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混賭坊逢友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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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彩染亮市肆,嘈嘈雜雜裏一派煙火氣。
白芙在水西門附近一家客店裏慢慢吃著粉絲湯,從踏入鳳翔山莊到離開天賜別院,這兩日她還沒好好吃過一餐飯,此時也是食不知味,一口鬱怒積壓於胸,任是龍肉鳳肝也吃不下去,但不填飽肚子怎經得起連日的奔波折騰?
城裏近日來了不少外地江湖人,她在河邊住了大半月,見著不少人,有幾個她也能認得是什麽人。她依然戴著帷帽,有好奇的多看兩眼,江湖人一多互相忌憚,倒也沒碰著惹事的。白芙候著一個人,那人是崆峒派弟子,這時刻是用餐之時,她吃了有一刻鍾,果然樓上陸續有人下來,不久便見著崆峒派的人。
那個弟子在他們一眾同門中,她要拿他一樣東西,正估量著怎麽伺機動手,那幾人好巧不巧往她這頭來尋空桌。她待他們走近,驀地起身,似是吃飽了要往外去,經過那個弟子時又是不小心地一撞,將他腰帶上的佩飾取走了,還哎呀著要他仔細走路。
這老掉牙的手法屢屢能得逞,那個崆峒弟子被她柔媚的聲音惑了下,竟不曾察覺,同門的師兄弟催促去吃飯,便沒放心上了。
夜裏秦淮河燈光璀璨,光亮從兩岸河房透出來,隔老遠就能看到那片繁華景致,白芙在商鋪裏買了個麵罩戴,將遮陽的帷帽收起,又把那個笑臉麵具扔了,然後穿過幾間河房,往一條狹窄的深巷走,巷裏一間院門敞開著,門口高高掛著一串金紅燈籠,燈籠上寫著四個字:龍勝賭坊。
她走了進去,有門僮來招呼,這賭場裏隻要是來賭錢的,不管男女老幼也不管美醜都歡迎。院內兩幢閣樓分設賭廳,門僮將她引到樓下賭大小的桌子邊。賭場裏的賭術幾十種,賭大小是最容易的,聚集的賭徒也多,賭徒的目光都集中在賭桌上,誰走了誰擠進來一般不會太多關注,除非誰贏了個滿堂彩。
白芙不懂多少賭術,她隻分得清大小的賭法,也不像老賭鬼精通賭技,更沒有什麽出千的法門。她很缺錢時就會上賭場賭兩把,這裏掙錢快,但她也不敢掙得太多,掙多了會被賭場的人盯上,她知道在這種地方怎麽不引人注目,就是要賭得很普通。
羅天弈給她的十兩銀子早給她在客棧裏拆散了,她拿出最小的一塊碎銀下注,莊家叫起買定離手,開了缽,第一把她就輸了。莊家又搖起骰子,周邊的賭徒吵嚷著開大開小出個什麽花色要買什麽注,白芙完全不理,她也不會聽莊家搖骰子,不知道下一把搖出來的會是什麽,她唯一能夠穩賺不賠的技巧便是:她能操縱莊家出大還是出小。
這些小賭桌上的莊家隻是賭技比常人高些,看場子的經驗比較豐富,卻不是什麽武功高手,像王府裏那個婢女,她可以輕易用密音迷惑他們神智。她想贏錢時,就會讓莊家搖出她準備下注的花色,做得了這賭場裏莊家的,也有這點想搖出什麽就搖出什麽的本事。
白芙在龍勝賭坊裏賭了大半個時辰,贏了五六十兩銀子,便揣著錢離開了。堵場裏燈霧迷離人聲吵雜,她幾時來幾時走真沒什麽人留意。出了賭坊院門往巷外走,快出巷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七八天前她來賭過一次,這個龍勝賭坊,是青雲幫的。
贏了仇敵錢的人有點飄飄然,看天色還不到二更天,索性就在附近亂逛,歌樓酒館到處都很熱鬧,走到一株老樹後,忽見樹上盤坐著一個男子,從背麵看隻看到他腦後的發髻上左右斜插著兩根簪子,簪上兩條琉璃絡子垂下,頭發披散在背上,身上穿的淺色紗袍鬆散地垂落樹枝下。
白芙一驚,悄悄退遠了繞到側麵去看,那男子麵相俊雅,但並不是那個青雲幫主舒月嵐。她看到那人容貌也是一愣,樹上男子卻沒發覺到她,他看著不遠處一座客店,客店樓上有間房敞著窗戶,房裏有人坐茶桌邊看書,大半張臉隱約可見。
白芙略一沉吟,見旁近有個小酒館,進去買了兩瓶酒出來,又走到老樹後,向樹上人招呼:“柳公子。”
那男子回過頭愣愣看著她,像是不認識。
白芙想起午間隆盛客棧的一幕,也不道破,隻說道:“五年前阮家莊一別,柳公子還記得我麽?”
“是白姑娘麽?”那男子笑了起來,“你戴著麵罩我就認不得了,可你這聲音我卻認得。”
白芙飛身上了樹,坐在他側旁,遞了瓶酒給他,也笑道:“柳公子,請你喝酒。”
男子接過酒喝了一口,道:“白姑娘五年沒見我了,我卻是三天前才見過姑娘。”
三天前是端陽節,她和小肆在秦淮河邊看龍舟,白芙也喝了口酒,“公子也看賽龍舟去了?河邊人多,我倒不曾留意到柳公子。”
“是在金沙幫。”
白芙愣住了。那日小肆中箭,她夜裏追尋至金沙幫,隻見到滿院子血屍,火光衝天,她懼怕小肆出事,在火光裏四處尋找,後來天賜府的人來了,互相盤問下才知小肆被羅天弈帶走了。那時心神慌亂,並沒察覺這個柳東平也在那裏。
“我見姑娘在找尋弟弟,本想與你打聲招呼,你卻跟天賜府的人走了。”柳東平道,“那日令弟可是被誤傷?現下如何了?”
“他如今已無大礙,多謝公子關心了。”
兩人飲著酒,白芙看向他適才注視的客店,客房裏看書的人她也認得,這情景頗讓她納悶,便問:“柳公子為何不去相見?”
柳東平吞著酒嗤笑起來,險些嗆到,拍了兩下胸口才道:“他是個才子,我是個浪蕩子,有什麽好相見。”
這個才子浪蕩子卻是兩兄弟,白芙沒說什麽,別人的家事她不便多說。她轉了話頭又問:“柳公子怎地來應天府了?”
“我向來四海為家四處浪蕩,想去哪就去哪,倒是白姑娘怎麽來應天府了?”
這人也不是一壺酒便能交心的,白芙也含糊其詞,“我也是無家可歸隨處飄泊的人,帶弟弟來應天府遊玩一陣。”
柳東平聽她敷衍,笑了笑,“令弟傷了,隻怕遊玩得不盡興,不知何時要離開?”
白芙隻好道:“小肆無辜挨了一箭,我還未曾給他出這口氣呢。”
“姑娘是想找金沙幫報仇?那夜你也見了,金沙幫已被滅了門,我恰巧碰到兩條漏網之魚,也送了去給青雲幫,如今都死絕了,令弟的仇也算報啦。”
白芙一怔,他這話說得隨意,但她卻聽得出,他抓那漏網之魚,難免沒有幾分為她姐弟出氣的緣故。這人本是五年前偶識的盜友,頗有點誌趣相投,那時她去盜取阮家莊財物,碰著了也來作案的這個同行,於是一同下手,偷得那富戶一夜赤貧。柳公子家境殷實不缺錢財,不過一時玩興所致,盜了財物分了贓,不久兩人便分路揚鑣,數年不曾相見,沒想到在這南京城中相遇,更沒想到這人還心存幾分盜誼暗中幫她。她心中一暖,隻是道:“這得另謝公子了。”
柳東平晃晃手中酒瓶,笑道:“謝禮已收了。”
白芙不由一笑,又問:“公子那夜怎地也去了金沙幫?”
“我去尋寶。”柳東平滿臉神秘,也不詳說,“結果卻碰見了青雲幫殺人放火,連個金元寶也沒摸到。”
白芙不禁多看他幾眼,實在看不出他有半分落魄的樣,不知哪裏來的賊癖。這事不便探詢,隻好轉開話題,“我聽聞金沙幫早被青雲幫收了,怎會自相殘殺?”
柳東平聽這話意,倒似她說的出口氣是要著落在青雲幫上,忙壓低了嗓音道:“據聞金沙幫主叛了青雲幫,私自行刺天賜府少主,令弟的傷算不到青雲幫頭上,你可莫去尋晦氣,你不夠他們收拾的。”
白芙點點頭,他兩人酒喝得熱了,說話漸漸熟絡,白芙笑道:“公子這身裝扮,還和五年前一般惹眼,當年我便想問公子,你是被金秋的風迷了眼,還是誌存高遠,欲去投青雲?”
那年的武魁會剛過,風才從揚州刮起,他們相識於九月末,偷錢的柳公子穿扮極其風騷。
柳東平低聲笑了一陣,道:“很多人都想做當年那個揚州武魁,我也年輕荒唐過,如今卻隻是裝慣了,穿著也舒服罷了。”
“隻要公子不是青雲幫的人就好。”
“我如今在飛劍堂。”柳東平揚揚眉。
白芙有點錯愕,日間聽他自稱飛劍堂主,還疑他殺人奪位有什麽圖謀,如今看這神情,倒似是玩性發作率性而為,想來憑他身份,也沒哪個小幫小派能屈就他。兩人聊了一陣,柳東平還是問她:“白姑娘在南京城還有未了之事麽?”
白芙斟酌了下才悄聲道:“聽聞三鏡鬼醫在應天府,我尋他給小肆看病。”
柳東平訝道:“可尋到了?”
白芙搖搖頭,又喝了兩口酒,聽他說道:“這些日應天府裏恐不大太平,白姑娘若實在尋不到人,不如早點離去。”
白芙又搖頭,“如今還不能離開,小肆受了傷,還得養些時日。”
柳東平看了下天色,此時已交三更天,透過樹蔭可見天上星子依稀,他伸了下腰,道:“我可是要走了,姑娘如今在何處落腳?”
“隆盛客棧。”
“夜深了,姑娘路上小心。”
“嗯,柳公子保重。”
柳東平正待下樹去,忽又轉頭望著她,嘴角勾起一絲頑笑,道:“忠靈坊北有一富戶,平素刻薄寡悋,待鄉鄰仆婢都極凶狠,鄰人稱無皮惡霸王貫才,此人家財不下數千金,不如你我去盜了他,劫富濟貧?”
白芙輕輕一拍掌,笑道:“如此正好,我近來手頭拮據,正貧得很呢,隻是倉促間未有準備,不如明日我去踩個點,晚間同去劫了他?”
柳東平點點頭,跟她約了明晚於何處會麵,告辭去了。
白芙也溜下樹去,不遠處客店那位看書的公子早已閉窗睡了,月黑風高夜,三更天正是好時辰,她悄無聲來到龍勝賭坊附近,翻上一處院牆,牆裏屋舍幾重,院裏遍栽花草,她坐在院牆上,隻見東麵院門處燈籠時明時滅,兩個看門人連連打著嗬欠。白芙潛入院裏,藏身花蘺下,等了一會,聽屋裏窸窸窣窣,有女人低聲催促:“快走!”
門縫輕啟,一道黑影溜出來,四顧不見人,一騰身翻牆出去了。
白芙又等了一會,屋裏隻聞女人熟睡的聲息,侍候的婢女早被打發去歇了,她啟了門進去,將竊來的那塊佩飾丟在女人床腳。
那崆峒弟子遠道來到應天府,不意竟與舊時戀人相遇,可惜戀人已成他人婦,三十兩銀子賣身做了龍勝賭坊龍四爺的小妾,龍四爺掌著賭坊裏幾個場子,晚晚要過了三更天才回,這小妾年輕貌美,與舊愛重逢愛火重熾,兩人多日來幾番偷情,那崆峒弟子幾次夜歸被同門玩笑,不小心說漏了嘴,白芙無意間得知他有這麽個情人,又在賭場裏聽那些賭徒說笑,知曉了龍四爺這個小金屋。
她看著床上睡著的女人,心道:隻怨你跟錯了青雲幫的人。
她出去重新把門掩好,慢慢向院門走去,那兩個犯困的看門人待燈光映著人影了,才警覺地望來,但還沒望清來人,眼前閃過兩道白光,便瞪著眼倒在血泊裏了。
燈籠隨風飄蕩,光影在兩人屍身上晃來晃去,鼓樓上恰敲響了三更三點,白芙望了下天色,飛身入了黑暗的巷道。
這應天府裏的不太平,就讓她開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