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潛龍出水是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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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河奇俠傳!
第一百零六章
離開崔家莊後,林天鴻四處打聽的林青塵形跡和沈如月的下落。冷月宮一直是迷一樣的存在,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很難打聽到與之有關的信息,更無從打聽到沈如月。白蓮教如日中天聲勢浩大,但核心人物神龍見首不見尾,都帶有神秘色彩。他曾多次到白蓮教麾下的商鋪套問口風,但沒問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所有的掌櫃都隻知道蓮社堂不知道冷月堂。而提起林青塵,他們的神情話語都為他披了高深莫測的神秘光環,差不多眾口一詞地說“林堂主想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不想出現的時候誰也找不到。”
他發現白蓮教現在似乎消沉了許多,樂觀地認為是林青塵聽從了勸告收斂了,更樂觀地認為他應該快拿著赤舍利出現了。但他在江湖上遊跡了近半年,卻始終沒見到林青塵,也就把“通過他找到沈如月”這個最樂觀的希望消磨成了失落和失望。
臨近年底的時候,他登上了運河上的客船,想回家過年,希望林青塵也會回家團聚,更進一步希望通過他而得到沈如月的消息。
傍晚的時候,陰雲低沉的天空像撒鵝毛似的下起了大雪,船主擔心河麵結冰,命令雪夜兼程。第二日一早到達了汶西碼頭,可喜的是雪停了,天也開晴了。他下船登上河堤,看到的是白茫茫、亮晶晶一派聖潔的家鄉,精神為之一振,覺得這是個好兆頭。敲開“醉天下”的門買了一壇上等汶泉老窖,興衝衝地向林家村走,在白雪覆蓋的最新的路麵上留下一串最新的腳印。到了村口的時候他想起上次離家時鬧下的不快,情緒驟然回落。他沒有直接登門,而是繞道村南棉田,悄悄來到院外蓮坑邊的老桑樹下,想先觀察觀察家裏的氣氛和家人的狀態。桑樹被一座大雪丘吞沒了半截身子,雪丘底下是鄉親們堆積的在蓮坑裏挖上來的塘泥,黑紫色的塘泥肥力渾厚,是供莊稼的好肥料。他站在被雪覆蓋的、堅硬如石的土堆上,可以把自家院內的概況盡收眼底,而桑樹的遮擋可以使他不被家裏人發現。
他觀察著矮牆院內的一切怪枝嶙峋的大棗樹被白雪覆蓋後像似才華橫溢的儒者,也像似戴盔披甲的威武將士;夏日裏花枝招展的石榴樹此時的形象一敗塗地,它披霜帶雪的樣子仿佛不堪重負、蓬頭亂發的瘋子;屋簷下垂掛著一排尖刀似的冰淩,使得銀裝素裹的院子裏隱隱散發出一種肅殺之氣;那些在房頂、樹上調皮搗蛋的麻雀還是和當年一樣調皮搗蛋,它們現在沒有了被簸籮誘捕的隱患,也沒有了被彈弓獵殺的危險,因為家裏少了調皮搗蛋的人······溫馨親切的畫麵還是有的爹和娘在掃雪、鏟雪;妹妹霽遙和婉君在滾雪球、堆雪人;哆嗦著散步的雞在雪地上留下一簇簇竹葉似的爪印;圈裏的豬甩著靈活的尾巴歡快地拱著凍在冰雪裏的白菜幫······他很想去像以前那樣參與掃雪、鏟雪的勞動;很想去像以前那樣在雪地裏灑上麥粒用簸籮誘捕麻雀;也很想去像以前那樣堆一個造型古怪的雪人,他還萌生了像少時那樣,摘下房簷下的冰淩為雪人作兵器的想法,甚至滑稽地想到創造一個雪人兵勇方陣。
接近院子的時候他猶豫著停下了腳步,他感覺把握不好態度去麵對鄭婉君,擔心又再引起家庭的不愉快。說話用詞不當或者語氣不適,再或者表情不到位,都可能使這個被拒婚的女孩受傷的心傷上加傷;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對她說話隨意,也不能顯得刻意謙恭拘束。他必須調整自己的情緒。
透過院牆的缺口,看到婉君比量著把一根胡蘿卜插到雪人臉上,巧笑妍妍地說“再給你按個大鼻子!”
霽遙把一截竹竿插到雪人身上,若有所思,問“婉君,你看像什麽?”
鄭婉君想了想,笑著說“戴上草帽像薑太公釣魚!”
“怎麽會像薑太公釣魚呢?”林霽遙說“這根是笛子,不是魚竿。”
“噢,像天鴻是吧?”母親李氏霍然抬頭,悵然地說“他們這是到哪兒去了呢?”
聽到“天鴻”兩個字,鄭婉君打了個冷戰,臉上的笑容凝住了,情緒驟然低落。
看到好姐妹傷神的樣子,林霽遙也想起了自己被空許的約定,玩鬧的興致蕩然無存了,牽著鄭婉君的手,佯裝剛強地說“婉君,你不要老是想他了,我也不去想那個空口說白話、沒心沒肺的,咱們接著玩。這根不是笛子,就是魚竿。”她拿了掛在牆上的草帽扣在了雪人頭上“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最後一句話雖然是笑著說的,但語氣裏卻帶著諷刺和自嘲的意味。
“我不玩了,回家幫忙掃院子。”鄭婉君轉身向大門走去,用手絹兒掩住了嘴巴。
林霽遙愣了片刻,氣苦而又意味深長地說“我讓你釣魚!”狠狠地在雪人身上踹了一腳,濺起了一幕雪粉,紅著眼圈回房間了。
李氏當然明白女兒氣惱的根源所在,歎氣說“看著崔公子挺實誠的,做事情怎麽這樣不靠譜?張道長也真是的,這種事也是開玩笑的嗎?”
張若虛保媒為崔成訂下婚約後就沒再出現,而崔家也一直沒來表示後麵的過場。這事成了林方想不明白也說不出口的心結,每次想起來都很鬱悶。此時聽到妻子又埋怨張若虛,好麵子的林方來了火氣“張道長怎麽會開玩笑?指不定是有什麽事給耽誤了,你就別再發牢騷了!”
“爹你就知道袒護外人!”林霽遙突然出現在廂房門口“女兒被人騙了,你還幫外人說話!那姓崔的也不是什麽穩當人,我才不稀罕。隻是他們這樣······讓我以後怎麽見人!我······哼!”聲音一轉,似乎要哭了,轉身又撲進房裏。
“哭!又哭!哭什麽哭!”林方被女兒揭中了疤痛,心痛且又惱羞,言語尖刻而又激烈了“活該!小兔崽子辜負了人家婉君,咱們就該受到這樣的報應!”
“哎!他爹,這是哪跟哪啊?再怎麽報應也不能報應到遙兒身上啊!”李氏見丈夫把話題扯到了兒子身上,還說出了這麽激烈的話,心裏裝不下了,哀歎了一息,鼻音酸楚地說“這是什麽世道啊!人怎麽都成了這樣了呢?”
“這算是人嗎?”林方吼道“薄情寡義,言而無信,這是畜生!”他憤力鏟雪,濺起的雪粉飄灑飛揚,落到了他的頭上、臉上、身上。
這時,胡同裏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碾軋積雪的聲音,而且聲音由遠及近,迅速來到門外。隨著一聲長長的“籲”聲,馬車停在自家大門前,有人在柵門外問道“這是林方林老爺府上吧?”
林方夫婦透過柵門板縫,看到來者是個披著氣派裘氅、穿著氣派綢衣的漢子,年齡應該跟自己不相上下,但身板和氣色遠遠比自己要健碩多了。林方猜測著這個人的身份,忽略了開門迎客的基本禮貌,對著在門板縫裏看著自己的對方拱手說“在下正是林方,不知尊駕哪位?找林某所謂何事?”
“喜事,喜事!”那人笑著回頭對馬車上嚷道“下來,快下來,卸車,搬東西!”他自己把柵門打開到最大限度,吩咐夥計小心點,然後走到林方麵前,恭恭敬敬地抱拳拱了一揖,說“在下薛剛,鄆城崔家飛龍鏢局總鏢頭,奉我家莊主和老夫人之命來獻聘禮。”
房內的林霽遙聽到崔家的人登門了,窩在心裏沒處發泄的火氣“噌”一下上來了,完全沒考慮到“未過門的媳婦麵對婆家代表”應該拿捏的矜持莊重姿態,毫無掩飾地本真發泄了,對著窗戶紙吼道“嚇唬誰呢?搬出這麽多、這麽大的名頭!大戶人家了不起啊!本小姐不稀罕,把你們的東西統統拿走!”吼叫一通,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嗚咽抽泣了起來。
院子裏的人都被林霽遙吼得愣住了,非常尷尬。親家代表的突然到訪,讓李氏激動不已、舉措無從,被女兒冒冒失失不得體的話嚇了一跳,才回過神來,慌張地拍了一下手,蹙眉說道“嗨!哎呦哎!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兩家大人說話,哪輪得上你插嘴!”她轉身想要去訓斥女兒,覺得應該先跟客人招呼問好,急忙又回過身來,不再慌亂,盡量矜持大方地欠身施禮,盡量湧現從容優雅的笑容,盡量做到語氣熱情溫厚,說“貴客莫怪,她年齡還小,不懂事。您快請屋裏坐,外麵冷。”
“哈哈······”薛剛朗然大笑,直率不諱地說“早聽莊主交代過,說我們這未過門的莊主夫人性子爽快、快人快語。果真是俠門出俠女,有乃父、乃兄風範啊!哈哈······”
林方歉意地陪笑,說“慚愧,慚愧,薛兄見笑了!請,裏邊請!”
一直煩心的事就要柳暗花明了,李氏心頭的石頭落了地,渾身也都活泛起來,擦拭桌凳、沏茶倒水的動作麻利流暢,力度輕重恰到好處。
林方忍不住說出了心中的疑惑“薛兄,林某冒昧問話,剛才您說的‘莊主······莊主夫人······’什麽的,我沒聽明白,能解釋一下嗎?”
薛剛臉上閃過一絲難言的苦澀,微一思忖,決定省略所有細節,隻言明結果“是這樣的,我們老莊主和二老莊主都已過世,大少爺接掌了家業,本應該早些來登門拜訪的,不料老太太也去世了,因為喪事的耽擱,所以延誤到今日才來。是我們失禮怠慢了,希望親家老爺您莫怪罪。”
“豈敢,豈敢!”林方正色說“老太太大事為重,理應如此!請薛兄代轉愚伉儷對老夫人問候,節哀保重身體為要。”
薛剛點頭,說“親家老爺、夫人的問候我一定帶到。我們老夫人還有話讓我帶來與您商議呢!”
“噢!”林方說“什麽話?薛兄請講。”
薛剛說“我們老夫人特意找人掐算了日子,說來年出了正月,冰雪消融、潛龍出水之日是吉時,準備迎娶令愛與莊主完婚,以應龍抬頭之象。親家老爺您看可好?噢,這麽大的事,本來是我們莊主要親自來跟您商議的,但府中裏裏外外的事情太多了,莊主他實在離不開,所以我就放肆一回,主動請命來了。”
林方先時不知道崔家發生了這許多事,覺得他們一直沒來正式商定訂親的事是有失禮數,此時初次來人登門竟然急於娶親完婚,他感到太過倉促了。微一尋思,說“尊府上剛過大喪不久,來年二月辦喜事時間挨的太近些,與禮教風俗不太相宜,完婚的事緩緩再說吧。”
薛剛一愣,臉上現出急切,說“親家老爺,咱們兩家都是門風豁達之家,就不要太拘於世俗陳規了。正因為我們府上接連經曆了三樁喪事,才更應該辦喜事衝衝。再說了,府上家業龐大、事務繁雜,老夫人應對起來太費心神了,夫人進門後正好幫著操持些。”說道此處,他“噢”了一聲,頗為玩味地笑了笑,又說“親家老爺,您該不會是舍不得女兒到我們府上操勞辛苦吧?”
“那倒不是!”林方粲然一笑,歎氣說“鄉下的女兒摔摔打打的慣了,沒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我嘴貧,說話太隨便了,親家老爺您莫怪!”薛剛說“您也別怪我蠻纏,老夫人交代的事我得辦妥了,誰讓我是自願請命來的呢?要是您不答應,我回去這老臉可掛不住了。嫁娶完婚的事 您還得再考慮考慮。”
“薛兄您言重了!”林方不禁被薛剛“耍賴”似的理由逗笑了,說“既然如此,就依老夫人安排就是。”
“好!親家老爺果真爽快!”薛剛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說“親家老爺您盡管放心,我回去把其他別的事都一概推開,就唯獨專心一意地幫莊主準備大婚的事兒,一定會辦得有裏有麵、風風光光。”
“從簡即可,從簡即可!”林方說“鄉下人家送嫁沒那麽多講究,請薛兄事先轉告老夫人,若有失禮之處,可莫怪罪!”
薛剛、林方很快商定了婚娶前一些禮儀性的時段和大概過程,然後就聊起了江湖上的一些事。林方很驕傲地說起了堂侄林青塵,薛剛心有芥蒂,含糊應答,不提舊事。當薛剛推崇備至地提及林天鴻為人稱道的俠義勇武行徑時,林方雖然毫不客氣地貶斥兒子性格叛逆、頑劣恣意,其實心裏還是很為兒子博得的口碑而高興的。
午飯後,林方送走了貴客,回身發現了大門旁放著的酒壇子,微一思忖,心中了然,搖了搖頭,禁不住笑了,卻故意板著臉說“臭小子,這是你第一次用自己的錢買酒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