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黃粱一夢(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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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崢這一天都在跟這具燒焦的屍體較勁,作為法醫,他最討厭被水泡過、或是被火燒過的屍體,這給提取證據帶來了極大難度。他心想反正也是黑骨一堆了,就翻來覆去地給屍體折餅,直到他把頭骨跟球一樣滾來滾去之後,發現了一小撮毛發。
    因為都是黑色,肉眼很難分辨出來,好在方崢這一天盯著他吃飯,盯著他喝水,盯著他吃蛋糕,還就真就盯出破綻了。
    這麽一想也不難理解,屍體是坐在駕駛位的,後背貼合在椅子上,後腦勺剛好與脖枕齊平。脖枕的材質是皮革,動物皮經過鞣製工藝之後,變得沒有那麽易燃,頭又貼得比較緊,有一小塊就沒有完全燃燒,留了下來。
    方崢小心翼翼把這撮頭發取了下來,又提取出了dna,與梁柘潭提供的dna做了比較,發現並不是一個人。
    也就是說,車上這具燃燒的屍體另有其人。
    梁柘潭“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再也按捺不住壓抑了兩天的情緒,崩潰地捂住了臉。
    “梁隊?”方崢喋喋不休地講完了重大發現,那邊卻沒有反應,他叫道:“梁隊你還在聽嗎?”
    梁柘潭雖然在台山市局態度很是強硬,堅持不認定這就是黃沂孟,但其實是在硬撐,他內心明白黃沂孟是凶多吉少。當確鑿的消息傳來時,他甚至想大哭,至少證明黃沂孟還有活著的希望!
    他當重案組警察這麽多年,並不擅長樂觀地看待形勢,既然屍體另有其人,那黃沂孟在哪?是否被人綁架了,或是在哪裏無法聯絡別人,總之一定還身處危險當中。
    梁柘潭喜極而泣的心情一瞬就消失殆盡,更嚴峻的考驗在等著他。他得盡快找到黃沂孟,早一秒種,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dna庫裏有能對上的嗎?”梁柘潭竭力穩下聲音問道。
    另一邊方崢總算得到了回應,匯報道:“沒有發現匹配對象。”
    梁柘潭心裏有個猜測,這人會不會是找不到蹤影的陸成峰?
    所有信息都缺乏對陸成峰這個人的側寫,身高體重年齡,最基本的信息都沒有。唯一見過此人的,便是診所的前台護士,但她提供的特征很籠統:挺高的,每次戴著口罩看不見臉。
    掛上了電話,梁柘潭更睡不著了,他想著黃沂孟此時此刻身處哪裏,是在柔軟的床上,還是冰冷潮濕的地下室?有沒有被好好的對待,有沒有受到身體上的虐待?他都不敢想。
    求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梁柘潭暗暗下決心,再也不會爽約了。不管多少案子,都要陪著黃沂孟去他向往的城市,住上十天半個月,每天看著他,擁抱他,一刻都不要再分開。
    最難熬的48小時,靜下來時,他就無法控製地想念黃沂孟。
    第二天一早,來到市局配合調查的是長期就診者裏唯一一個女性,楊帆。
    這個人的身份於警界並不陌生。
    梁柘潭幾乎是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沒一會兒又起來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隻有一兩個小時的睡眠,也緩解了不少疲憊,眼裏的紅血絲少了些,隻是掩蓋不住內心的焦慮。
    他還穿著出差前的衣服,抬起胳膊聞了聞袖子,一股濃鬱的煙味兒竄出來,就像在夜店待了一整晚,渾身臭烘烘的。
    從衛生間出來,就碰上了輪早班的小焦,對方看見他一愣。以前碰上大案要案,也有幾天不能回家的時候,梁隊從來都是精神整潔的。現在可好,不光胡子拉碴,身上衣服全是褶子,整個人都落魄了,小焦忍不住說道:
    “楊帆說路上堵車,得過會兒才來,你去樓上洗個澡吧,我給你去對麵優衣庫買身衣服送過去。”
    梁柘潭也覺得自己實在太邋遢,便點點頭隨他去了。
    小焦辦事又快又穩,他裹著個浴巾站在玻璃前刮胡子的時候,一疊嶄新的衣服已經放在了角落的椅子上,吊牌也幫忙拆掉了。
    梁柘潭換好衣服,碼數比平時小了一號,運動褲變成了九分的,配套的運動衣勾勒出了上半身堅實的肌肉,反而有種別樣的性感,小焦站在門口不禁感歎,梁隊真是警界杠把子,難怪遵紀守法宣傳海報都得請他拍。
    兩人提前到了會議室,沒過一會兒,由遠及近的高跟鞋聲響徹走廊,梁柘潭聞到一股非常濃鬱的香水味,隨後門打開了,走進一個身量不高,齊肩短發,濃妝豔抹的女人,後麵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帥氣男子。
    楊帆氣場十足,拎著一款全世界人都知道的價值不菲的包,腳踩十厘米尖頭高跟紅底鞋,走了進來,連小焦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實在是太好看了,像女明星。
    隻不過與氣質不相符的是,她手裏拿著個紙袋,裏麵一個大煎餅,正毫無顧忌地大口啃著。
    “早上出來得急,我沒吃早飯,就路上買了點。”楊帆招呼身後的助理,說道:“你們吃了嗎?沒吃就一起吃點兒吧,我一個人吃多不好意思。”
    小焦本來想說不用了,但梁柘潭沒客氣,說道:“正好我們都沒吃,那就不客氣了。”
    於是一場嚴肅的問詢,瞬間變成了輕鬆的早餐會。
    “黃醫生是個什麽情況?”楊帆鼓著兩個腮幫子問道。
    梁柘潭讓小焦拿了幾瓶森南礦泉水放在桌上,說道:“已經失蹤快72小時了,你最後一次見他是多久之前?”
    病曆上顯示,楊帆說自己多夢,神經衰弱,但麵對麵看上去,這人食欲、性欲應該都很高漲。
    “我上周三出差了,周二我們還一起吃了午飯,隻要我在燕城,幾乎是天天見麵吧。”
    “這麽頻繁?”
    “頻繁嗎?”楊帆吃飯挺快,雖不至於狼吞虎咽,但聊天這會兒功夫一半煎餅就沒了,隻聽她說道:“他的診所就在我公司的樓下,我們在同一個樓辦公,我每天都約他一起吃飯,主要看他有沒有空。”
    梁柘潭回想之前調查過的患者,基本上都是一周一次的頻率,楊帆也太頻繁了,他問道:“這是黃沂孟醫生給你製定的療程?”
    楊帆咽了一大口餅,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什麽療程啊?我沒病,我在追他呢。”
    梁柘潭俊朗的麵容幾乎瞬間僵住了,重複道:“追他?”
    “對啊,我在校慶上看見他當時跟易昀在一起,就讓易昀給我拉了個群,為了不顯得特別突兀,易昀說幹脆組織個非官方校友群,還打了個二維碼貼在學生會門口。”楊帆的態度非常坦然。
    原來建立校友群的初衷是揚帆要追黃沂孟,梁柘潭整個人泛著酸味兒,問道:“你認識易昀?”
    “當然啊,我們兩家是世交,他當時大學的時候不堪女同學騷擾,還帶著我一起去買過對戒。”楊帆亮起了無名指上閃閃發光的滿鑽戒指,說道:“看,我還帶著呢。”
    梁柘潭頓時就沒了胃口,甚至忘記了要問什麽。黃沂孟跟他都不一定每天有空一起吃飯,卻答應楊帆共進午餐。他極力壓抑著情緒才不至於失態,咬著牙根兒問道:
    “有多久了?”
    “你說我追黃沂孟嗎?”楊帆把最後一塊煎餅塞進了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校慶是去年初,後來進了群我找他預約過一次,才知道診所就在我公司樓下,這不近水樓台麽,算起來快一年了吧。別看黃醫生總是特別溫柔,但他其實真的不好追,你懂那種溫文爾雅反而有距離感的人嗎?他給我感覺就是這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幾乎都是我在說,他隻負責聽著,即使我征求他的意見,他也隻是說‘你想好了就行’,但他這樣子真的更吸引人了。”
    楊帆說起黃沂孟,滿眼都是崇拜之情,梁柘潭的語氣逐漸變得冰冷,問道:“那你們是在交往嗎?”
    “要是上床才算交往,那我們……”楊帆拿起桌上的礦泉水打開,喝了兩口,想繼續說的時候,卻被梁柘潭打斷了,道:
    “你們不算,黃沂孟有交往對象。”這種自問自答式偵訊,實屬不太專業,梁柘潭就是被氣的。
    楊帆聞言,盯著他問道:“你這麽肯定?”
    在一旁的小焦心說,當然肯定了,他對象就在你麵前。
    “嗯。”梁柘潭不屑解釋,繼續問道:“那你出差前,有沒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那天他拜托我查一個人。”楊帆拿起手機,劃開屏幕,說道:“一個叫陸成峰的人。”
    梁柘潭和小焦對視一眼,等楊帆繼續說。
    “他說陸成峰是他的一個病人,具體什麽病灶他沒有詳細跟我說,他從不透露患者信息給別人。”楊帆解釋道:“但陸成峰不是普通患者,黃沂孟懷疑這個人沒有用真實身份登記,所以問我能不能通過其他途徑了解一下。”
    “什麽途徑?”
    “我家是幹嘛的,背景你應該很清楚吧。”楊帆不怕提起,楊家有著在公安係統人盡皆知的地位。
    “那結果有嗎?”梁柘潭雖然知道楊帆也不會查到比他更多的信息,還是要問清楚。
    “沒有,我查了本市的人口登記,姓名出生日期都沒有能對上的。”
    梁柘潭越問越難受,黃沂孟求助一個外人也不願意跟他傾訴,他太失敗了。
    “黃沂孟有沒有提供更多關於陸成峰的信息給你?樣貌體征,或者照片。”
    楊帆搖搖頭道:“你不了解黃醫生,他是一個非常值得信任的人,這就是我為什麽認為與他聊天是一件有安全感的事。一切你想傾訴的情緒或秘密,說給他聽,發泄出來,就到此為止了,你不用擔心他會說給別人聽,也不用擔心你的隱私會被到處傳播。”
    梁柘潭想,楊帆說得沒錯,要不是黃沂孟失蹤了,他也許從不知道他不曾了解過這個人,這個人身上最閃光的特質。
    他隻是單方麵認為與黃沂孟相處很舒服很自在,卻從沒想過這是為什麽。
    黃沂孟與楊帆的見麵一般是在工作日的中午,如果沒有隱瞞,那她就不是黃沂孟周五下午的戀人。
    黃沂孟每周五給前台護士放假,所以沒有預約和到訪記錄,就是不想讓人看到那個神秘的患者是誰。
    一切線索都指向了陸成峰這個人,而陸成峰的身份卻毫無頭緒。
    看著楊帆婀娜的背影逐漸走遠,梁柘潭問小焦:
    “還有誰沒問到?”
    小焦劃著手機上整理的資料,說道:“丁葉白說晚一點可以,咱們先去一趟褚青那吧。”
    “北拓設計院那個?”
    小焦點點頭,說道:“劉哥帶著人去查診所監控了,我去把車開過來,你在門口等我就行。”
    梁柘潭點頭示意他去。
    同事們都知道這是他發小的案件,隻有小焦知道這是他的愛人,所以壓力更大,而且憋著沒跟上麵說,怕不讓他管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找出黃沂孟,迅速結案。
    北拓設計院在城東區的一棟小洋樓裏,占地麵積不小,隻有三層,風格獨特,一看就不同於普通的業務公司。
    他們與褚青約在了設計院內的一間咖啡店,裝修比較簡約,以白色為主,桌椅沒有重樣的,但看上去屬於一個係列,統一中帶著淩亂。桌與桌之間有各式各樣的隔斷、矮樹或是屏風,這樣每個區域都顯得私密。
    大廳零星坐著幾桌人,都在看著電腦聊工作,梁柘潭和小焦找了靠牆的座位,剛坐下,門口就進來了一個年輕男子,身著oversize的白襯衫,看上去白淨透亮帶著一股子學生氣。
    他跟梁柘潭的眼神對上,沒有直接來,而是去吧台點了三杯咖啡,付了錢之後才走過來落座。
    “抱歉,昨天我實在太忙了,沒空過去,黃醫生怎麽了?”褚青聲音很小,說話輕聲細語的。
    小焦負責詢問,梁柘潭則在一旁觀察,“黃沂孟前天晚上失蹤了,你有沒有頭緒?”
    病例上顯示褚青的問題是失眠,坐在對麵的年輕男子,麵龐白皙,隻是眼底有一絲淡淡的青色,能看得出常年有些睡眠問題。
    “上周二的上午我們見麵來著,我沒覺得黃醫生有什麽跟往常不同的地方。”褚青想了又想,說道:“真的沒有。”
    “冒昧問一句,你從八個月前開始心理谘詢,失眠有沒有改善?”小焦問完,服務生就端著三杯咖啡過來,分別放在了每個人麵前。
    “咱們仨一樣的。”褚青伸手示意他們隨意,緊接著喝了一口,說道:“可能算是有一些好轉吧,以前是完全不能入睡,現在是睡眠質量不高,沒有深度睡眠,所以起來之後很累,白天多喝幾杯咖啡才能撐過去。”
    “睡眠不好還要喝咖啡?”小焦嚐了嚐,撇撇嘴,美式,他幽怨地看了一眼梁柘潭,後者倒是麵無表情地喝著。
    “失眠症是這樣的,精神和肉體上很困,但就是睡不著或者睡不好,又不是在想一件具體的事,而是許許多多的信息在腦子裏飛速運轉。我白天要上班,雖然疲勞,卻要保持清醒,就隻能喝咖啡,但有時也不太管用。累,卻無法休息,這是最崩潰的。”
    梁柘潭放下咖啡杯,問道:“就診是用什麽治療方法?”
    “就是聊天而已。”沒幾句話的功夫,褚青麵前的杯子已然見底,他說道:“心理谘詢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麽嚴肅,上次聊了聊我的工作。我說最近因為漢炎醫藥的產業園要建造一條新的生產線,我得配合他們重新改造框架結構,工期又短,特別忙,反而睡得好些了。”
    “漢炎醫藥?”
    “對,漢炎醫藥那個產業園就是我們單位做的結構設計,所以二次改造也就承接下來了。”
    褚青的證詞結合前麵調查過的信息,交織成了一個大型關係網,清文大學,漢炎醫藥,全部在關係網的中央向旁枝發散。
    隨著調查,眼前的迷霧越散越薄,就差一點點,梁柘潭仿佛就要無限接近真相。
    “所以你這些日子都在漢炎醫藥的工地?”
    褚青抬手又叫了杯咖啡,服務生知道他的習慣,一個眼神就明白他要點什麽。褚青回答道:“也沒有每天去,去幾次跟監理對進度就好,快竣工了。”
    “漢炎醫藥周四深夜發生的失竊案你知道嗎?”
    “知道,第二天是園區物業報的警。”褚青對這種事見怪不怪,工地上經常會丟東西或有人員糾紛,比起事故來說,都不是事兒,他說道:
    “就是監理的公司電腦丟了,幸虧裏麵的辦公文件、圖紙合同什麽的都在雲端,沒有影響正常工作。”
    這時褚青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了起來,信息的頻率,一連來了好多條。褚青拿起來看了看沒回,又扣了回去。
    沒過幾秒鍾電話就打了進來,他迫於無奈接了起來,不耐煩道:
    “你就不能跟你爸說?”
    聽筒聲音很大,那邊一個男聲說道:“你不就是我爸,還是說你想讓我像昨天晚上那麽叫你寶貝兒?”
    “你閉嘴。”褚青趕緊關小了音量,皺眉說道:“我在開會。”
    聽不到那邊說了什麽,褚青敷衍道:“我知道了,我跟你爸說。”
    掛上電話,很明顯褚青開始不自在,小焦伸手指了指他的眼睛,說道:
    “你眼皮跳得很厲害。”
    褚青趕緊揉了揉眼睛,但依舊能看得出下眼皮的位置明顯在跳動,這是典型睡眠不足引起的並發症,在接電話之後表現尤為明顯。
    他猛灌幾口咖啡,說道:“希望你們盡快找到黃醫生,他的治療讓我的失眠緩解了不少,如果突然停掉,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雙好看精致的眼睛裏,布滿了迷茫和忐忑。
    從北拓設計院出來,小焦一邊開車一邊問道:
    “梁隊,你覺得褚青可疑嗎?”
    梁柘潭歎了口氣,分析道:“不像他,他的煩躁不安不是來自於我們,而是來自於那通電話,跟他的失眠症有關。”
    小焦點點頭,說道:“除了在國外的任思凡,和拒絕配合調查的糜青行,還剩下最後一個能約到的人——丁葉白。”
    丁葉白是清文大學法學係的大四畢業生,目前正在司法部實習,在病例中顯示的疾病是輕度狂躁症。
    他們約在了學校食堂的二層,小火鍋的店裏。晚上來吃飯的學生不少,在人群當中不知怎的,梁柘潭一眼就注意到了一個男孩,果然對視一眼,就知道對方是約見的人。
    “你怎麽知道是他?”小焦很好奇,沒有照片,沒有描述,也沒有交流,怎麽能認出來呢。
    梁柘潭微微低下頭耳語道:“眼神。”
    丁葉白的眼神冷淡而挑剔,瞧不起一切的感覺。
    落座之後,他們才看到原來陪著丁葉白一起來的還有他的一個同學。
    “他叫顧闊,我們係的留學生,陪我來吃午飯的,我們關係很好,不用避諱,他什麽都知道。”
    介紹完畢,丁葉白囑咐顧闊去點餐,他則慢條斯理地說道:
    “馬上放假了,也就今明兩天會在學校收拾東西,其他時間都在實習單位。”
    梁柘潭接著話題問:“實習單位是哪裏?”
    丁葉白顯然沒想到他刨根問底,頓了頓說道:“司法部,怎麽了?”
    小焦翻開記錄本,說道:“我們的來意之前也跟你說了,有些事情需要找你了解一下,畢竟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患者。”
    “最後一個患者?”丁葉白眨眨眼睛,說道:“你們搞錯了吧?我後麵還有一個。”
    梁柘潭聽到這話,馬上問道:“你知道是誰嗎?”
    “應該是他的愛人吧。”丁葉白理所當然地說道:“你們不知道他有愛人嗎?每周五晚上他們都會見麵。”
    “你為什麽肯定周五晚上就診的患者是他的愛人?”梁柘潭一字一句地問道。
    “一個人愛慕另一個人的樣子,很難看出來嗎?”丁葉白反問道:“就像你們坐在這的那一刹,不就知道顧闊喜歡我嗎?”
    梁柘潭無從反駁,極力控製自己公事公辦,說道:“你見過他的愛人嗎?”
    “怎麽可能見過。”丁葉白聳聳肩,說道:“黃醫生不會透露任何隱私給患者,你們應該很清楚為什麽。”
    因為曾經遭受過綁架。梁柘潭沉下聲音說道:“你為什麽調查他?”
    “不是我調查他,他的案子被當作一個典型案例收錄在練習冊裏,雖然隱去了真實姓名,但我查閱資料的時候,看到就是黃沂孟,這個名字並不常見。”丁葉白話音剛落,顧闊就端著一托盤的生食來了,表情沒心沒肺的,一切心眼兒都寫在了腦門上。他坐在了丁葉白身邊,說道:
    “我給你要了個番茄鍋行嗎?”
    “今天不想吃番茄的。”丁葉白拒絕道。
    顧闊人高馬大,卻沒想到脾氣那麽好,說道:“那給你換個菌鍋?”
    “隨便。”
    這倆人的相處方式像主仆,顧闊還樂在其中,局外人實在無法理解。
    這個小店是自助的,顧闊又去找備菜大媽了。梁柘潭把話題拉了回來,說道:
    “學校知道你狂躁症的問題嗎?”
    “知道,上個學期我把他開瓢了。”丁葉白指了指遠處的顧闊,雲淡風輕道:“腦袋上縫了六針,現在的醫療技術跟過去不一樣,為了不留疤,裏麵縫一層蛋白線,外麵再縫一層,說起來嚇人,其實就是個小口子,而且我送他去的醫院。導員要給我退學處分的,幸好黃醫生幫我開了個證明,才沒有處理我。”
    小焦沒想到麵前這倆看似關係不錯的孩子還有這段往事,忍不住問道:“那你們的關係……”
    “本來顧闊是不追究的,隻是學校不依不饒,可能考慮到他身份是外籍,就很重視,而且要求我必須在黃醫生診所完成三個月療程的治療才行。”
    看似不太搭關係的事,梁柘潭卻本能地想要更深入問詢:“方便說一下產生了什麽糾紛嗎?”
    這時顧闊大步走了過來,手扶在了丁葉白肩膀上,說道:“要什麽料,我去給你調。”
    丁葉白抬頭說道:“他們問我為什麽把你開瓢了。”
    顧闊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帶有抵觸情緒地問道:
    “跟你那心理醫生失蹤有關係嗎?我被開瓢的時候你還不認識他。”
    丁葉白搶在小焦要說話之前,拍了拍顧闊的手臂,說道:“我沒關係,也沒什麽說不出口的。”
    “我強吻他來著。”顧闊理直氣壯道:“他揍我也是應該的。”
    “……”一句話堵得梁柘潭跟小焦都啞口無言。
    感覺丁葉白是給這傻大個下藥了吧,要麽就是pua他了,怎麽能腦袋上縫了六針還覺得走運了似的?
    梁柘潭抬抬下巴,示意顧闊看手腕子,問道:
    “怎麽受的傷?”
    顧闊長袖t恤被擼上來一些,不小心露出了些抓痕。
    “我抓的。”丁葉白解釋道:“我在黃醫生那也不能幹坐著,就跟他學了點心理知識,比如催眠、暗示。有些人彈一下腦門就睡著了,有人無論怎樣都不是催眠體製,我們管這個動作叫做switch,像開關一樣,讓你的身體瞬間轉變模式。顧闊比較特殊,不管是彈腦門還是敲盤子,都不行,隻有我在他手腕上抓三道才可以。”
    “你拿他試手?”小焦不可思議,都這樣了,還有必要做朋友嗎?!
    丁葉白的眼神沒有離開梁柘潭,帶著深意說道:“梁隊,說不定你是易催眠體質,有興趣可以讓我試試。”
    梁柘潭沒說話,丁葉白看上去歉意地說道:“你們查案肯定沒時間在這吃飯,我就沒給你們點。”
    也就聊了半小時,梁柘潭就覺得丁葉白年齡雖小,卻不是善茬,說話很有技巧,目的性很強,旁邊這個傻大個沒可能玩兒得過他。
    走訪的這些人,某種程度來說都不太正常,但不正常歸不正常,卻看不出任何與黃沂孟失蹤案有關聯的嫌疑。
    身份最撲朔迷離的陸成峰,問診時間不是固定的,至少記錄上是這樣顯示的。那麽每周五傍晚出現在黃沂孟診所的人是他還是另有其人?會不會是沒有記錄在問診名單和訪客名單上的——
    第十三名長期患者。
    那這個人又是誰?
    回局裏的路上,梁柘潭在回想黃沂孟辦公室的陳設,沒有任何私人物品,沒有與自己的合影,所以患者們並不知道他的固定情侶是他。
    手機的屏保也是初始的一個地球圖,黃沂孟治療的病患是無法接觸到他的私生活的,這是不是本身就是對家人的一種下意識保護?那他這種行為是感受到了什麽威脅?
    小焦把車停到了停車場,正想問後續的偵查方向,是否需要派人盯著篩選出最有嫌疑的人選,電話震了幾下,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拽了拽梁柘潭胳膊肘,說道:
    “任思凡說現在可以電話。”
    梁柘潭開了車門又一把關上,說道:“跟他視頻吧。”
    小焦撥通了視頻電話,響了一會兒,那邊還真接了起來,一張娃娃臉出現在畫麵裏。
    任思凡穿著慵懶的大領t恤,鎖骨和一邊肩膀都露了出來,他把手機立在了一個地方,對著鏡頭打了個哈欠。
    那邊是個陰雨天氣的清晨,任思凡背後是大玻璃窗,後院的花草都濕漉漉的,他放鬆地坐在餐桌前,說道:
    “是焦寶春隊長嗎?”
    好久沒人叫小焦大名了,他趕緊擺手道:“我不是隊長。”又把鏡頭轉過去對著梁柘潭,介紹道:“這是我們梁隊。”
    “梁隊你好。”任思凡伸了個懶腰,腦袋上還翹著一撮頭發,一看就是剛起,眼神還有些迷離,說道:
    “黃醫生怎麽了?我們這邊都用whatsapp,不經常上微信,昨天才看到。”
    “黃沂孟失蹤了,我們現在正在全力搜救他,信息記錄上顯示你們上周還通過語音電話,當時你是否認為他有什麽異樣?”
    任思凡揉了揉眼睛,盡量使腦子清醒起來,說道:
    “黃醫生原本是漢炎醫藥的心理谘詢師,之前我的實驗室出了一些問題,心理壓力比較大,就找他做了谘詢,被調查的四個多月裏,每周都會去兩次。後來我出國了,也就暫停了治療,但那會兒他給了我很大幫助,我們成為了朋友,出國之後也還保持著聯係。”
    “你還記得出國前,工卡有沒有還回去嗎?”偷電腦的人,是盜刷了任思凡的工卡才進入的園區。
    “工卡?”被突然一問,任思凡顯然有些懵:“我的實驗團隊是直接撤銷的,團隊裏的研究員們都是被解約,當時所有的辦公設備都被檢察院沒收了,也就不存在辦理歸還的手續。至於工卡什麽的,當時我走得突然,實在不記得是放哪了。”
    梁柘潭想多半這條線索是斷了,他看著屏幕上的娃娃臉男子,一年多前漢炎那場鬧劇一樣的發布會,任思凡被稱為醫學界的恥辱,人類史上最膽大的騙子,足足讓輿論侮辱謾罵了小半年,現在網上還有他的段子和表情包。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如今也走出了漩渦,在國外過著與世無爭的平靜生活。
    “既然你在國外,叫你回來配合調查也不現實,通話不會有人錄音,你看到了,這裏就我和小焦,咱們關起門來說,黃沂孟失蹤了,隨時有可能會死,你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隻有你把所有事情說出來,才能救他。”
    任思凡低頭笑了笑,說道:“梁隊,這不叫關起門來說。”
    梁柘潭看出來任思凡是個聰明人,套話或者打感情牌是沒用的,於是直接問道:
    “漢炎醫藥因為你的事,在高法都要開專區了,好不容易新產品上市,失竊、失蹤、燒焦的車和屍體,另一方投資人意外死亡,發生了一係列的事情,我不相信都是巧合。”
    梁柘潭繼續道:
    “早在黑天鵝事件發生一年前,就因為漢炎醫藥利用死刑犯實驗藥物的事情被罰過款,實驗室迫不得已找不靠譜的諾瑞合作臨床,結果導致初號誌願者死亡。陳岸的父親陳晟恒死在了s國,他的愛人林童辛帶著遺體回國後就瘋了,黃沂孟在眾目睽睽之下鑒定林童辛精神正常,沒過倆月,林童辛出國了,你也出國了,陳岸接了班。現在漢炎突然拿到了一筆海外投資,要跟森南集團創建新的生產線,剛剛起步就又出事了,我很難不把這些都聯係在一起。”
    小焦的下巴要掉了,倆人一起出去調查的,怎麽他就一點沒想到這些,他隻是納悶怎麽這些人跟欠了羅圈債一樣,誰跟誰都有點兒關係。
    任思凡聽後沉默了,這時他身邊出現了一隻大手,把他的t恤往上拉了拉,說道:“跟誰聊天呢?”
    “警察。”任思凡抬頭看著斜上方,說道:“幫我煮杯咖啡。”
    那人彎下腰就入了鏡,身材高壯,帥氣十足,看見梁柘潭的俊臉,第一反應就是冒出了幾分敵意。
    大概荷爾蒙分泌旺盛的生物都無緣由地互相厭惡,這是骨子裏的本性。
    那人湊近鏡頭,用鼻孔看著梁柘潭,說道:
    “我是淩驛,你有事兒麽?”
    態度屌得不得了。
    任思凡一掌把他臉拍出畫麵,說道:“沒人管你是誰,去給我衝咖啡。”說完對梁柘潭歉意道:“梁隊,不好意思,我們接著說。”
    “嗯。”梁柘潭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等任思凡正麵回答。
    “陳董的事情我不便回答,因為我確實不知道實情,如果是猜測,很多公眾號的文章寫得都比我了解的詳細得多。”淩驛回來把咖啡推了過來,任思凡喝了一口,說道:“但林童辛在事後確實聯係過我,問我有關實驗失敗的事情。漢炎本該是再難翻身,他卻通過一家可以做海外資金的投資機構,支持漢炎醫藥跟森南集團創建的新業務。生產線總共投資十九億,漢炎的信譽不行,投資公司給滿了十億,而森南集團那邊是自主出資四億,貸款五億。黃沂孟與林童辛也是認識的,據我所知,國內的投資公司就是他介紹的,但也沒有更多了。黃沂孟是我在燕城唯一的朋友,我走了之後拜托他幫我看著燕城的房子,我真的不希望他出事。”
    掛了電話,小焦的心咚咚直跳,幸虧是關起門來說的,不然捅出來是多大一個盤子。
    梁柘潭下車在寒風中點燃了一根煙猛抽。
    清文大學……第十三名長期患者……
    到底……