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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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河奇俠傳!
第九十九章
“完全在預料之中,但比預料中的收獲遠遠要大,真是不虛此行!”林青塵有種“富貴險中求”的感慨。他步履輕快地走在冷月山莊九曲回旋的花間小徑上,但覺花美、水美、山石美,風光無限美,忍不住吹起了歡快的小口哨。
“我不會跟你成親的!”沈如月冰冷的聲音突然傳來,打斷了林青塵臉上得意的笑容和流暢的口哨聲。
“你會的。”林青塵的回答堅信不疑口氣強硬,然後慢慢轉過身來,像是在欣賞自己的妻子一樣心安理得地看著沈如月,臉上揚起了輕薄的笑容。
“不會!”沈如月也是堅定不移的口氣,然後迅速把帶有怯懼和厭惡的目光轉移到別處。
“你會慢慢喜歡上我的。”林青塵臉上依然帶著自信的笑容。
“永遠不會!”沈如月更加堅定了語氣。
“為什麽?”林青塵收起了自信,問道“因為天鴻?”
“明知故問!”沈如月轉回目光盯著林青塵。
林青塵有些惱羞,歎了口氣,問“我哪點比不上他?”
沈如月淡淡一笑,眼神變得縹緲,說“這沒什麽可比的,我的心裏隻有他。”
沈如月的漠視讓對女人出手無往不利的林青塵視為恥辱,他壓在心底的火氣噌一下竄起來了,他咬著牙根點了點頭,說“師父的話你敢不聽嗎?你趕快把天鴻忘掉,把我放到心裏,你的心裏隻能有我。”
沈如月眼睛瞬間盈起了淚光,神色淒苦而又帶著倔強,說“師父的話我不敢不聽,但誰也沒法左右我的心,喜歡誰,心裏有誰,隻有我自己能作主。”
林青塵懊惱而又無奈,氣呼呼地走出了冷月山莊。想到競爭的對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感覺自己猶如一隻未戰而敗的公雞,還沒上陣,倒被強塞的一口食差點噎死。當看到樹上的花喜鵲因為爭奪配偶而鬥的羽毛紛飛、血濺枝頭時,他心中猛然升騰起一種血脈膨脹的熱烈和刺激,霸氣和豪情頓生,然而,一想起拔劍對決、生死相鬥的對手竟是自己的兄弟,他又頓時沒了鬥誌。他木然地昂著頭,腳步匆匆地走在花木掩映的小道上,心中焦灼苦悶無以排解。一隻徘徊遊蕩的蝴蝶引起了他的注意,羈留住他匆匆的腳步。它形單影隻獨霸群芳,似乎孤獨但卻得誌,它對錦繡花叢暇不兼顧,似乎惶恐但卻昂揚。靜靜地看著那隻蝴蝶,林青塵的腦海中飛轉著念頭,心情平靜了,心思沉穩了,信念堅定了,目光變得堅毅而深邃,唇角彎起一抹快意的笑容。
身後傳來冷月暈的聲音“青塵,你······你是在等我嗎?”
這聲音還像以往一樣的熟悉且親切,隱隱透著令人憐惜的傷感。若是以前,林青塵會猛然轉身,衝上去抱著這個最關心自己的女人悠一圈,然後熱烈親吻。但今天林青塵遲遲沒有轉身,甚至連轉身的意思都沒有,就那樣背著手愣了好一會兒,歎了口氣,沉靜冰冷地說“我隻是在看花。”語氣中似乎夾帶著疲憊和厭倦。
冷月暈突然定住了腳步,顫抖著嘴唇說“你真的要娶沈師妹嗎?”
林青塵又歎了口氣,轉過身來,似乎無奈地攤了攤手,還似乎勉為其難地笑了笑,說“那還能怎麽樣?師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該怎麽辦?你娶了如月,我怎麽辦?”冷月暈紅腫但卻美麗眼睛盈滿淚水,在那滿是疤痕的臉上,這雙眼睛猶如鐵山上的兩汪幽幽清泉。這種組合起來的麵部結構,猶如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刻畫,人間任何技藝高超的匠師都無法模擬。
女人最為注重的無疑是自己的容貌,而男人麵對女人,最為在意的也無疑是女人的容貌。失去美麗的容貌的女人是痛苦的,而失去美麗容貌又被心愛的男人所拋棄的女人的痛苦是無與倫比的,簡直就是絕望,是毀滅。男人麵對不再美麗的女人肯定不會開心,而若是被已經醜陋的無法形容的女人糾纏不放,那就是痛苦和悲哀了。對於林青塵這種在白蓮教位高權重,集名望和榮耀於一身,又有著“遠大抱負”的男人來說,是不容瑕疵的,是絕對不能容忍被一個醜陋的女人糾纏不放。往昔很美好,但未來將會更美好,為了更美好的未來,必須結束美好的往昔。今天必須有個了斷了。
林青塵不願麵對那張猶如“神來之筆”描畫鑿刻過的臉,一貫從容的他有些局促不安,目光變得躲躲閃閃。但想起往昔種種,他還是與這個曾經對他有過救命之恩,並且一直對他關懷備至的女人直麵相對,正視了那張臉,但隻是盯著她那雙依然美麗的眼睛。那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美麗,風情萬種,讓人心動。她很不幸,很可憐,但此時,他對她僅僅是對不幸者的憐憫,再去喜歡、去愛,卻已不能了。他歉意地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睛,說“我們到此為止吧。我會一直把你當成姐姐。”
“姐姐?嗬嗬······哈哈······”冷月暈的笑聲比哭還要酸楚苦澀,帶有諷刺和嘲弄的意味,臉上已經完全表現不出除了醜陋以外的任何表情,唯有那雙美麗的眼睛現出痛不欲生的絕望。那兩汪“清泉”狂飆而出,流淌在那疤痕縱橫的臉上,溝滿壕平,有江河決堤的摧枯拉朽之勢。她那為見心愛的人而精心塗抹的脂粉瞬間土崩瓦解,如泥而下,恐怖和悲壯同時呈現。她渾身顫抖,瑤瑤潺潺如同寒風中最後一棵抗爭的枯草。她雙手抓狂,手指絞纏著衣服上,指甲破裂,衣服也摳出了窟窿。她恨恨搖頭,嘶啞著說“我已經有了你的骨肉,你不要我,可是孩子呢!我們的孩子不能沒有爹啊!我······怎麽辦?······師父,師父您要為我作主啊!”她終於想起了可以依賴的人,猛然轉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等等!”林青塵一個箭步超過去,猶如猛虎捉羊似的抓住了冷月暈,激動熱切地問“你懷孕了?肚子裏有了咱們的孩子?”他滿目激喜,目光炯炯如火,盯著冷月暈的臉,似乎絲毫不再嫌棄,也或許因為驚聞喜訊而忽略了她麵孔的美與醜。
林青塵前後態度的巨大轉變,讓冷月暈感到突然,感到意外,感到震驚,也隱約感覺這是理所當然。她瞪著淚光朦朧的眼愣住了,回味著這久違的溫馨,感覺自己的心複蘇了,感覺血脈舒暢了,似乎由毀滅獲得重生,似乎由冰冷的泥沼突然飛到了溫暖的雲團。她非常清醒地知道,這是肚子裏的孩子拯救了她。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撫向了小腹,目光分毫不移地盯著林青塵,點了點頭,證實懷孕,然後又補充了三個字“我們的!”
“噢!”林青塵以近乎於呻喚的嗓音長長歎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頭,眼睛濕潤了,他急切而又溫柔地把手伸向冷月暈的小腹,按在了冷月暈依然白皙如玉的手上,輕輕撫摸,問道“多長時間了?”
“都三個多月了呢!”冷月暈眉眼間現出羞澀和陶醉相融合的別意風情,目光中洋溢著充滿母性的柔和慈藹光澤,笑了。
按說,洋溢著母性的笑本應該是最美麗的,最動人的,然而,她那一笑卻成了傾國傾城的災難,臉上的傷疤把她醉美的微笑拖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把她那花裏胡哨的臉妝扮的猙獰恐怖,不堪入目。林青塵不想再看她的臉,也不敢再看,一抬手把她擁入懷中,以避免再麵對那張臉。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如釋重負般深深呼了一口氣,嗓音沉重,有些哽咽“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孩子,我不能讓你們受苦!”
“真的嗎?”冷月暈簡直要暈眩了,雙臂緊緊鎖住了林青塵挺拔的腰背,身體緊緊貼到林青塵的胸膛,癡癡地說“那你要娶我,我要名正言順的當娘!”
“好,我答應你。”林青塵合攏雙臂,摟住了冷月暈的腰,摟的很緊,很緊,並把臉埋在冷月暈的發間摩挲,吻上她光滑白皙的脖頸,像嬰兒嘬奶一樣吸允。
緊密堅實的擁抱令冷月暈如遭捆綁,似乎腰背不堪重負幾欲折斷;熱烈瘋狂的允吻令她如受針紮般火燎,脖頸疼痛憋悶如欲窒息。但遭受過毀容導致的巨大肉體痛楚和斷崖似的精神痛苦的她,卻感覺這是神魂顛倒的歡悅,是酣暢淋漓的舒爽,令她癡迷陶醉,欲罷不能,至死方休。她甚至極端地希望這感覺再強烈些吧!哪怕再痛些也無所謂,哪怕窒息也願意。
就在意識即將模糊的時候,她感到腰被猛地勒緊了,劇烈顫抖一下,感覺仿佛有一束灼熱的強光迅疾貫入後背,直達心髒。她感到腦海中轟然一響,騰起一團火焰,仿佛無數燃燒著的小蛇在脈管中以閃電般的速度竄行。她挺著身體,凝滯不動,眼中充滿了好奇和疑惑,似乎在玩味享受這種陌生奇異的刺激,也似乎在抵製抗拒這恐怖駭然的打激。源自身體最深處的一股腥甜熱辣的漿液決絕猛烈地衝向喉嚨,撞擊到她緊咬的牙關,噴出齒縫,溢出唇角,淅瀝而下,洇紅了心愛的男人的衣服。見此情景,她竟然因弄髒了心上人的衣服而惶恐內疚,慌張著要掙出手來為他擦拭打理。這一掙動,難以承受的痛楚凶猛襲來,似乎血液在迅速流失,靈魂在迅速抽離身體。她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並且確信被用作終結自己生命的是一把刀,而且堅信不疑地認為那把刀就是當年自己送給他的那把。
當年林青塵初進白蓮教,冷月暈把精靈古怪的他看作親近的小弟弟,把自己隨身攜帶的匕首送給他防身。林青塵一直未曾使用這把匕首,隻有過幾次用它行刺王興的衝動。後來他武功大有長進,職位也高了,用不著隨身攜帶防身利器了,便要把匕首還給她。冷月暈這時已經對他百般著迷,早就把這匕首當作定情信物了,見他竟然要還給自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說“還是你留著吧,如果哪天你不喜歡我了再還給我。不過,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會用它插進你的心窩,看看是誰在裏麵。”這當然隻是玩笑話,林青塵也笑著信誓旦旦地說“永遠不會有那一天,我的心裏隻有你。”
定情信物還是還回來了,卻竟然是用這種方式。
想起這些,再想想肚子裏的孩子,刀刺的疼痛簡直不值一提,她感覺心猛地被揪扯了一下,似乎否極泰來,煙消雲散,連疼痛都死亡了,消失了,臉上僵硬的疤痕舒軟了,目光澄澈如秋水,眼神淡漠而了然,唇角微微一動,吐出了三個字“為什麽?”
林青塵麵色寡淡,目光深沉且憂鬱,慢慢抬起了頭,輕輕鬆開了手。
冷月暈像璞玉碎裂般傾斜癱倒在地,現出了刺在後背的短刀。短刀很短,短的隻剩下一個刀柄的程度。她慢慢挪動手,蟻行而進,精心刻意的顧護著小腹,然後轉動臉頰,看著林青塵,歎了一息,就凝滯不動了。她臉上凝著一種似乎坦然的笑,眼中盈著兩滴注定不會再落下的淚珠,不美的臉上現出一種別樣的高貴,如同活著,更勝活著,似乎死的知足安詳。
林青塵默立良久,仰天長歎,噗通跪倒在冷月暈的屍體前,流下了兩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