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蝶戀花》
字數:11569 加入書籤
運河奇俠傳!
第五章
所謂知女莫過母。鄭母對獨生愛女的心思是眼明心亮,看的格外透徹。她知道女兒喜歡林天鴻,林天鴻對女兒也甚有好感;平常李氏不止一次地話裏有話,雖然委婉含蓄,但也基本表明了兩家結親的願望。她不能否認林天鴻的相貌與女兒還算般配。按說,鄭家與林家世代交好,知根知底,鄭家老兩口對林方夫婦的為人處事口上稱讚心裏也佩服,若是兩家交成了親家倒也是門當戶對、脾性相投。但鄭母對林天鴻的評價是腦瓜兒不笨,雖沒闖什麽大禍,但是調皮搗蛋小過不斷,像拴不上槽頭的小野馬,算不得鄉鄰們眼中的好孩子。而女兒的性格比較綿柔,若是以後進了林家的門,恐怕會受委屈。以她的打算,是要嚴格限製女兒跟林天鴻接觸的,至少現階段是這樣。她知道貌似柔弱的女兒,其實骨子裏有股倔強,所以她沒把這話囑咐給女兒,而是先征求丈夫的意見。剛一提起,丈夫便一口否決“你瞎操什麽心啊?你圈住她的人,圈住她的心嗎?天鴻現在怎麽了?告訴你,我小時候比他作多了。”
鄭母愛女心切,恨不得把女兒以後的路鋪的平平整整順順當當,雖然沒有幹涉女兒的自由,但早就密切關注著林天鴻的一舉一動,左右掂量前後比對,以求及早判斷出他到底適不適合做自家未來女婿。近期以來,看到的表象有所好轉,但風聞的傳言不太樂觀,這影響了她的判斷。找不到有力的證據,就沒有阻止女兒的借口,可也絕對不忍心讓女兒嫁給一個不是完美無缺、毫無瑕疵的男人。隨著女兒年齡的增長,她猶猶豫豫日漸為難。
其實鄭母的這種心理與全天下所有母親的擇婿心態相吻合,是全天下為母者之常情。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天下的母親們誰不想自己的女兒嫁個乘龍快婿呢?後來的事證明了她的焦慮不是多慮,證明了她的謹慎是富有預見性的遠見,她立刻做出了決斷並理直氣壯地嚴辭警告丈夫和女兒天鴻頑劣性子野,不可托付!丈夫沉默不語,雖然沒讚成,卻也沒反駁,可以看出心理上已經傾向於她的遠見性觀點。但這個骨子裏潛伏著倔強的女兒明知企望渺茫遙遙難及,卻依然堅持己見,鐵了心不改初衷,這令她傷心難過無可奈何。
······
因為一次偶然的事件,林天鴻與碼頭商船上的那兩個女孩算是“落水相逢”共死同生了一回。這本來也沒什麽!商賈富戶家的千金小姐根本不可能和碼頭苦力的兒子、莊戶人家的窮小子有過多交集。如果沒有第二次的見麵,林天鴻肯定會把那天的事、那兩個女孩當作過眼雲煙,忘的一幹二淨;即便見過第二次麵,即便彼此印象很好、相談甚歡,如果沒有見聞那場清歌妙舞和對方贈送的可以睹物思人的禮物,林天鴻也極有可能會把她們忘記;而後來如果不是因為發生了一連串的巧合,林天鴻也不會故意疏離這個在父母眼中“沒得挑的好姑娘”鄭婉君了;那也就不至於讓父親震怒,讓鄭、林兩家都哀哀戚戚愁雲密布了······哎!世間總是有太多的巧合!經見的巧合多了,就會讓人懷疑是冥冥之中有神力主宰。巧合荒唐,天意弄人!是巧合?是天意?誰能說得清呢?
林天鴻第二次見到那兩個女孩時也認為是巧合,但後來隨著心理的轉變,便慨歎這是天意了。他們第二次的見麵是發生那件事後的第二天,地點還是運河邊。那天林天鴻本來不想去河邊的,也沒打算出去玩,泰山派張若虛的超凡氣象讓他產生了膜拜心理,他決心苦練武功,做像張若虛那樣讓人敬佩的俠客,但卻被妹妹林霽遙軟磨硬泡支派到河邊去了。
······
疲憊的身體酒後更加慵懶,睡覺會更加香甜,夢境也會格外的美妙。身為慈母嚴父的林方夫婦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早飯時間他們沒有像以往那樣叫兒子起床。飯後,李氏下地,林方上碼頭,勤快懂事的林霽遙喂雞喂豬打掃院子。林氏兄弟天鴻、天遠得以酣睡到日上三竿,在美妙的夢境中迂回往複流連忘返。可以說兄弟二人是同床同夢,稍有不同之處,但出入不大,全都與武功有關。林天鴻夢到自己成為一代大俠,身穿一塵不染白的耀眼的錦衣,手執鋒利無比寒光閃閃的寶劍,行俠仗義懲惡除奸······;林天遠夢到習得絕世武功,練就金剛不壞之軀,汶泉老窖喝起來千杯不醉······
兄弟二人一人睡床頭一人睡床尾,都麵帶著陶醉的微笑,唇角掛著幸福的口水,享受著各自夢裏的得意人生。忽然嘭的一聲大響,門被撞開了,林霽遙闖了進來,嚷道“到什麽時候了還睡?太陽都曬屁股了。快起來幫我捉蝴蝶,好大的一隻哎!”
“哎呦!我還以為怎麽著了呢,捉個蝴蝶值得大驚小怪嗎?冒冒失失毛毛躁躁,真是的!”兄弟二人驚坐起來,嘟囔著,揉眼睛,摸衣服。
林天遠掀了掀蓋在身上的毯子,趕緊又蓋嚴了,喊道“姐姐出去,你在這兒我怎麽穿衣服?”
“吆嗨!你這個小不點兒!”林霽遙嚷道“還知道害臊了?小時候讓我給你擦屁股那會兒怎麽不害臊?往我洗衣盆裏撒尿那會兒怎麽不害臊?還有······”
“行了霽遙!”林天鴻板著臉喝道“你還有完沒完?出去!”
“出去就出去,嚇唬誰啊?誰怕你啊!”林霽遙紅著臉氣鼓鼓地走了。
林霽遙在這個家裏,爹娘寵哥哥疼,哄的弟弟團團轉,的確誰也不怕,也沒誰板著臉嚇唬過她。林天鴻對妹妹聲色俱厲是第一次,原因是作為兄長的他認為妹妹已經不是很小的女孩了,甭管對誰,說話都不能無所避諱了。妹妹出去後他覺得自己說話口氣重了,又有些後悔,迅速穿好衣服,催促弟弟“快點,磨嘰什麽?”
兄弟二人來到院子裏,四下張望。但見暖日醺醺,微風徐徐,枝葉搖擺的大棗樹上麻雀嘰嘰喳喳,花開似火的石榴樹上蜜蜂嗡嗡嚶嚶,半空中燕子、蜻蜓飛來飛去,可哪有蝴蝶的影子?
林霽遙從大門外跑進來,跺著腳說道“哼!沒追上。剛才在石榴花上停落了好大會兒,都怪你們不快點出來。”
“我們已經出來的很快了,連鞋都還沒提上呢!”林天遠一邊說著,一邊倒替著綣著腿提拽千層底布鞋,還抱怨鞋小了,擠腳。
林天鴻則堆起笑臉哄慰妹妹“怪我們,怪我行了吧?可是蝴蝶已經飛走了,你生氣它也飛不回來了。好妹妹,快去盛飯,吃完了我要練功。”
林霽遙說“好,吃飯可以,可是吃完飯你要幫我去捉隻花蝴蝶。”
林天鴻苦笑著說“我連蝴蝶的影子都沒看到,上哪兒給你去捉花蝴蝶?”
“我不管!”林霽遙小嘴一撅,耍起了賴皮“不捉蝴蝶,不許吃飯。我做的飯我說了算。”
“吆嗬!威脅我是吧?”林天鴻笑著說“不吃就不吃,早飯不吃也沒什麽。”
林霽遙灼灼逼人“中午飯還是我做,也不許吃。反正娘下地了,我不做你的飯。”
“你這個小賴皮,故意刁難我是吧?”林天鴻用手指在林霽遙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說道“午飯不用你做了,我來做,也包括你的飯。我再讓一步,擇菜、洗菜也不用你,讓天遠幫我,這你滿意了?”
“我不滿意嘛!”林霽遙甩著胳膊扭著腰,笑嘻嘻地撒起嬌來“哥哥,好哥哥!你就去幫我捉隻蝴蝶吧!前兩天我就答應婉君要送她蝴蝶作花樣繡手絹兒的,你就去吧。要不讓她繡兩條,給你一條。午飯還是我來做,給你加倆雞蛋好不好?”罰招不通用敬招,敬招不通用花招,花招不通有賴招,林霽遙靈活多變有的是招。
“那好吧,你這樣還差不多!” 妹妹以這樣的姿態說了這樣的話,林天鴻還能怎麽樣呢?怎麽再忍心拒絕呢?不過,他還是發了一句牢騷“幹嘛非要繡蝴蝶啊!繡喜鵲也不錯,喜鵲登枝,喜上眉梢,多吉利!”
“好,好,好!我一定把你的話帶給婉君,讓你們喜上眉梢。”林霽遙俏皮地笑著,摘下了牆上掛著的小籠子遞給哥哥,說“最好捉一對兒。”
“得寸進尺,貪得無厭!”林天鴻接過籠子就走,說“早飯不吃了,留著肚子吃雞蛋。”
“姐,我也幫忙捉蝴蝶,我也要雞蛋。”林天遠說著條件,向哥哥追去。
林霽遙喊道“回來,你得吃飯,吃完了幫我擇菜。什麽時候少過你的雞蛋?”
林天鴻在院前屋後轉了一圈,看到了不少蜻蜓和白蛾,卻沒有發現一隻蝴蝶,想起昨天在河灘草地上見到過不少,便在菜園子裏摘了一根頂花帶刺的小黃瓜,一邊啃著一邊向河邊走去。
河灘土地肥沃,雜草長勢狂野,各種顏色的野花團團簇簇星羅棋布,這裏是蝴蝶、蜜蜂、蜻蜓的世界,當然更是螞蚱的世界。螞蚱是害蟲,油炸螞蚱、燒烤螞蚱是人間美味,消滅它們是益於植物生長和益於人們食欲增長的具有雙重意義的高尚行為。看到螞蚱而不去捉,是對害蟲的一種放縱和對腸胃的一種虧待。特別是那種拖著圓鼓鼓肚子、籽粒飽滿的母螞蚱,捉回去放油鍋一炸,吃起來焦香酥脆,味道令人蕩氣回腸。如果放任它們自由,它們將把一腔偉大的母愛化作邪惡的力量,卯足了勁兒地把屁股插進泥土播種,來年會出土無數個小螞蚱。所以,於公於私,於狹隘於廣義,林天鴻都應該捉螞蚱。油炸螞蚱,白煮雞蛋,涼拌一盤清脆的嫩黃瓜,沾點黃豆醬,吃塊臭豆腐······味道好極了。提著一籠子螞蚱回去真是高尚又實惠的事。但林天鴻此時顯然沒有消滅害蟲高尚情懷,然而他忽然有了抵抗美味誘惑的毅力,他無視螞蚱們的驚飛乍起,目光四下掃描著翩翩起舞的蝴蝶。很遺憾,此處蝴蝶雖多,卻無優良品種。芸芸眾蝶,色彩繽紛,五花八門,卻沒有一隻附和妹妹描述的色彩斑斕的具有蝶中“女王”風範的彩蝶。
“殘兵營裏點大將,醜女群中選美人。隻能捉幾隻稍微端正點的回去交差了。”林天鴻這樣想著,彎下腰,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向一隻並翅停落在花朵上的粉蝶靠近,靠近到攻擊範圍之內,疾伸手指,準確地捏住了粉蝶的翅膀,而且力道也恰如其分,沒有對蝴蝶造成創傷。
河灘荒地一向少有人來,即使偶有人來也是捉野兔、野雞,根本沒人會打昆蟲的注意,這裏的蝴蝶對人類完全沒有防範意識。螞蚱也沒什麽敵情觀念,隻是傻傻地彼飛它飛我也飛,悶頭悶腦地亂撞,甚至有幾隻愚蠢的家夥自尋死路,鑽到林天鴻腳下,被踩成了泥巴。林天鴻盯準目標蝴蝶,不出手則已,出手必有收獲,撒一泡尿的功夫,便輕而易舉地捉了七隻。他打算再捉一隻就回去交差,忽然聽到一聲溫柔婉轉的問候“喂!你好!你在幹嘛?”
單單聽到這樣悅耳的聲音就令滿頭是汗的林天鴻如沐春風,感到神清氣爽。轉身一看,眼前一亮,心中一驚,頓感魂魄飛升。那不遠處的碧草繁花中並排站著兩個小姑娘,一個綠裙紅衫珠環翠繞,一個黃衫粉裙金鑲玉嵌,豔而不俗,華更顯貴,好齊整的一對姐妹花!
雖然林天鴻對她們乍一看感覺是驚若天人,但細細看模樣兒似曾相識,“哦!原來是你們!”他認出她們是昨日落水的那兩個女孩,感到很意外。把昨日和今日的她們一相對比,更感意外,心中慨歎“昨日如芙蓉出清水,今日似牡丹近半開,雖不可同日而語,但卻是平分秋色,神似韻不同。若把婉君、霽遙打扮打扮和她們放一塊,簡直就是當今四小美人兒,絕對不屬於典故裏的四大美人······嗬嗬······”他情不自禁地被自己想象中的情景逗笑了。
女孩們看著憨態可掬的林天鴻,感到莫名其妙,一個女孩問道“你笑什麽?是在笑我們嗎?”
“沒什麽,不是笑你們。” 林天鴻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態了,輕輕咳嗽了一聲,說“你們好了嗎?昨天沒著涼吧?”
女孩搖搖頭,說“我們沒事。謝謝你昨天救了我們。我叫沈如月,她叫靈兒,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們嗎?”
“可以啊!我叫林天鴻,就住在前麵不遠的林家村。”
沈如月點頭念叨著“林家村,林天鴻,林公子······嗯,靈兒記住了,是林家村的林公子救了我們的性命。”
以前別人稱呼林天鴻不是直呼名字就是“小夥子”、“臭小子”、“熊孩子”,被稱作“公子”還是第一次。他以前和別的夥伴們玩時雖然大言不慚地自稱過“本公子”、“本少爺”,甚至鬧別扭時也狂傲地自稱過“小爺”、“老子”等等,但此時被兩個女孩一本正經地稱為“公子”卻感到別別扭扭有些害臊。他撓了撓頭皮,擦了擦臉上沾著草籽兒的汗水,說“你們別叫我公子,我不是什麽公子,你們叫我天鴻好了。其實昨天也不是我救了你們,我倒是想救了,但沒救成,自己還差的被淹死,你們兩個還真有勁兒,我都沒招架住。我們都是泰山派的張若虛道長救的。”
沈如月和靈兒好像回憶起自己落水時狼狽瘋狂的樣子,不由得羞紅了臉頰,指捏蘭花,抿了抿鬢角的頭發,說道“昨天的事兒我都聽爹爹說了,連累了公子被淹,真是慚愧!我們可真的不是故意的。雖然是我們是張道長救的,但若不是公子你幫我們,隻怕我們也沒了性命,所以公子和張道長一樣也是我們的恩人。直呼恩人的名字終歸有失尊敬,你要是不介意,我們就稱呼你哥哥吧?”
“嗯,好!”林天鴻點頭笑道“叫哥哥好,叫哥哥感覺親近,聽著也順耳。”
靈兒試試探探地問沈如月“我也叫哥哥嗎?”
林天鴻和沈如月異口同聲地說“那當然!”
“嗯,嗯!大哥哥你好!”靈兒用力點了點頭,興奮的紅光滿麵,激動難抑,忽然眼圈兒一紅,聲音哽噎起來“我原本孤苦伶仃無親無故,有幸被老爺買來服侍小姐,能有口飯吃已心滿意足,倒是小姐脾氣好拿我像親妹妹一樣看待,今日竟然從天上掉下了個大哥哥,真是太好了!謝天謝地,我真是太幸運了!”
林天鴻笑道“大哥哥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從水裏撈上來的。我們不謝天、不謝地,我們謝張道長,謝大運河。”他慷而慨之地大笑著,忽然想起剛才想象的“四小美人”的比喻,脫口說道“兩位妹妹再加上霽遙和婉君,我就有四個美若天仙的妹妹了,真乃天大的造化也!”
沈如月和靈兒聽到林天鴻用“美若天仙”形容自己,已是芳心喜悅粉麵羞紅,用素手遮著朱唇很矜持地笑了起來。沈如月美目一轉,說道“看樣子我和靈兒是借了你那兩個妹妹的光了,我們可受不起‘美若天仙’四個字。聽你這麽一說,我倒很想跟你那兩個妹妹見一麵,看看是如何的標致人兒?”
“這還不容易!你們隨時可以見麵。你們肯定一見如故,聊得開心投機。”林天鴻說“婉君是鄰居鄭伯伯的女兒,溫和文靜和如月妹妹你站一塊可以說是難分伯仲,但我的親妹子霽遙活潑好動是個風風火火的急性子,跟你們不太一樣,這不,今天跟我死纏爛打,非要讓我幫她捉蝴蝶。”他提起小籠子在眼前晃了晃,又說“也幸好來幫她捉蝴蝶,讓我們又見麵了,否則今天就錯失了兩個好妹妹。”
靈兒說道“這就是天意。老天爺想讓我們結成兄妹,想不見麵都不成。”
“對,是天意。”林天鴻笑道“看來還真得謝老天爺的天意。”
沈如月本來就不時地用奇怪的眼神瞅林天鴻手中的蝴蝶籠子,這時看到林天鴻把蝴蝶在籠子裏篩來篩去,有些焦急地說“大哥哥你能把這些蝴蝶送給我嗎?”看到林天鴻有些猶豫,便拿過靈兒手裏的一根烏黑發亮的笛子,說“你若是不舍得,我用這笛子跟你換怎麽樣?”
“不是不舍得。”林天鴻把蝴蝶籠子遞出,說“你若喜歡,盡管拿去,哪還用換啊!給,要不我再去給你們捉幾隻?”
“不要再去捉了。”沈如月把笛子交給靈兒,接過林天鴻遞來的小籠子,捧到眼前看“好漂亮的蝴蝶!這麽關著太可憐了!”說著,打開籠子把蝴蝶放飛了。
這讓林天鴻大惑不解“哎!你怎麽把它們放了?”
沈如月把籠子掛到一棵艾蒿叉子上,拍拍雙手,自語說道“好了,它們自由了。”然後又對林天鴻作解釋“如果不放出來,它們很快會死掉的。我娘說爹爹常出門在外做生意,有時候是有凶險的,因此每日早晚佛前上香祈禱平安,看到蜂啊、蝶啊、蟲啊、蟻啊什麽的總是繞過也不會驚擾它們,這叫行善積德,佛祖會保佑的。就像昨天那麽危險,我們都沒傷了性命,便可見是有神靈保佑,我也的確沒有傷害過這些小生靈,它們也不怕我。我們家花園裏的蝴蝶、小鳥都和我親近,經常落到我手上玩兒,它們都是有靈性的。”
林天鴻聽到這樣的解釋,心中雖然解開了上一個“惑”,但又陷入了另一個“惑”。對待蟲子用得著這麽慈悲嗎?她娘可真是婆婆媽媽夠謹小慎微的,不知她們遇到糟蹋莊稼的螞蚱、老鼠會怎麽樣對待?是捏死、打死還是躲開、放過?真懷疑小鳥和蝴蝶落在人手心裏能和平共處的可能性,除非有魔法,否則小鳥肯定會把蝴蝶幹掉。說這話的人若不是這麽一個天真可愛的姑娘、若不是這個視自己為兄長的漂亮小妹、若不是這個天真可愛又漂亮的小妹姑娘說這話的神情那麽誠懇、聲音又那麽婉轉悅耳,要是擱林天鴻以往的性子,肯定會不以為然地懟兩句。但既然背景條件如此豐滿了,林天鴻即便有所懷疑又能怎麽樣呢?更何況,他根本沒所懷疑。他不能懷疑了,眼前奇特美妙的情景完全可以證明沈如月的話不容置疑沈如月巧笑妍妍,衣襟飄飄,秀發飛揚,蝴蝶在她輕揮慢招的蘭花玉指下翩翩繞舞,有的落上她的發髻,有的停在她的肩頭······她說的是真的!幸好是真的,這樣宛若仙子的女孩如果說了謊話是會令人痛心的。懷疑這樣宛若仙子的女孩說謊是罪惡的!林天鴻被眼前的景象感動的眼眶有些濕潤了,無比誠懇地說了一句“你心腸真好,舞跳得也好,佛祖會保佑你的!”
沈如月被林天鴻木訥訥的樣子逗樂了,笑道“佛祖也會保佑你的!我來吹曲兒、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林天鴻的小腦瓜子一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歌舞,君子何求?”他兩眼放光,心花怒放,簡直要手舞足蹈了。但他注重此時身為兄長的身份,非常沉穩,非常彬彬有禮地說道“好啊!求之不得。”
林天鴻刻意表現出來的姿態簡直像一塊圓潤剔透的玉石砸進了沈如月一汪秋水的心裏,激起一朵熱烈的浪花,蕩出無數綺麗的波紋。她嫣然一笑,優雅而又利索地從靈兒手中抽出那杆長笛,對靈兒說“去船上把我那本曲譜拿來送給大哥哥。”
靈兒說“請大哥哥到船上做客不就得了。”
沈如月搖頭,說“你以為我不想啊?可是爹爹和娘都在船上,去了隻怕連我們說話的份兒都沒有,還是不要去了。”
靈兒點了點頭,說“這倒也是!午後就要開船,我們也沒多長時間陪大哥哥說話了。我這就去拿那本曲譜。”
靈兒走後,沈如月舉起笛子對林天鴻晃了晃,調皮一笑,然後橫笛輕磕丹唇,氣息微送,手指彈跳間,婉轉歡快的笛聲響了起來。她拉起了一段穿雲裂帛的小過門後,忽然打住,說“大哥哥品鑒一下我自譜的曲子,格律是《蝶戀花》。”
林天鴻以前隻聽過喪葬儀式上的哀樂和民間說唱小調《蓮花落》,所聽過的最高端的演奏也就是每年一次的河堤廟會上的大戲台,那都是些或粗獷雄渾或矯揉造作的曲調,他毫無興致,根本無心欣賞。與剛才這婉轉如黃鸝鳥啼鳴,有縹緲穿雲天之象的過門曲調相比,那些喪葬儀式上假惺惺的亂彈和說唱的快板簡直是粗俗低劣,無法睹聽;廟會大戲台上的表演也隻能算是一鍋串燒的大雜燴,現場場麵精彩紛壇,過後很難令人回味。沈如月這段《蝶戀花》的小過門剛一響起就令他愕然一震,倒抽一口氣,這笛子竟能發出這般好聽的聲音!她竟然能吹奏出這般好聽的曲子!他感覺像一滴甘泉玉露沁入焦灼的熱血;猶如一根金針直戳心靈;好比堅韌的絲線拴住了魂魄,如不完全徹底拜聽,將終生遺憾,無法解脫。他知道《蝶戀花》是淒婉浪漫的律調,隻是不知她將演唱那位大詩人的唱詞?美酒慢慢品,好曲兒靜靜聽,心急吃不上好豆腐。如月妹妹的小過門隻是小試牛刀,好比‘小荷才露尖尖角’,精彩的還在後頭。林天鴻謙虛地說“我不懂音律,但隻聽了剛才一小段就感到魂兒都丟了。《蝶戀花》我讀過一些,隻是不知如月妹妹要唱哪一首?”
“你也讀過《蝶戀花》?太好了!”沈如月有一種覓得知音的驚喜,有一種相見恨晚的相惜,說“唱哪一首先不告訴你,你自己聽,考考你。”
於是,笛聲再次響起,沈如月像是故意繞彎子似的把那段小過門以高昂的韻調拉長、拔高,林天鴻感到自己的心也被揪的長了、提的高了。高到不能再高的時候,忽然直轉而下,令林天鴻仿佛從高空突然跌倒穀底深潭,感到心跳都有片刻的停止,如果調子再往下落,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沉溺水底酣睡千年,再也不能醒來,也不願再醒過來。然而曲調在恰當的時候回升了,在適當的層麵上波動起伏,聲音雖依然婉轉悠揚,但幽怨的氣韻已經明顯蔓延,可以感到後續將陳長濃重綿綿不絕。
林天鴻的心境被笛聲的幽怨氣韻強烈感染,有一種小時候天黑回家找不到爹娘的失落、恐懼、委屈······想要哭的感覺。他沒有哭,但沈如月卻眼睛濕潤了。笛聲且住,她輕輕吟唱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歐陽修的這首《蝶戀花》被這樣的少女以這樣的神態語調所吟唱,簡直是數百年前的歐陽修有先知的神能為她量身而作,是天作之合,是穿越時間的絕配。詩詞唱罷,曲音又起,無窮無盡的複雜意境紛遝洶湧而來,惆悵、苦悶、孤寂、哀怨、失落······讓人沉溺不可自拔。林天鴻仿佛一個孤立夕陽下盼夫歸家的小媳婦一樣黯然神傷,怔怔地呆住了,完全忽略了又回來的靈兒。笛音漸漸單薄成一縷綢紗、縷析成一根絲線,但依舊在曲折中纏綿回旋,在回旋纏綿中蕩漾憂傷,嫋嫋不散,似乎傷情離別依依不舍。
曲音在纏綿憂傷中終止,片刻之後,演繹者和欣賞者同時感懷歎息。林天鴻心中感歎“如月妹妹吹奏的笛曲意境如此深遠,人間少有!”但他沒有用什麽華麗的辭藻來讚美沈如月,隻是木訥訥地說“這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樂曲、最好聽的歌聲,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大成若缺,大巧若拙!林天鴻發自內心的簡短感慨無疑勝過任何花言巧語的抒情讚美,心細如發、多愁善感的女孩怎麽會體會不到呢?沈如月幾乎被感動的熱淚盈眶,臉上閃過蘊含著一絲淒涼的甜美微笑,說道“這是第一次,以前我也沒這種感覺的,好奇怪!我也會永遠記住今日。”
“好了,小姐,今日到此為止吧。”靈兒走上來把曲譜交到沈如月手中,說“老爺讓管家在酒樓按排了家宴,催我們回去呢。”
沈如月淒惶地一笑,說“你回去告訴爹爹,說我不舒服,不想去,讓他們去吧。”
“老爺早就料到你會推辭。”靈兒說“老爺特別囑咐,就算不參加,也要回船上等候。老爺的脾氣你是最知道的,快回去吧。老爺還在為昨天的事擔心。”
沈如月幽幽歎了一息,把曲譜和笛子一並塞到林天鴻手中,說“我閨中無事,整理了些曲子,都是任意而為,隨著性子作的,哥哥你未必喜歡,就權當留個念想吧。”
林天鴻見這笛子通體黝黑發亮,分量沉重絕非竹木材質,也不像是凡鐵鑄就,一端係著鮮紅奪目的纓絡。心知這笛子必定十分貴重,便收了曲譜,要把笛子還給沈如月,說“曲譜是你整理的,我就收下了。但這笛子看上去就不是普通的東西,我拿著未免糟蹋了,還是你留著吧。”
靈兒說道“大哥哥你倒識貨!這笛子的確不尋常,是玄鐵烏金合鑄而成,是我們老爺收藏的古物,說比黃金貴重十倍不止,是可以避邪鎮災的。老爺心疼小姐,所以給了小姐玩耍。我們小姐卻嫌醜陋,親手織了個紅墜子係上了。”
林天鴻心裏雖然不認為一柄笛子會如此不尋常,但還是驚訝地說“哎呦!那我就更不能收這笛子了,妹妹趕快收回去。”
沈如月說“你別聽靈兒亂說,這哪是什麽好東西?太過沉重,我拿著也不方便,大哥哥你就不要推辭了。看到這笛子偶爾想起月兒一回,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你這小籠子倒也精致的很,送給我吧?我也會好生珍藏的。”
林天鴻還想再推卻這柄來曆不尋常的笛子,但沈如月說了一句“大哥哥多保重!”拿起小草籠匆匆忙忙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