾吹過,樹梢落下幾點雨水,車簷下的白蘭鈴叮呤幾下。忽然咻地輕響,那垂首作寐的車夫驀地抬起一手,接下暗處飛來的一物。
    白蘭相側耳聽得那點飛物聲,身形微動,向林外馬車掠去。
    炳爺將孫疤子丟在馬上,也不弄醒他,隻是拍了拍裴成誌,示意他自去。幾個匪盜被人迫辱至此,神色都不好看。炳爺沉著臉,向王晟和韓佑武拱了下手,“王當家,韓當家,山水有相逢,後會有期!”
    韓佑武笑道:“各位好走!”
    王晟示意手下放人,圍堵的巡山衛又紛紛收兵器散開,那裴成誌深恐有變,繞過前路幾人,策馬狂奔過去。
    青雲幫一眾人見他奔去處是裏城方向,都暗暗驚訝,王當家都放他去拜謁青雲幫主了,他還奔城裏去做什麽!王晟眼中寒光一閃,但見另外幾盜神色無異,仿佛並不知他奔錯了方向,便也不動聲息。韓佑武不想臨末了還能見到這慌不擇路的一出,嘴角笑意更甚,這幾個盜匪行跡古怪,也許真對青雲幫的路徑不熟,也許還另有所圖,因知白蘭相會盯查,隻當貓抓耗子般耍。兩位當家都不開口,也就沒人給那匪盜指點明路。
    王晟向左右使了眼,道:“你二人送炳爺幾位出城,將馬帶回。”
    炳爺與其他幾人相覷了下,有人冷哼,隨即帶著孫疤子,都調轉了馬頭向來路馳去。
    王晟吩咐一幫巡山衛歸隊,此時也沒閑暇訓導他們什麽,隻交待人取信鴿來。
    韓佑武先離了山林,去蹭白蘭相的馬車,才望著樹下車子,便見白蘭相手握著隻小竹筒,攤開一張紙看著,兩眼依然不知著點在哪。
    醉月閣的盧神醫說過,白蘭相不是瞎了,隻是用心過甚,心主神明,因而導致神不聚目,視人視物時神弱如虛。好聽點說是視若無睹,說得難聽些,便是目中無人了。
    但韓佑武總錯覺他是瞎的,這是一種真實與認知錯位的奇怪悖逆感。
    白蘭相收了紙,三部的消息向來都傳回部裏給他,偶爾有急訊,才會如這般在路上傳遞。他聽得韓佑武到來,想起那幾個匪盜古怪,平空裏又向林間幾個方位疾打去草結,安排了查探事宜,才向韓佑武歎道:“今日鳳翔衛與天賜府軍打了,死傷不少。”
    這傳來的消息是急訊,卻不是秘密。
    這事作為急訊傳來,一因崔琪之死,他部裏未及時查得消息,須作應對。二因碧落城寶物出現,牽涉那些武林世家,須他安排。三因柳東平,飛劍堂與碧落武功,都須查一查。他適才同匪盜的事都逐一安排了,餘事便是要將這諸多事體編撰傳送回鳳翔山莊。
    千頭萬緒如絲網,人間怎能不早白頭?
    巡山衛向來有人攜信鴿傳送消息,王晟匆匆寫了裴成誌去往山莊的事,向棲霞山發了信,策馬走出山林,恰好聽到白蘭相這一句話。白當家轉頭又對他補了一句:“便在清涼山腳,巡山衛得訊去救,已是打完了。”北城的巡山衛被抽調去長平客店,及後望見箭訊的又來此截追盜匪,清涼山那附近巡守的人手分援過來,比平日便少了,鳳翔衛也不曾發訊求援,待三部的探子飛急傳訊,一院的人尋去救助,滿目便隻見慘烈血色了。
    王晟臉色一沉,鳳翔衛辦事由衛長與幫主親調,他不便多言。
    韓佑武從匪盜處尋得的樂子全沒了,神色陡然黯下去。死傷的人醫治、安葬、撫恤等事要他部裏操辦,人世間傷慘事莫過生離死別,那些人裏不知多少平素相識,那些死別讓他年紀輕輕,懂得生死看淡。他向王晟唉了聲,勉強開口:“鳳翔衛又得找我要人了,王哥,你手上能打的好手勻一勻……我說得未雨綢繆麽。”
    王晟走到馬車邊,卻道了句:“你手中那物是什麽?”
    韓佑武醒過神來,忙道:“王哥,白大哥,快看看這寶物是真是假?”
    他解了包裹,將木盒蓋子啟開,手執壺耳輕輕一提。
    哐啷嗶剝幾聲,白壺如他掌下寶刀遍布裂紋,碎成十數塊。
    韓佑武張口結舌,半晌傻愣愣嘣出一句:“你們說,我把這壺呈上去,幫主會不會罰我薪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