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酒入怒膺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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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月嵐與這個醫術高妙的盧神醫相識於幼時,棲霞嶺無高峻之勢,卻連綿廣袤,盧休偶爾也去那一帶山嶺采藥,那一年還不滿十歲的舒少莊主在山林間遊蕩,誤食了山間毒果,恰逢盧神醫采了滿筐藥草,心情大悅下隨手施以醫治,雖然治法古怪將舒少莊主折騰了個半死,但好歹救下了他小命。兩人自那時結下了孽緣,十數年來舒月嵐誆蒙拐騙,使了不少手段將這奇人留在身邊,歲月荏苒,盧休不知救助過他多少次,如今年歲大了,舒幫主更不會放他四處飄泊。
多年莫逆,盧休那神乎其技的醫術,舒月嵐當然心知肚明,城裏莫名傳出奇怪歌謠,便多少疑心他就是那傳說中的鬼醫。若他是,那傳謠之人是欲求醫還是意圖不軌,舒月嵐不得不疑慮,更不能不暗中防備。
然,一問之下,盧休卻否認了,那神態倒似與三鏡鬼醫毫不相幹,對有人傳謠尋鬼醫這件事,更是一臉漠不關心。
舒月嵐素知他脾性古怪自負,任是何等大事,他要麽不屑說,要說了,便不屑扯謊。
因此,舒幫主彎彎繞繞的心思,九成半已信了,剩下半成,也僅是一點多疑本性。
他想了下,這南京是青雲幫的地盤,任何風吹草動不管休戚與否,多少都要留意,便讓楚京傳個訊去三部,要探子們查查那傳歌謠的人與鬼醫行蹤,順帶多調派了點人手去藥廬。
萬事提前防患,才不至臨急失措。
日照偏西,他到來時已是申時初,與盧休有一搭沒一搭閑聊了幾句,也隻喝著酒看林燦翻賬查損失,林公子庫房轉了一遭,樓下樓上查核各物,忙個不休,連他隨手丟去的一瓶酒都隻喝了半口,就擱櫃台了。六部的人管銀錢收支,被砸毀的商號店鋪都有人過來驗算,此時也被林燦支使得團團轉。
舒月嵐半眯眼看了會,林公子未入青雲幫以前,在林府的工坊也管些帳房的事,然而算帳不是他的專長,他是半個讀書人,在林家的織造坊裏也算半個管工。這“半個”的意思是,如果他經書文章學得好,三試皆中,是要入仕為官的,若沒學出名堂,也會接管林家幾個工坊,做個經管織造的商賈。至不濟,以當時林府的財勢,他還可以當個遊手好閑的富貴公子。
如果當年林府沒在王家的謀算下敗亡,林燦不會活成今日這般樣。在舒月嵐眼裏,林燦是個不引人注目的天才,他的才華不顯著,沒有一鳴驚人的才能,但在跟隨舒幫主的這幾年裏,林公子從鳳翔山莊的小帳房做到了掌管青雲幫財賬的第一主事,以非所長而得高成就,不能不讓人刮目驚歎,連舒月嵐當初都沒料到這個無心栽花的結果。但林公子並非天賦異稟,他是個聰明人,如果一個聰明的天才做事願意盡心盡責,哪怕不是他所特長的事,他也能做得出類拔萃。
好比當初舒月嵐若不安排他做個小帳房,而是讓他執起兵器去訓練山莊守衛,日積月累費心研磨下,他也能成為一個吳玉侯或沈司安一樣的人物。
舒月嵐看著林燦忙碌,此刻連近在身旁的盧休都沒察覺他居懷叵測,他倒甚望林公子能察覺到他的別樣心思。這種砸店重建的各種開銷六部會清算,林燦實可以隻稍作核驗,無須太費心。更甚者,如果林燦能發覺財帳之事無須太浪費他林公子的才華,舒幫主完全可以從六部或其它途徑另選人才來培養的話,便是此行舒月嵐要他同行的隱蔽目的。
舒月嵐很希翼林燦能有其它誌向,比如從前林府的立家根基:織造。
一個隻要用心就能將一件事做到臻美的天才,是很少見的。
楚京寫了信出閣點隨從派送,沒一會回轉進來,滿臉驚怒地疾步走來他跟前,急促低語:“一院的人剛來報訊……”
舒月嵐聞訊,再顧不得看林燦清算,拎著酒帶人離開了醉月閣,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落。
這處是巡山衛在城中的一個駐營點,此時院子中圍著不少人,楚京分開人叢,一眼看到空地上躺著一片巡山衛,約莫二三十人,他臉色登時煞白,衝上前粗略地翻看了一遭。
正如報訊所言,這些都是在城中遇襲的各隊巡衛中人,都死去了。
王晟神色沉重地蹲在一旁查驗傷口,見他們到來,帶部下匆匆行了禮,向舒月嵐大致稟報了巡山衛遇襲的情況。
這些巡山衛四五人或七八人一組,在市肆附近巡查,防備那些江湖人士挑事,卻都毫無反抗地被人襲殺了。每一組都沒有活口,每一組都有不同的傷口,是不同的武功招式留下。招式顯眼,指向武林中幾個名門大派。
青雲幫的巡山衛是低層幫眾,武功稀鬆平常,比鬧事的痞流要高一些,類似一般富戶的護院,但是幾人一組互相照應,尋常武林高手要悄無聲息將他們一舉殲殺,很難。地上躺著的死者卻都是一招致命,臉上連驚愕恐懼都少見,顯是毫無防備下被人驟然襲殺,死前也許連與凶手照麵都不曾。
沒有任何人目睹凶徒殺人,其他巡山衛發現倒地的同伴時,見到的已經是屍體了。
三部收到消息,白蘭相離開了那座白塔,也帶了副手到來,人叢裏有三部的探子在觀察,但白當家隻會站在無人能見之處。
殺人招式太明顯,明顯地栽髒嫁禍。
出了砸場子的事後,南京城幾乎所有的江湖門派都在三部的監查下,哪怕有遺漏,也不可能遺漏掉九派八大家。
殺人者,也許是幾個同夥,也許是同一人,但都會那些名門大派的名招。
這明擺著是要青雲幫與武林各派結仇血戰,擁有諸多門派武學秘籍的天賜府成了最大嫌疑。
原本青雲幫就懷疑砸場子的是受天賜府唆使,即使武當幾個大派會否給人當槍使有待商榷,但同一天近十個幫派都尋釁上門,沒有人真能相信是巧合或者是太陽惹的禍。同樣,沒人能夠相信,那些武林名派都突然磕壞了腦殼,無端出來暗殺幾個青雲幫巡衛。
王晟沉聲稟了一句:“今日,天賜府沈述插手了飛花宮、無極門幾個幫派的事。”
舒月嵐站在死去的巡山衛屍前,臉色陰厲。
巡山衛多是入幫不久的新人,絕大多數還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他們中許多還沒沾過血腥,就好比一個尋常百姓多習了些武藝,但此刻這些年輕幫眾都死氣沉沉枉死在他麵前。
他腦中閃過連日來發生的事,沒有人能夠接連被挑釁,而一再隱忍下去,何況他是青雲幫主。
他要給予敵人最狠厲的報複反擊,血雨翻天還是屍橫遍野,哪管得它,一瞬間種種血腥手段陡起於心間。突然,楚京喘了口大氣,轉身大踏步走出院門,似是不忍再看。舒月嵐掃了眼四周神色黯傷的幫眾,心頭血氣漸平,最後下了兩道命令。
一道發與某個角落裏的白蘭相:“查出凶手。”
另一道發給麵前的王晟:“無昭園請貼者,逐!”
魚太雜了,不隻礙手礙腳,還會被人利用來反撲他,水浪攪得太凶,砸的可是他的鍋。
舒月嵐走出那個院落,手裏酒瓶晃動著水聲,他仰頭飲了兩口,忽又問楚京:“牧風那邊如何,還沒傳消息過來?”
楚京道:“剛捕房傳訊來了,府尹提了人去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