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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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河奇俠傳!
    第六十八章
    身處孤船,漂泊在茫茫大海,大家都深刻地體會到無能為力、無所適從,才算真正做到了相安無事。
    兩天的時間裏,風向沒有改變,船依然向東南行進,也沒有看到其他經過的漁船。風浪時有時無,時大時小,大家擔心害怕了幾回,見船身竟然穩固不破,也就聽之任之不再擔心了。
    第一次經曆喧天大浪時,船體如同翻山越嶺似的大起大落,嚇得呂會聲滿麵駭然、心驚肉跳,又嚴重嘔吐了一次,後來竟然也習以為常了。他還主動向杜飛虎認了錯,說“老杜,你不是危言聳聽,這海上的大浪的確是他娘的凶險!”
    海麵平靜時,幾個人趴在船舷上用木板撥水,企圖讓船調頭回返。但這無異於蜉蝣撼樹,他們連船前行的速度都不能減小分毫。那該怎麽辦呢?大家都又發出了哀歎了很多次的哀歎“隻能聽天由命了!”
    沒人再注意懷揣舍利寶盒的雷星。雷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但還是與別人保有一定距離,躲在一角,不時打量著闊遠且深邃的海天相接處,望洋哀歎,感懷心事。
    在對自己的生死都一籌莫展的情況下,任何謀算他人的運籌都已經毫無意義。一群對生死一籌莫展的人之間,還有什麽好爭鬥的呢?
    獨孤冷月除了運功療傷,實在找不到任何消磨時間的事做,她甚至認為在生死難料的絕境,鑽研武功已經毫無意義,武功能幹什麽呢?鬥得過人,鬥得過天嗎?鬥得過大海嗎?鬥得過風浪嗎?她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無奈、無聊和自己的渺小。當然她認為船上的其他人更為渺小。
    兩情相悅的有情人在和諧的氛圍中是敏感的,是相對複雜的,比如林天鴻和沈如月。他們不時目光相接,溫情款送,意會神傳,恨不得依偎相靠,卿卿我我,傾訴衷腸。但因忌憚獨孤冷月威嚴的儀態和淩厲的眼神,他們輕易不敢說一句溫情話,更不敢私下湊到一塊。
    是百無聊賴,也是心情所致,林天鴻吹奏起了那首在記憶中久遠卻無比親切的旋律。
    聽著笛聲,沈如月的心中泛起漣漪,愈加激動,猶如碧海潮生,再也壓抑不住,眼中泛起了熱烈的光芒,情不自禁地走到船頭,坐在了林天鴻的身旁。望著頑皮逐湧的浪花,望著飛撲嬉戲的海鷗,望著起起伏伏的弧形海際線,她的心緒隨著韻律舒暢或哀怨,忽略了師父和師姐異樣的目光。
    此情此景,萬事皆可拋,唯有音律叩心弦。
    獨孤冷月和冷月影也似乎陶醉在其中了,唇角都彎起一抹莫可名狀的微笑。
    她們在想什麽呢?
    有些往事令人追憶,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甜蜜中隱有苦澀,歡笑後通常淚流滿麵,威風凜凜的豪傑體內依然也是血肉組成的柔軟心腸。世事本來簡單,卻因人心而變得複雜,是非對錯,莫衷一是,誰又能言說的透徹呢?
    笛聲息止了,韻律還在回蕩。
    沈如月深深歎了一息,喃喃地說“真想永遠這樣漂下去!”
    相愛的人靈犀相通,一切都無需多言,林天鴻完全可以體會沈如月的感觸。風和日麗,碧波無盡,天高海闊,空間靜美,還有什麽比和心愛的人繾倦依偎更美好的呢!可是瀚海孤船,飲食無以為繼,無法預料的危險隨時都會降臨,如果不全力爭取生存的機會,那就死路一條了。靜美的漂泊隻能是消遣,居一屋,得一人,長久靜美地生活才是最完美的!林天鴻心想,必須鼓動起大家的生存欲望,千萬不能意誌消沉。他握住沈如月的手,笑了笑,說“首先我們要活下去!”
    “嗨!起!”隨著杜飛虎的一聲吆喝,船尾響起了“啪嘰啪嘰”的聲音,一網魚在甲板上活蹦亂跳起來。
    “哈哈······”王興笑逐顏開,晃晃悠悠地像大笨熊一樣走了過去,笨拙地扒開漁網,然後又手忙腳亂地逮蹦跳的魚,口中叫嚷著“太好了!可以開葷了。老杜你有這一手絕活,怎麽不早使出來?我這嘴裏,都快淡出鳥了!哈哈······”
    杜飛虎利索地收攏著漁網,說“嘴淡喝海水啊,那個鹹!”
    王興雙手卡著一條魚,樂嗬嗬地說“老杜,你這不是抬杠嘛!”
    “是抬杠啊!”杜飛虎笑了,說“沒什麽事幹,不抬杠幹什麽?抬杠也是一種消遣嘛!”
    “嗯!高見,有道理!”王興把那條魚抱到懷裏,對著杜飛虎豎了豎大拇指,說“在這破船上,屁事兒沒有,不抬杠頂牛吵兩句還真難熬!”看了看手牽著手說話的林天鴻和沈如月,他偷偷用眼瞅著冷月影,意有所指地說“哪像人家,隻羨鴛鴦不羨仙,湊了這麽好的一對兒!”
    冷月影本就眼紅心熱地羨慕船頭的曖昧畫麵,聽到王興貧嘴的話,酸溜溜的心裏更不是滋味,喊道“師妹,別黏糊了,快過來幫忙,今天有魚吃了。”
    幾天來,大家都是白水饅頭或渾水幹飯來充饑裹腹,那寡淡的滋味真如王興所說“嘴裏快淡出鳥了”。一聞到老船工煮魚的香味,都食指大動,肚子咕咕亂叫,迫不及待地要先嚐為快。
    魚終於煮好了,那還客氣什麽?沒人拘謹,沒人謙讓,都歡暢地吃了起來。這真是無與倫比的美味!令人倍感幸福的是,美味的魚多到吃不完,勤勞的老船工保持爐火不息,一鍋接一鍋地煮魚。
    在這種豪邁的聚眾用餐場合,獨孤冷月師徒還是保持著一定的矜持,她們用洗淨的木板托著魚,轉過身,背對著毫不雅觀的粗魯男人們,像小貓一樣優雅地剔刺、吃魚,每人吃了大半條。男人們則像外出野餐的老友,盤坐圍成一圈,粗獷豪放地抓著魚大快朵頤,大聲談笑,湯汁迸濺,口沫橫飛,一邊吃一邊胡吹海謗。
    杜飛虎和王興這兩個如虎如牛的壯漢心情好胃口大,一直吃到打嗝放屁才罷休,大略一數,他們每個人幹掉了接近五條魚。呂會聲這幹瘦的戧了毛的蒼狼也吃了三條半,數量上雖然不及杜飛虎和王興多,但打嗝放起屁來比他二人猶有過之的猛烈。他望著杜飛虎,眼睛裏閃現著淚光,哆嗦著嘴唇說“老杜,謝謝你的魚!折騰了這麽幾天,要是沒這些魚,我可真熬不下去了!”
    呂會聲的話令大家都有些傷感,大家可以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但費解的是昆侖派響當當的硬漢人物,竟然會因為吃到魚而感動到失態流淚。
    望著呂會聲,王興木訥的臉上現出詫異,說“哭什麽?眼屎都出來了!”
    呂會聲迅速地抹了一把眼睛,表情立刻鬥轉,惱羞成怒,說“哭怎麽了?老子這是老毛病了,每逢大事,不流幾滴眼淚不能抑止!”
    聞得此言,杜飛虎哈哈大笑,打了個響嗝後說“老呂,你胡扯什麽!吃幾條魚叫什麽大事?還他娘的流淚!你該不會想你昆侖山的老窩了吧?”
    “嗨!”呂會聲跳起來放了一個巨響的屁,說道“老杜你別說風涼話,若是你他娘的把胃吐出來再塞進去,然後餓上三天,見了一坨熱屎不覺得是大事,不激動的流淚,我不姓呂,我······我隨你姓杜。”
    杜飛虎一愣,得意地笑了笑,又故作謙恭地說“不敢,不敢,不要,不要。虎父豈會生犬子?”
    眾人都大笑了起來。
    呂會聲怔了片刻,才品味到自己的失言,被杜飛虎鑽空子占了便宜,氣的連放了兩個響屁,呼天搶地地罵道“你他娘的罵人,說誰是犬子?你罵老子是狗?混蛋,老子是昆侖山的惡狼,惹急了老子,老子把你生吃了······哎呦,我的腰哎!”在別人的一再勸說安撫下,呂會聲才沒跟杜飛虎動手,捂著腰間盤氣呼呼的坐到旁邊剔牙去了。
    或許杜飛虎嫌太過無聊,他不停地撒網捕魚。把魚打上來後,隻挑選出那種光滑無鱗肥胖的魚留到船上,其餘的又再丟回海裏。他像排兵布陣似的把那些奇特的魚擺列在甲板上,擺滿了船頭船尾,隻留出不大的空間作為人們的活動區域,船艙頂上也被攤曬了厚厚的一層魚。汙濁的空氣腥臭難聞,令人不堪忍受。
    糧米油鹽消耗已盡,魚成了唯一的食物。偶爾吃魚是享受美味,但要是每頓都吃魚,那就叫不得享受了,若是每頓別無選擇地隻吃經過最簡單烹煮,口味一成不變的魚,那就是遭罪了。
    白水煮魚已經令人們吃到反胃,甚至可以說已到了聞魚欲嘔的地步,一般不到饑餓難耐,絕不再吃。
    不可否認,食難下咽是一件大事,這是嚴峻的生存考驗。對於呂會聲來說,更為嚴峻,更是不得了的大事。他吃魚的時候抻著脖子,痛苦地吞,艱難地咽,不止一次地淚汪汪地唉聲歎氣“老杜啊!想想辦法吧,這玩意兒實在吃不下了!”
    杜飛虎也沒有了調侃的心情,但說話的口氣更像抬杠“我有什麽辦法?風向不轉,又遇不到船,有得吃就不錯了!”
    獨孤冷月雖然搶占了上風口,但還是飽受腥臭氣味的折磨。終於忍不住對食物的“一船之主”發火了,像怨婦似的悶聲悶氣地說“吃不了多少,你打這麽多魚上來幹什麽?”
    杜飛虎始終對獨孤冷月另眼相看,對她說話的態度不一樣,似笑非笑地說“幹什麽?不告訴你!不過我勸你最好忍著點,不要搗亂!”
    沈如月問“杜堂主,你把魚都曬成魚幹了,還能吃嗎?”
    王興突然拍了一下腦袋“噢!我明白了!老杜你是不是準備把魚幹帶回去做買賣發魚財?哎?那你是不是估計到咱們有救了?你估計是風向要轉了還是快遇到過路的船了?難不成你們漕幫來船接應了?”
    杜飛虎歎氣說“要是那樣,我就用不著費這力氣了。這魚是準備曬幹了當柴禾用的,你要是不想啃生魚,就勤快點把魚翻過來再曬曬,趁著陽光好,曬幹了快收起來,要是淋了雨,就成了一坨坨屎了。”
    聽到杜飛虎的話,大家對他周全的遠見深深欽佩,再也沒人嫌棄幹魚的腥臭了。除了獨孤冷月,都主動去為幹魚翻身,並掂量著判斷魚的幹濕程度,擇優擺放,碼齊在原來放木柴的角落。
    船上早就沒了柴禾了,能拆下來燒的木材都拆下來燒完了,唯獨四角撐著頂的不像樣的船艙還保留著,是留著下雨時避雨用的。事態更為嚴峻的是淡水寥寥無幾了。
    林天鴻拿著一條幹魚,翻來覆去地看著,突然笑了“古有曹植‘煮豆燃豆萁’,咱們這‘燒魚煮魚’雖然繞口了點,是不是也很有意思?”
    張新成默默點頭,對‘燒魚煮魚’作了依據現實的解釋“霹靂堂的霹靂彈炸死了霹靂堂的堂主;蓮社堂的副堂主炸死了蓮社堂的正堂主;師徒反目,同門相殘,同道棄義······這‘燒魚煮魚’的比喻也夠深刻的!”
    老船工完全體會不到用幹魚當柴禾有什麽深刻的寓意,翻弄著魚身說“遠行的海船倒是經常會把吃不著的魚幹用來燒火,難得杜爺您懂這麽多!”
    杜飛虎說“這沒什麽稀奇!這麽熱的天,西北風刮起來沒完沒了倒讓我納悶了。風向不轉,也不下雨,沒淡水喝可怎麽辦?”
    呂會聲說“海水這麽幹淨,用來喝也不會有事吧!”他趴在船舷上掬起海水喝了一口,立刻又噴了出來,苦著臉說“呸!又苦又鹹,還不如黃河的泥水好喝。”愣了一會兒,他又說“這海水味道雖然很差,喝下去總歸野能解渴啊,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將就著喝也可以吧。”
    杜飛虎悶聲悶氣地說“渴極了喝海水也能解渴,隻不過會死的更快些。”
    除了呂會聲,其他人都知道海水能把人喝死這樣的常識,看看豔陽高照的廣袤天空,都不禁沮喪歎氣。
    杜飛虎嘖嘖地彈著舌尖,苦笑道“我就不明白了,就咱們這艘破船,竟能撐得住這麽多天的風吹浪打!”
    王興笑了,說“我們福大命大造化大,一艘破船行天下。大家不用擔心,有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到了危機關頭,絕處逢生,置之死地而後生也不是沒有可能。杜堂主你不是老是說海上風雲瞬息萬變嘛!別看現在晴天朗日,指不定一會兒來陣歪風邪氣,傾盆大雨就下起來了。”
    眾人明知這是王興樂觀的祈望,還是感覺寬慰不少。世事難料,若是真被他的“烏鴉嘴”有幸言中了,問題不就解決了嘛!大家感到詫異的是,一直表現的拙口笨舌的王興怎麽也流利地吊文引句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誰都有靈光閃現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