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煎熬

字數:5114   加入書籤

A+A-




    運河奇俠傳!
    第六十九章
    天空高遠、澄澈,幾乎沒有一絲雲彩,陽光熱烈奔放,盡情揮灑著激情和熱量。船上的人們都被空氣的悶熱和鹹魚的腥臭給折磨的幾欲窒息,但無法排解,無法躲避,隻能痛苦不堪地熬著。傍晚的時候,風稍微涼爽些了,氣味也隨之好轉,大家都擁到甲板上吹海風,欣賞早已欣賞的厭倦了的宏大的海上日落景象。
    王興深深呼出一串濁氣,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來,脫掉鞋子,用力摳搓腳趾,臉上現出非常誇張的陶醉樣子。他那汙黑粘膩的大腳散發著不遜於鹹魚的特殊腥臭氣味,令人不堪睹視,不堪忍受,不得不側目遮掩口鼻。他對別人的嗤之以鼻視而不見,對自己動作的不雅和製造出的氣味的不堪,也似乎絲毫未覺,顧腳自憐地“咯吱咯吱”搓汙垢,搓下了一堆泥丸。他把那些惡心人的泥丸拂到船外,然後把腳伸到海水裏一邊洗一邊搓,並頗為感慨地說些入心的話“唉!我想好了,如果能活著回到中原,以後再也不在江湖上胡混了,吊兒郎當半輩子了,有什麽意思?還是回老家碼頭上去,苦點累點,但心裏踏實······嘿嘿······置幾畝地,娶個媳婦,安穩過日子多好!哎,林兄弟,回去給你爹捎個話,當年是我不對,不該跑到你們家鬧事,我一定登門去向你爹賠罪。”
    林天鴻聽到王興動情的掏心話,心中大為觸動,覺得當年的往事糾葛輕如浮雲,根本不值一提,欣然說道“話我一定捎到,你登門做客我爹肯定會盛情招待,賠罪就免了。鄉裏鄉親的,哪有什麽罪可賠的?你娶媳婦的時候可別忘了請我爹喝杯喜酒?”
    “好啊,一言為定!”王興利索地抬腳跳了起來“你也要去喝喜酒,沈姑娘也要去。你和沈姑娘成親的時候也一定要請我喝喜酒。”說著,他興奮起來,滿麵通紅,雙眼放光,瞟了一眼冷月影後,現出了自卑的忸怩之態,悵然歎氣又說道“嗨!娶什麽媳婦!誰會願意做我的媳婦?唉!不說了,不說了,再說,又有人要說我是癩皮狗想······想吃天鵝肉了。”他說著輕賤自己的話,眼瞅著杜飛虎,其實是心裏不忿杜飛虎早先對他的羞辱,引用杜飛虎那句令人耳目一新的話時,趕緊刹話改口,把影射冷月影的“狐狸”二字改成了“天鵝”。他及時改換了好聽的名詞,雖然在自輕自賤,但誰都可以在他那拙劣的掩飾和偽裝的神情上看出,他是在對冷月影隔空傳話。
    杜飛虎朗然大笑,不自覺地向冷月影投去意味深長的目光。連林天鴻和沈如月也無意識地看了看冷月影。
    冷月影當然明白別人目光的曖昧意味,而且聯想的更為曖昧,窘迫的羞紅了臉,惱羞成怒“看我幹什麽?王興你再滿嘴噴糞,我打掉你滿嘴大牙。吃天鵝肉?你吃屎吧!”
    眾人聞言,驚愕的乍舌,臉上現出哭笑不得的尷尬。
    杜飛虎拍腿大笑,笑的頗有深意,似乎帶有嘲弄的意味,說道“妙啊!絕了!癩皮狗吃屎那可是習以為常、天經地義的事!那可是古往今來無可厚非的真理啊!哈哈······難不成癩皮狗還真能吃得上這······”他看到了冷月影氣急扭曲的麵孔和獨孤冷月蹙眉嫌惡的表情,就沒再繼續說下去,改口說道“吃得上好啊!這是好事,恭喜恭喜!”
    聽到杜飛虎說的後話,王興全然不在乎他帶有侮辱性的前言了,竟然咧著嘴笑了,說“謝謝哈!同喜,同喜!”
    一個人癡心妄想到接近意識混亂,就實在是可憐了。周圍的人都感到無法找到恰當的姿態和語言回應這個貌似憨厚愚蠢的大漢,有的對王興點點頭笑了笑,有點幹脆低頭做些不自然的小動作。
    至此,挑起話把兒的杜飛虎完全沒有了得意和快感,感覺自己敗了,敗給了王興近乎於愚鈍的天真。麵對嘲弄作踐,一笑而過,不予回應,其實是非常有力的反擊,似乎是對對方的蔑視,你還覺得有意思嘛!杜飛虎尷尬了,感覺似乎突然比王興矮了一截,幹笑了兩聲,對著王興拱了拱拳,說道“我話雖然說的不大好聽,但真希望老弟你能如願以償,稱心如意,所以你要加把勁啊!”
    王興認為杜飛虎是真心實意地祝願他,鼓勵他,幾乎感動的要哭了,大眼睛水汪汪的,點頭說道“哎,加把勁,一定加把勁!”他把溫柔的目光揮灑向冷月影,臉上洋溢著歡悅,目光中充滿向往。
    冷月影把那脈脈含情的目光當成了羞辱,羞怒了,發火了“看我幹什麽?混蛋!”轉著圈對幾個男人掃望了一遍,吼道“你們幹嘛這樣看我?關我什麽事?混蛋!你們都是混蛋!”猛地跺了一下腳,蹲下抱著頭哭了起來。
    “哎!別哭,別哭······”王興覺得他與冷月影的關係瞬間拉近了,此時,他感覺自己才是她最親近的人,理所當然地由他來勸慰她。
    看著冷月影的傷心委屈樣,杜飛虎頗為窘迫,但他不知道該如何改口化解尷尬,就作出無所謂的樣子,硬著口氣說“不關你的事,你哭什麽?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都閉嘴,到了這種時候還胡言亂語!”多日以來,獨孤冷月別開生麵,獨樹一幟,從不參與任何無謂的口舌之爭,雖然對其他人的侃談逗笑不厭其煩,但她一直保持著沉穩冷靜,此時實在看不下去了,眉頭一皺,喝叱了一聲。她的內傷已經痊愈,武功全部恢複,已沒人是她的對手,實力強大,說話自然也有分量,更有言少威重的效果。她的厲色急聲之後,立刻沒人再說話了,倒不是因為懼怕她,主要的是覺得沒必要再繼續這種無聊的話題了。
    落日的餘輝僅剩一抹紅霞的時候,林天鴻和沈如月在船頭並肩坐在了一起。他愛戀地看著她,抬手為她拂捋麵前飄動的幾縷發絲,還沒放開手,發絲又被風吹了過來。他想再拂撥回去,卻停下了,看了看太陽落下的方向,看看海麵上的波紋,發現船行的軌跡變了,他跳了起來,,歡呼道“太好了!風向轉了,船要回去了。”
    十幾天來,大家在煎熬中度日,沒在意船行的快慢,甚至這兩天也不關注風向了,此時聽到林天鴻的歡呼,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船已經改變了行進方向。
    赤腳大漢王興一邊穿著鞋,一邊拍打著甲板,得意忘形地說道“怎麽樣?被我說中了吧!福好命好造化好,再苦再難也死不了!逢凶化吉、絕處逢生,大家在堅持幾天就到中原海岸了。一到岸我就可以回老家了!哈哈!”
    大家都在興頭上,杜飛虎卻潑來了一盆冷水“別高興的太早,會樂極生悲的!現在船隻是向北行,而不是偏向西北,我們離中原海岸還不知幾千裏呢!”
    大家看了看微有餘亮的落日,再看看隱隱出現的北鬥七星的位置布局,知道杜飛虎不是在說玩笑話,情緒又都低落了下來。
    片刻的沉默後,林天鴻再次帶動大家的情緒,笑著說“大家這是怎麽了?高興點嘛!風向轉了,那就離中原海岸越來越近了,王大哥你也就離你的小目標越來越近了,你更應該高興啊!”
    王興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說道“高興,是應該高興!那可不是小目標,那對於我來說是大目標,非常大的目標。甭管能不能實現,咱都得先回到中原再說,那才是家嘛!”
    林天鴻笑了,說道“說的好!甭管風往哪兒吹,咱們都得想辦法回中原、回家,這是咱們共同的大目標!為了實現目標,咱們首先要填飽肚子。來,王大哥,搭把手,生火做飯,‘燒魚煮魚’。”
    火點著了,那些幹魚油脂豐富,燒起來比木柴還好用。呂會聲驚得目瞪口呆,連呼不可思議,又流下了兩行眼淚。
    海水煮的魚吃起來遠比無鹽無油的淡水煮魚更有滋味,大家都突然增大了食量,心情微顯愉快。喝水的時候遇到了心理挑戰。水櫃裏的淡水幾近濁底,看上去就令人心有陰影,刮出來倒到碗裏實在令人嫌棄,皺著眉頭勉強喝一口,通常要吐好幾下雜質。大家都沒怎麽喝。隻有無比期待早日實現“大目標”的王興不忌諱汙濁地喝了很多。王興喝幾口水,就會停下來用舌頭像剔除細小的魚刺一樣,把口中的絮絲雜質探測到,並吐出來。他那闊嘴肥舌竟然靈巧的異常,能把極其細微的雜質分離出來,斷齒的空隙就像他噴吐雜質的發射口,“彈吐不凡”地全部吐到七尺遠的船外。
    又過了一天,水櫃裏的濁水也被刮幹控淨了。呂會聲堅定地認為這是絕等的、天大的大事,可是他“每逢大事必要流淚的老毛病”卻不治而愈,因為身體缺水,他無淚可流了,眼角長久凝固著兩粒幹枯的眼屎,仿佛兩粒金砂。
    其實大家的身體都已經嚴重缺水。沈如月把半碗渾濁的水端給師父獨孤冷月時,獨孤冷月厭惡地皺著眉頭拒絕了。她又遞向師姐冷月影時,冷月影看著水中飄動著的靈動活潑的、像柔軟的眼睫毛似的絲絮,慚愧地低下了頭“我不渴!”她不是不渴,也不是因嫌棄而不喝,而是不忍心喝非常稀少的、被自己弄髒的、極為寶貴的淡水了。盡管水的稀缺是大家的難題,但汙染水櫃裏的淡水卻是她激憤之下的錯誤行為,她真心地感到愧疚,認為自己應該比別人受到更大的懲罰。
    為了減少水的揮發,林天鴻用掛在船艙一角的兩個葫蘆把沉澱出來的水裝了起來。他把兩個葫蘆放到船艙中間的地板上,剛一張嘴,幹裂的嘴唇上就跳出了一顆血珠。他伸出舌尖把那顆血珠舔進了嘴裏,說“我剛才把水櫃清空了,一共也隻裝了不太滿的兩葫蘆。如今這水比金貴,大家看好了,可別打翻了,不到緊要關頭,誰也不能再喝。大家互相監督吧。”
    所有人都盯著那兩個葫蘆看,看了很久,然後幾乎同時把目光轉向了杜飛虎,希望這個早被大家心照不宣地視為船長的、行船經驗豐富的漕幫堂主還有解決困難的辦法。
    杜飛虎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用看我,我也沒辦法。如今大家最好都坐著別動,少說話,少出汗,保存體力。”
    這終歸也算個辦法!大家都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有的人甚至連呼吸的頻率和力度也進行了克製。
    坐在艙門口的王興轉頭看了看火辣的日頭,眯著眼睛打了一個響亮卻幹澀的噴嚏,沙啞地咳嗽了兩聲,咳出了一塊粘痰,“痰吐不凡”地又把閃著光的汙痰吐到了海裏。他抬起手在烏亮的腦門上抹了一把,又把手掌上的油泥抹到了身上,然後向陰影裏挪了挪身體,沙啞著嗓子說道“不行了,快來場雨吧,要不,沒法活了!哦······啊······嘖吱······”他那消腫後結了痂的、幹巴巴的雙唇迸裂了口子,流出了黏稠的血。他貪婪地嘬吸著自己的血,像是在嘬吸味道鮮美的甘露一樣享受。
    眾人都搖頭歎氣,沒有說話。不是擔心一說話迸裂嘴唇,而是無話可說。把守另一側門口的、眉目清秀的、皮膚遠比其他人滋潤的雷星終於主動說話了,魔魔道道地說“雨一定會下的,船一定會回中原的,我們是不會死的!”
    “對!說的太對了!雷兄弟你這一開口,我心裏可安穩多了!”王興積極擁護響應雷星的美好祝願,然後又嘖嘖地響亮嘬吸嘴唇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