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酒留故交歌藏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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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月閣裏桌椅散爛台櫃傾頹,一幫夥計和泥木工匠正在收拾丈量,要重新裝潢再置家私。盧休坐在破損的樓梯上喝酒,喝幾口歎一聲氣。
    午後天漸漸放晴了,偶爾陰霾散去還有幾絲日光,舒月嵐從閣外走進來,看了眼淡淡日色裏的一店狼藉,揀了張還立得住的圓凳放樓梯邊坐了,林燦和楚京跟著進來,林燦走去看人清點破爛財物,還有計算裝潢及器具的工價料價。
    楚京送了那山東匪,趕回山莊路上遇到了舒月嵐眾人,便跟著一同過來,這時見沒個齊整的坐具,三兩步越過盧休去樓上搬椅凳,搬來了給舒月嵐換了張交椅,自己又提了凳子坐窗邊觀望,外麵河水輕輕湧動,偶有舟船滑過。
    盧休喝了好一陣酒了,梯上兩三個空酒瓶,見舒月嵐來了,摸了身旁一瓶酒給他,道:“幫主喝點,好東西。”
    舒月嵐啟開塞子,聞到淡淡的藥香,也不管是什麽藥酒,喝了幾口才道:“幾百年的陳釀都醃不醉你這隻老鱉,非得去醃木根草頭。”
    這輕易不罵人的人,罵個人也是溫情委婉的,盧休嘿地一笑,“這歲數越長便越刀槍不入,不然怎說老而彌堅呢?”
    舒月嵐道:“讓林燦算好了,這店裏砸損的錢都從你薪俸裏扣。”
    “斤斤計較一座酒樓子,你那些傷殘的蝦兵蟹將不必我管了?”盧休冷笑了下,他這兩日救治那些傷殘的鳳翔衛沒閑著,還費了不少靈丹妙藥,這些藥酒也有一多半是拎來給酒閣裏受傷的夥計用的,舒幫主居然還敢嫌棄計較。“我那些仙草靈根天地蘊養不易,尋常病人吃了都可惜,卻讓一群不要命的蠻夫糟蹋了,你可知我多舍不得?若不是你這小崽子的人,我管他們死活!”
    舒月嵐微微笑道:“盧大夫原來這般愛救死扶傷,怎麽當年對一個吃錯野果的孩子,偏能讓他要死要活地肚痛上六個時辰呢?”
    “若知有今日,我當年非讓他再痛上六個時辰。”盧休一臉悔恨。
    舒月嵐換個姿勢斜著坐,不跟他翻舊帳,“這些年你也教養了不少醫士藥童,還不能幫上你手?再說了,你這老鱉孫要人三更活,閻王都不敢留到五更天。你偷懶去煉丹煉藥我也閉眼不見了,此刻跟我講一座酒樓子的錢?”
    “青天白日下,有人知道你這天下第一富賈如此小肚雞腸麽?”
    “傷亡的酒保夥計如何算?你得給我個交待。”
    “冤有頭債有主,你怎能算計我一個窮老頭子?”
    “街市賣饅頭的給他十文錢能有十個饅頭,有的人給他十兩診金,轉頭還得再倒欠一百兩藥材錢。我也發愁,能找哪個債主來當這冤大頭。王晟是要不來錢的,隻好讓林燦來撥撥算盤,能省一文是一文。”
    盧休翻白眼道:“你是半點不顧舊情隻記私隙,奸詐成性了。”
    舒月嵐道:“我找個老經驗的掌櫃,也能好好看著店,還不費幾兩銀子。”
    盧休歎口氣,“你這是願意放我走了?”
    “罷了!你要去何處?”
    盧休喝著酒不答,他大半生醉心歧黃之術煉丹之道,也沒個家人親戚,實是處處可去又無處可去,一時也沒想好這事。
    舒月嵐道:“我在你藥廬旁買了幾畝地,讓人找些藥草種上,種不了的也讓人去采買,再打發幾個孩子去給你使喚,薪錢也照舊給你,你不必再管酒閣的事,安心在藥廬弄藥如何?”
    盧休心一動,當年舒月嵐誑他看管酒閣,也因他貪這杯中物,拿美酒佳釀誘他,如今又拿藥相誘,這心頭好比酒尤甚,但是他怎可能再輕易給誑住?他又翻下白眼,“幫主這幾年的錢還沒付,又來誇海口打白條?”
    舒月嵐微笑,“明日叫人送錢去藥廬。”
    “你留我做什麽?”
    “春常今年收了幾家藥鋪子,也請了幾個坐堂郎中,你種的藥材煉的丹藥都能放鋪裏賣,無事不用你做什麽,若有難處你要幫一下。”
    “我說你是無利不圖的吧!”
    這人不擅經管營生,哪知他買地種藥供給他人手要多少本錢,還要每月給他大額薪金,單憑他那點藥材買賣有什麽利可賺。盧休算不來這些,舒月嵐也不說破,這人他幼時識得,對他算得上有恩,這麽多年來也教導了些醫士,給青雲幫救死扶傷的,木根草頭能用錢買,世上的恩義豈是錢財能算得清的。何況盧休一手歧黃之術確實過人,他怎麽都得留住。
    舒月嵐道:“你年數長了,腿腳也不像從前利索了,再去翻山爬嶺采藥,摔死在深山野林裏隻便宜了虎狼。”盧休抖了下腳,憑他武功還不至於輕易摔死了。舒月嵐又道:“我這藥材管夠給你用,任你要什麽名貴稀奇的都幫你尋來,你隻管煉你的藥,愛醫人便醫人,想去哪裏走動也盡可去,我並不拘你,豈不強勝於你四處遊走居無定所?”
    人的年歲長了,非但身體不似壯年之時,心誌也沒年輕時活躍,舒月嵐誑他守了幾年酒閣,又把他原有的一點壯誌盛氣也消磨掉了,那藥廬裏這秦淮水,也住出了熟悉的鄉情,他去到何處都少不得會想念,哪一日客死異鄉也未必有人知曉,舒月嵐的話又何嚐沒幾分道理。
    盧休昂頭猛喝了幾口酒,又嘿嘿笑幾聲,才恨恨說了句:“小崽子,算你狠!”
    舒月嵐知他應承了,又在交椅上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喝著他泡的藥酒。
    楚京忽然自窗外接了隻信鴿,看了傳來的信息,吃了一驚,過去同舒月嵐道:“那個山東匪自己去投了官了!”
    舒月嵐一怔,低聲道:“讓人探聽著,他去官衙裏說些什麽。”
    楚京去閣外吩咐人了,回來舒月嵐又叫了他問:“前幾日你說城裏有個什麽歌謠?”
    楚京無事便在府城瞎逛,有見著聽著什麽古怪的事也會向他稟報,前些日在城裏聽過小孩們唱著一首歌謠,傳來傳去好多處有人唱,歌謠唱的奇怪,他聽過幾回記得了,也給舒月嵐說了下,這時又把歌詞給他念了遍:
    “鏡裏一個仙,鏡裏一個妖,
    鏡裏一個相公是人不似人。
    有時仙似妖,有時妖變人,
    仙子畫妖相,相公愛拿針,
    妙手能還魂,驚煞小閻君。”
    舒月嵐啜了口酒,望著盧休淡淡笑道:“老鱉兒,你可聽過這歌謠?”
    “城裏唱了好多日,聽過。”
    “歌裏唱的是什麽?”
    盧休又是嘿的一笑,答道:“我又不是三鏡鬼醫,管它唱什麽!”
    這歌謠四處傳唱,必是有人找那個傳聞裏的三鏡鬼醫,舒月嵐也有幾分好奇,“你可知鬼醫在哪?”
    盧休喝著酒,半晌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