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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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河奇俠傳!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從杭州坐船到汶西運河碼頭,沈如月一直都和林天鴻一樣興致高漲,但走上通往村子的小路時,她的情緒慢慢低落下來,越接近村子,越顯得躊躇不安。忽然停下腳步,說“我還是不要去了,你爹娘要是不喜歡我怎麽辦?”
“是我們的爹娘!”林天鴻握著沈如月的手,故作埋怨地糾正了稱謂,又鄭重地強調“去,必須去。爹和娘見到你一定會喜歡的!”
“可你不是說他們稀罕婉君嗎?”沈如月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們也一定更稀罕你!”其實林天鴻雖然說的很堅決,心裏卻也有些忐忑不安,考慮到早晚得過父母這一關,就做出很自信的樣子來安慰鼓勵沈如月。到了胡同口,他停下說“這就要到家了,你隻管做出女兒、做出兒媳的樣子跟娘說話,讓我跟爹解釋。爹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見到兒媳婦進家門了,就算一時拐不過彎來,也不會當麵說什麽,過後啊,保準樂嗬嗬地同意咱們的婚事。你可一定要沉得住氣噢!”
林天鴻說這些話的時候,沈如月看到前麵一個纖瘦的女子身影閃身拐進了一家院門,她並不認識那女子,但心中卻突然莫名地一陣驚慌,感到了莫可名狀的壓抑,隱約覺得那女子會跟自己、跟林天鴻有一種特別的關係。
沈如月的感覺非常正確,那女子正是鄭婉君,所進的院子正是林天鴻的家。那時林天鴻正麵對沈如月說話,背對胡同,沒能看見鄭婉君進了自己家的院門,他拉著沈如月往前走,隻想著接下來如何更容易盡快爭取父親的認可,沒有注意到心神不定的沈如月臉上的窘迫。
兩個人拖拉著到了柵門前,聽到了、並在門板縫裏看到了院子裏的情景。
李氏拉著鄭婉君的手,難掩哀切和愛憐,說“來,婉君,凳子上坐,天鴻的脾氣倔你是知道的,這會兒肯定早沒事了,也該快回來了。你別老是委屈自己,等他一回來,我生拉硬拽也得讓他去給你賠禮道歉。”
“你拉倒吧!”林方把劈柴的斧頭扔到地上,指手畫腳地對妻子說“你就別哄婉君了,也免得耽誤了她的婚姻大事。就那兩個不孝子,你還指望得上!唉!罷了,罷了!”然後又語重心長地對鄭婉君說“婉君啊,你是沒得挑的好姑娘,我們家沒那樣的好福氣,是我們家對不住你,你不要再癡情傻傻地等他了。韓家那公子人品不錯,家境也好,你要是感覺還能合得來,就答應了吧,你爹和你娘也好安心,我們·······唉!”他沒再說下去,無可奈何地長籲短歎起來。
李氏聽到丈夫的話,仿佛看到攥到手裏的美玉被人搶奪了,惶恐緊張起來,說“他爹,你這是怎麽說話的?婉君和鴻兒多般配的一對兒!事情還沒壞到那個地步,你怎麽能把婉君往外推。真是的!”埋怨了丈夫,又安慰鄭婉君“婉君啊,終身大事不能將就,家境窮富還是次要,關鍵是一定要選對了人。你跟天鴻從小一起長大,是最為了解,最為談得來的,所以,嬸希望你再等等。你想啊,他再怎麽在外麵野,也終得回家啊!你放心,隻要他一回來,我就一定讓他······怎麽著請罪來著?他要是敢不答應我就······我就拿菜刀架脖子上給他看。”說完狠話,她又抽動著鼻子抹淚,哀哀戚戚地說“唉呀!鴻兒哎!你倒是趕快回來啊!”
雖然鄭婉君形銷骨立,滿臉都是憔悴,然而婉約之態有增無減,憂愁淺現,薄淚輕流,看上去更加楚楚動人。她淒苦地一笑,說“叔、嬸,你們不用勸了,我的心裏早就被天鴻哥占得滿滿的了,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他一年不回來我等他一年,十年不回來我等他十年,如果一輩子不回來我就等他一輩子好了······”說著,她更加動情,更加傷感,眼淚簌簌而下,哽咽著又說“心裏想著他,我從來沒覺得委屈。你們二老不用感覺什麽虧欠,做不成二老的媳婦,二老就拿我當女兒看吧······”話到此處,她已泣不成聲,顫顫抖抖猶如搖撼在風雨中的一枝花。
“哎呀啊!”林方苦著臉長歎一聲,一屁股蹾到了劈材上,粗糙的大手捂到臉上,用力搓動起來。
“哎呦哎!婉君哎,好閨女!你把嬸的心都要揉碎了噢!”心慈麵軟的李氏更加被鄭婉君無怨無悔堅定不移的癡情擊垮了理智,攬過鄭婉君的肩頭,雙手痙攣般抓捏拂拍,老淚縱橫地哭了起來。
一門之隔的門外人也都被各種交織參雜的情緒給撐破了心,感動的一塌糊塗,愧疚到一敗塗地,眼中都盈滿了淚水。
沈如月被鄭婉君如此用情之深的泣訴驚呆了,心想,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麽一個女子像我一樣也在一直深深愛著他!她應該比我愛他開始的更早,持續的更久了。應該是我的出現,導致了她愛的那麽艱辛,導致了兩位老人那麽傷心。奪人之愛是一種過錯,奪人之子是一種罪孽,我不想再犯錯,更不想再造孽,可我無法不愛他,那我該怎麽辦呢?
林天鴻是第一次聽到鄭婉君賭誓般掏心掏肺的熱烈表白,對她那堅韌不拔、真摯熱烈的愛無比感動,但也很詫異。心想,愛本無錯,何以成傷?我不值得你為我這樣,對不起,婉君!希望時間能消減你對我的記憶,希望時間能撫平你的傷痛!
“走,不進去了!”林天鴻轉身要拉沈如月離開。
“不,你應該進去,她還在等著你!”沈如月卻猛地把林天鴻往後推了一把,說“她很愛你,祝福你們······”她的唇角竟然彎起一弧微笑,笑的很勉強,笑容猶如漆黑夜裏的閃電一樣絢麗燦爛卻異常短暫,然後,她很吃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湧出了滾滾的淚水,哽咽著說“你回家吧,忘了我吧!”又猛地推了林天鴻一把,然後抬手捂住了口鼻,迅速轉身逃命似的跑了。
林天鴻後退時撞響了柵門,驚動了院子裏心有靈犀般敏感的人,當他急匆匆跑著去追沈如月的同時,母親李氏驚喜地喊著“哎呦,這不是來了嘛!”節奏密集緊湊地踮著小腳向門口跑。林方則一個箭步搶到李氏前頭,一把甩開門跳了出去“來了你跑什麽啊?哎呀!你······”隱約明白什麽,他氣得渾身顫抖,又怒不可遏地吼道“你這個混賬東西,滾吧!永遠別再回來。”然後又仰天伏地拍腿跺腳地哀歎起來“嗨!唉······”
······
沈如月像疾風卷動的雲朵衝出林家村,飄灑著眼淚,一口氣跑到了運河大堤,虛脫般撲到一棵歪生斜長的柳樹幹上,哭的憋氣如堵,如欲窒息。
林天鴻惶惶追來,張開雙臂把沈如月緊緊擁在了懷裏,心痛如絞,愛憐的發狂,祈禱、哀求般語無倫次地說“你不能離開我,我的心裏隻有你,已經被你完全占滿了,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你也是,對嗎?”
“不要再說了,我不聽,我不聽······”沈如月像撒潑耍賴似的搖著頭拚力扭動身體,想要擺脫林天鴻的擁抱。近乎於瘋狂的掙紮導致糾纏盤繞在一起的兩個人一齊滑落下樹幹,跌翻在地。地勢傾斜,有很大的坡度,茵茵綠草猶如軟墊。因難以打破僵局而焦慮急躁的林天鴻,心中突然升騰起一陣熱辣決絕的亢奮,屁股一著草皮,猛地挺身一撲,更加緊貼密合地抱住了沈如月,壓了下去,腿腳並用,交錯攀纏,自己挺直的同時也把沈如月給捋直順了,兩個人並成了筷子似的一雙,順著斜坡滾了下去。天旋地轉,宇宙洪荒,思緒飛揚,淋漓酣暢。連環流暢的翻滾過程中,俯仰跌宕,淚光閃爍,四目相對,情深意長······
後來兩個人說起這次滾草地的感覺,竟然極其相仿,說,那一刻完全忘記了一切憂愁煩惱,都頗為感慨地說,當時真希望草地綿綿不絕,就這麽一直滾下去······
一棵樹幹挺拔枝條優雅的柳樹不合時宜地阻擋了他們忘情的滾動,像是突然從地下冒出或者是突然從天而降似的撞擊了林天鴻的腰,草地翻滾戛然而止,天荒地老情意綿綿的感覺頓然消散。被剝離回現實,兩個人反而都冷靜了,齊頭並肩,斜躺側臥,肢體鬆懈,心無雜念,麵無喜憂,從容不迫,目光交合,緘言靜默,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相互看著,感受著這份莫可名狀的疲憊和酥軟,感受彼此的溫度和溫情。
過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沈如月慢慢轉頭仰望天空,麵容沉靜且溫和,目光迷離而悠遠,看著那姿態萬千,並且還在不停變換姿態的團團白雲,語重心長又似乎黯然淡漠地說“我命多劫難,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殺過很多不該殺的人,我不該招人喜歡,也不值得招人喜歡。你走吧,去找婉君吧,她才是真正的好女人,不要再讓她傷心了,不要再讓世上多一個傷心人了。還有二老,他們也在為此傷心,他們也需要你回去。你走吧,走吧······”說著,眼淚無聲自流,胸脯起伏呈現出極大的落差,仿佛血液在封閉的空間裏沸騰了,肢體形態雖未改變,但從她那簌簌抖動的衣服上可以想象到她膚肉的顫抖,進而就不難想象她心中的悲痛。
聽得此言,見得此狀,林天鴻悲從中來,氣息難平,猛地坐起來,然後把著沈如月的雙肩,也把她扶直坐正了,炯如火光的眼睛盯著她似乎淡漠一切的淚眼,說“婉君是個好女人,可是我愛的是你,我心裏裝著你,如果再去強顏歡笑地接受她的愛,這不是對她的一種欺騙、侮辱嗎?這豈不是褻瀆了她的愛嗎?爹和娘傷心是因為關心我、疼愛我,但他們隻是在用他們自己的方式關心、疼愛,他們不懂我的心。就像你師父對你,她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你,就以為是對你的關心嗬護了,那也是因為她不懂你的心······”
沈如月枯坐如木,任由雙手緊握肩頭,似乎波瀾不驚,不為所動,但目光卻慌亂了。她心亂如麻,如同迷失在冰冷的黑夜,惶恐且又又糾結,但隱約中感到心底深處有一個閃爍的光點在召喚,恍惚覺得那是陷入山窮水盡的招魂火,也仿佛覺得那是通往柳暗花明的引路燈。何去何從?該怎麽辦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歡喜樂,我們無法幹涉別人的選擇,可是我們能為自己的選擇作主。我們不能欺騙自己。彼此喜歡,就不能放棄;彼此深愛,就要堅貞不渝。如果失去了你,我想不出我的生命還有什麽意義?我會痛不欲生,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我想,你也一樣,已經和我離不開你一樣離不開我······”林天鴻發自肺腑的、嗓音低沉嘶啞的傾訴,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砸進了沈如月心底的最柔軟處。
沈如月再也掩飾不住了,再也無法佯裝剛強和鎮定,如泣如訴地喊了一聲“鴻哥!”熱淚滾滾而下,撲到林天鴻懷裏,涕聲發泄“我不要你痛不欲生,我也不要痛不欲生,我的心已經痛得怕了,我再也不要心痛了······爹爹死了、娘死了、師父也死了,靈兒也不能陪我了,除了你我已經沒有親人了,你不能不要我,不能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她像似走丟了許久的小孩突然回到娘親的懷抱一樣,傷心、委屈地哭的本真純粹,哭的無的放矢,哭的肆無忌憚。
“我不會離開你,你也不要離開我,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林天鴻愛憐地深深擁抱著沈如月,抱緊了唯恐她疼,抱鬆了擔心她會溜掉,仿佛無所適從,緊急反複倒替著手拍撫。
過來許久,兩個人的心情平靜下來,依偎著靠到了那棵彰顯風流之態的柳樹上,什麽都沒去想,靜靜地感受那種同病相憐的悲壯,享受那種帶有苦澀的幸福······
突然,河堤上傳來嗓門粗重的聲音“堂主,東州一直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冷月堂的小娘們已經去支援了,我們就不要再急著回江南整備家夥了,先去泰山幫教主吧,拿下‘俠冠九州’金匾,在江湖上可是很露臉的風光事!”
“我看你是越來越分不清輕重緩急,越來越拿捏不準稀稠軟硬了!東州唐舵主這次是要真動手了,可不能馬虎!”白蓮教霹靂堂堂主雷星帶著幾個人風風火火地往碼頭趕去。
聽到他們的交談,林天鴻和沈如月猛地緊張起來。
林天鴻說“遭了,白蓮教要進犯我師門泰山了!”
沈如月說“一定是林青塵的主意!”
“走,去泰山。但願還能來得及!”林天鴻挽著沈如月的手起來的時候,已經掠出去三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